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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長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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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按到水下的人劇烈掙紮,銀冬卻不放手,呼吸魘住,任池水飛濺在臉上,他此刻雙眼幾乎沒有聚焦,只是一心想著,他方才的呢喃被聽到了,這個人必須死!

眼見著水中的人掙紮漸弱,銀冬恍惚的神思終於恢覆了一些,看到了水池下緋色的紗袍漂浮,心中已然知道了是誰,卻還是雙眼發直沒有放手,一直到出外拿衣袍的平通進來看到這一幕,驚恐地開口喊了聲,“陛下!”

銀冬聽不到一般,眼睛都沒擡,平通和任成先後撲過來,水下咕嘟嘟地冒了最後幾個泡,銀冬側頸一疼,接著身體陡然一軟,總算是放了手。

全身軟綿地朝著水中滑去,好在平通迅速過來架住了銀冬,任成趕緊跳入池中,將水中已然昏死過去的人撈上來,將人翻轉抵在膝蓋上上下顛了幾下,又以銀針刺激醒過來,這才猛地松了一口氣。

趴在池邊劇烈地邊咳邊嘔水,死狗一樣的狼狽極了,珠釵散落了好幾支,頭發亂七八糟地濕貼在腦袋上,精心描畫的妝容花得不成樣子,正是趁著任成和平通不註意,偷偷順著偏門遛進來的舒妃。

銀冬目光冰冷地看著她,舒妃好容易將那口差點咽了的氣喘上來,對上銀冬的視線,起先是瑟縮,因為她剛才真的險些被銀冬溺死,但是接著任成在她的身後拍了她一把,她瞬間回神,四肢並用地朝著銀冬爬過來,一連叩了好幾個頭。

“臣妾該死!臣妾該死!臣妾驚擾陛下!請陛下贖罪,臣妾只是查看了一下陛下手腕的傷勢……”她幾下便磕到額頭滲血,卻嚇得整個人都在發抖,片刻不敢停下。

銀冬這一會兒感覺自己恢覆了一些力氣,推開平通的手靠在池壁上,開口聲音陰冷,“你聽到什麽了。”

舒妃整個人不甚明顯地抖了下,接著擡頭雙眼中都是迷茫,連忙又低下頭,連連叩首,“回陛下,臣妾只是……只是想要陛下去臣妾那裏,品嘗八珍雞,看到了陛下手腕上的鞭傷,一時心疼,這才冒失了,不是有心驚擾陛下,陛下恕罪啊!”

平通適時地開口,“陛下明鑒,奴方才只是去取衣服,就只到側殿,沒聽到什麽聲響,任成也在側殿,為陛下挑選配飾。”言下之意,就是他們倆才剛剛出去,這舒妃才遛進來的。

銀冬看了一眼平通慌忙扶他之前,扔在岸上的衣袍,又低頭看了一下自己手腕上,今天因為過於激動,抽得毫無章法純屬發洩,不小心鞭子的尖端帶到自己手腕,留下的血痕,擡眼看向舒妃,盯到她一張笑臉煞白得如同吊死鬼,這才錯開了視線。

“擅闖龍臨殿,禁足三月。”銀冬語調依舊那般的春風化雨,卻說出的話讓舒妃猛地擡了下頭,眼淚洶湧而出。

“臣妾……臣妾……”她聲音哽咽,“謝陛下。”

禁足三月,並不算長,但舒妃知道,這三個月之後,她在這個看似溫潤實則心冷如冰的帝王心中,再也不算什麽東西。

她鬼迷心竅,只在祥溪園驚鴻一眼,她從未曾想過,一國之君,竟然看上去比世家公子還要溫潤柔軟,她驚奇之餘,見那萬人之上的天子對著長公主展顏一笑,頓時神魂顛倒。

苦苦央求父親將她送入宮中,舒妃卻更未曾想,看上去如八月暖風一般的男人,心卻如寒冬霜雪,進宮數月從不曾臨幸她,也從不曾對她展顏,拒絕她的所有示好,帝王不臨幸新入宮嬪妃,只連連晉她位份,這不符合禮制,她曾暗示過父親,父親卻要她安分守己。

她是帝王之妃,安分守己,莫不如盡心侍候君王,為皇家開枝散葉,可她的陛下,卻不曾對她片刻的側目,似乎在祥溪園那日勝過繁花的微笑,是她的幻覺。

“滾。”銀冬見舒妃傻了一般還跪著,自己此刻未著寸縷,伸手去遮實在不像樣,惱羞成怒,面色和聲音一同沈下來。

舒妃頓時一個哆嗦,這幾個月來的放肆和糾纏,沒有被處置,她又何嘗不清楚,皇帝不過是礙於她父親,到此刻她終是不再騙自己,覺得皇帝對她有所縱容了。

她連忙匍匐,叩拜謝罪,“臣妾知罪,定會好好反省。”

平通送舒妃出了龍臨宮,任成連忙跪在地上請罪,他方才事出緊急用常備在身邊的銀針紮了一下銀冬,迫使他放手,傷及龍體,已經是大逆不道。

銀冬面色陰鷙,並未立刻治罪,只是擡手制止,出聲道,“更衣。”

