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的第一節課，創作挑戰宣告正式開始。

程可頌很早到了教室，坐在標註了組別的課桌旁，翻看著手裏的創作要求。

他們這個小組的主題詞是“臺階”，簡簡單單的一個詞。他們需要圍繞這個詞創作一個有頭有尾的小故事，需要對臺階做圖形調研，也需要畫出這個故事從頭到尾的故事板，以及三幅完整上色的手繪畫作。

“早安，可頌。”

雨果從教室門外進來，將書包丟在桌子上，微微傾身靠近程可頌。

程可頌迎上去，同雨果臉頰相貼又離開。如此左右兩次，完成了一個在巴黎隨處可見的貼面禮。

“怎麽樣，覺得這個題目難嗎？”雨果笑道。

程可頌的鼻腔裏仍舊充斥著對方身上攜帶著的那股木質調清香，隱約還帶著點煙草的辛辣，卻並不難聞。

“臺階，我覺得不難。”

“的確，臺階可以象征很多東西，也可以引申出不少含義。它是連接低處和高處的橋梁，也是向上攀登的工具。”雨果隨意地坐在桌子上。

“連接，紐帶，這個不錯。”程可頌道。

“有關臺階的傳說其實也有很多，中國有沒有什麽關於臺階的寓言或者故事？”雨果問。

程可頌笑道：“在古代中國，皇帝會將宮殿建在很高的高臺上，並制造許多級臺階，令官員們每一次上朝都像爬了一座山。恢弘大氣的場面會給人心裏留下十分震撼的印象，讓人覺得皇帝高高在上，充滿威嚴。”

雨果一揚眉稍，鉆釘隨著他驚嘆的表情閃動著：“就像朝聖，這也可以是一個方向！”

談話間，小組的另外四名成員也到了。

“嘿，早啊，瓦倫汀！昨天的戰役打得怎麽樣？”

“早，布魯諾。別提昨天了，我剛開游戲還不到五分鐘，我媽就支我出去給她買洋蔥……”

“早安，蕾雅！”

“早，茱莉婭！”

“早安，可頌。”茱莉婭上前與組員們逐個行過貼面禮，又看向程可頌，笑道，“昨天你們班的西蒙來找我，說你是‘萬能的小羊角面包’，表示十分嫉妒我的好運。”

程可頌謙虛道：“我只會畫些東西，一聽到調研報告就頭疼。”

茱莉婭挑眉：“調研報告交給雨果這家夥就好，他最會做這個了！”

瓦倫汀這時插話：“說起來，臺階有什麽可講的？”

這句話立刻將周挑戰的氣氛帶動了起來。

大家進行了為期一小時的頭腦風暴之後，決定還是應該在巴黎多走走轉轉，各自找一些有特色或者有故事的臺階，拍照或者畫下來，為將來整理調研報告做準備。

六名學生分成了三個小組，兩人一組，去做關於臺階的圖形調研。

“可頌就和我一起吧。”雨果笑道。

程可頌欣然接受。

兩人收拾了各自的東西，程可頌帶了速寫本和水溶性彩鉛，又給自來水排筆灌滿了水，這才和雨果並肩走出校門。

這是他第一次和雨果並肩而行。

雨果與程可頌都是將近一米八的身高，走在一起很難判斷到底誰更高些。只是程可頌在國內時熱衷健身，身上肌肉勻稱，而雨果則看上去有些過於骨感。他又偏愛穿一些寬松隨意的款式，更顯得身上空空蕩蕩，好像風刮