任成連忙起身,迅速將自己清理幹凈,又手腳麻利地伺候銀冬出浴。

銀冬穿好衣服之後,已經是午膳時間,膳食房早早備好,已經派人來詢問是否傳膳了。

平通要婢女傳午膳的時候,銀冬卻擡手阻止了。

“今日午膳朕要去含仙殿用,不必準備了。”

銀冬坐在書桌之前,剛剛沐浴過後,他的面色粉白,長發因為還濕漉著,所以沒有束起,全都散落在肩頭,收斂起那一身的陰鷙,他此刻看上去溫柔無害極了,完全沒法將他和剛才沐浴水池突然發瘋的人聯系到一起。

但是只有隨身伺候的這些人,為他辦事的這些人,才會知道銀冬這一副外表下的真性子。

平通同任成對視了一眼,兩人一同跪在地上,他們雖然未曾想到,舒妃竟然能夠膽大到私闖龍臨殿,但讓她遛進來,到底是他們的疏忽。

“舒妃是用陛下曾晉封的時候賜下的環龍佩進來的。”平通說,“那環佩……有些像陛下身上所佩戴,下面的人這才放了行。”

“這都認不出,眼睛留著也無用了。”銀冬哼了一聲。

“疏忽的已經全部壓下了,陛下看如何處置?”任成聲音發苦。

銀冬擡眼看向兩人,面色明顯不好,“朕這宮中守衛松懈成這般模樣,方才若是刺客,怕是朕現下屍首已然冷了。”

“奴萬死。”平通任成同時叩首。

連守護在暗處的暗衛也是膝蓋一軟,方才他們見著嬪妃進來了,也一直盯著呢,但凡她敢有任何不對的動作,必將當場斃命,何來的屍首冷啊……

但是銀冬這樣說了,便是天子震怒。

天子震怒……最後所有人全部杖責發配到別處,連平通和任成都未能幸免。

杖責之後,兩個人一瘸一拐地回來,銀冬擡眼看去,平通白著一張臉咬牙躬身道,“陛下說要去含仙殿用膳,臣方才跑了一趟,長公主還未曾回到宮中。”

“嗯。”銀冬頭也不擡,只提筆在奏章上勾勾畫畫,“不急,朕還不餓。”

他話音一落,肚子就十分綿長哀婉地咕了一聲,似乎是在提醒主人,不要死鴨子嘴硬。

銀冬動作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小腹,合上奏章,又重新打開了一個。

萬金之體,當真是餓不得的,尤其銀冬這個天下之主,說到底不過是個還未及弱冠的少年,這個年紀,還在長身體,剛剛吃完一轉身還能再吃一頓,更是半點餓不得的。

何況他可是在私獄忙活了一上午,行刑也是體力活,片刻後任成咬牙出去,很快便端回了一碗溫度適宜的甜羹,輕輕地放在了銀冬的手邊,走到近前,銀冬還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銀冬提筆懸停,側頭看了一眼任成,又看了一眼平通,眼中情緒溫軟,再不見方才的殺意凜然,嘟囔,“朕不喜這甜膩膩的東西,還能到處跑,難不成是執杖的人徇私了?”

“奴有罪!”任成平通噗通跪地,眼見著要哭了。

銀冬卻嗤了一聲,笑起來,兩個人連連請罪,銀冬盯了兩人一會,揮手讓他們起身,莫說是他們,誰能想到恰巧賜給舒妃的玉佩,同他的密令肖似。

“好啦,”銀冬聲音柔和,“起身吧。”

“陛下……”任成平通不敢起。

銀冬索性擱下筆,嘴角笑意盈盈,片刻後端起碗,吸溜吸溜地將任成端來的甜羹喝了個幹凈,末了還道,“太膩了……長姐或許會喜歡,要膳食房再做一份,待朕去含仙殿時候帶上。”

這便是這件事徹底過了,銀冬肯喝下任成端來的東西,代表他仍舊信任他們。

任成看到之後,面色一喜,後背都汗濕了,同平通快速對視一眼,連忙道,“遵命。”之後連忙一瘸一拐地跑出去,傷都不疼了似的,去膳食房,要他們再準備一份甜羹。

等到任成帶著盛裝著甜羹的食盒回來的時候,銀冬估摸著時間,已經將半幹的長發束起,任成將食盒放在桌案之上,躬身道,“陛下,含仙殿傳話,長公主已然回宮了。”

“嗯。”銀冬應了一聲,平通已然將他仔仔細細地打理妥當了,他卻還是站在銅鏡之前左顧右盼,嘴角帶著淺笑,不斷地伸手扯扯這裏拽拽那裏,活像個即將要見情郎哥哥的閨中小姐。

手腕上的一點傷,已經仔仔細細地包紮好了,看上去和中衣的袖口一般無二。

“你們不必跟著了,去處理下,一股子血腥味,”銀冬說,“要封義跟著吧。”

封義是最近兩次哄得銀冬開心的小太監,嘴甜得緊,還擅修須發,平通任成聽了嫉妒得牙直癢癢,但是他們確實得處理,否則一時不得臉事小,丟了命瘸了腿事大。

好容易整理得當出了門,帶著遮陽羅傘的步攆早早地等在龍棲宮門口,銀冬上了步攆,擡攆的小太監悄無聲息地起攆,快步朝著含仙殿的方向走去。

銀霜月居住的含仙殿,正是在帝王後宮的最深處,修葺之後,其奢華程度直逼懸置已久的皇後住所,鳳棲宮。

天真的她只以為是她的冬兒弟弟疼惜她感恩她,才將她安置在後宮之中,怕她寂寞還總是陪伴她。

銀霜月對此內心深處是非常的惶恐的,這本不應該是她能夠享受的皇恩,以至於這偷來的錦衣玉食萬人之上大約奪走了她所有的氣運,落得個天煞孤星的命格。

從前銀霜月是不相信什麽天煞孤星的命格,皇帝同她在一起那麽久,不也一樣腳踏山河尊貴天下?

但是今天她信了,徹徹底底地信了,回程的路上,在鬧市之中,親眼見著趕去赴她約的莊郎官,被路過的馬車撞飛拖行整整一條街,身首分離死無全屍……

那頭顱就滾到銀霜月的腳邊,瞪著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看著她……

“嘔……”銀霜月已經嘔了一路,回到宮中還沒絲毫的消減,事故發生之後,皇城的巡城衛已經迅速清理了現場,銀霜月的車架隱秘刻紋被認出,由巡城衛護送回來。

銀霜月又嘔了一會兒,聽聞平婉說皇帝宮中差人來打聽了,便連吃了幾顆酸死人的梅子,生生把惡心勁兒給壓下去,快速洗漱換衣,收拾妥當,這才派人去通報要皇帝過來。

人生太苦了,她神思還有些恍惚,她真的不能再害人了,先前那些駙馬全都是獲罪,她還能自我開脫,他們到底是有罪,才會獲罪,跟她克夫的命格只是湊巧。

冬兒還曾經戲言,說長姐是他肅清朝臣的利器。

但是近日這個鬧市意外,滾到她腳邊莊郎官,是無論如何也用這種理由含糊不過了,莊郎官雖然眼見著心術不正,卻也只是冬兒身邊的郎官而已,還未曾真的在朝中擔任什麽職位,何罪之有啊!

她真的不能再害人了,先前冬兒沒有受她的影響,肯定是紫微星相護。

銀霜月勉強打起精神,命平婉令小廚房準備好冬兒喜歡的膳食,坐在桌邊按著自己的心口,深呼吸一點點平覆,莊郎官如此年輕,若是遠在靖陽的水都大人知道,不知要多麽傷心。

銀霜月計劃著過幾日要去城外寺廟一趟,請廟中的大和尚,好好地為莊郎官誦經超度一番。

她從前帶著冬兒四處奔波躲藏的時候,亂葬崗也住過,死人倒不是第一次見,只不過已經許久沒有見這樣血腥的畫面,冷不防地看到,屬實太過刺激,銀霜月深呼吸了好半晌,才勉強平覆了心悸,又教平日裏給她梳妝的小婢女秀梅,為她發白的臉撲上一點薄紅,精神瞧著才總算好了些。

這時候皇帝的步攆也總算到了,通報的小太監一喊,銀霜月連忙站起身,朝著門口迎過去。

幾乎是銀冬一下步攆,銀霜月就已經到了近前,甩開一眾侍女,有些踉蹌著上前,一把便抓住了銀冬的手腕。

“冬兒……”銀霜月一直平覆,不想讓冬兒看到她這樣慌張,但是一見面,就什麽都忘了,她的依賴是在銀冬逐漸成長的過程中刻意被培養出來的,她自己都不曾察覺。

“冬兒……莊郎官他……”銀霜月面容淒苦,毫無規矩禮制可言,慌慌張張地拉著銀冬一路進了內殿,向來低低的聲音都拔高了一些,但嗓子壞了,也只是氣聲提高。

將當今帝王連聳帶拽地弄進內殿,銀霜月半邊身子快倚到銀冬身上,眼中蘊著近乎絕望的情緒,“莊郎官他死了!死了!就……就死在我的腳邊……”

“不對……”銀霜月搖頭,“不對……他被馬車撞了,身體都……”

銀冬手腕上的傷處被緊緊抓著,血浸透了一點布巾,但是他已經沒了痛覺。

銀霜月已經許久未曾靠得他這樣近,他心中那無論多麽壓制,用鮮血淹沒,深夜孤寒地坐到天亮都無法壓制的孽欲,因為他前不久才掙脫的禁忌夢境,和此刻貼著他,一低頭就能夢境成真的小臉,陡然間山呼海嘯地瘋漲起來。

銀冬聲音被碾過一樣,比銀霜月還要啞一分地呢喃,“長姐……”

作者有話要說:  銀冬:長姐,你別醬,我……我不行了。

銀霜月:莊郎官死了!我真的他媽克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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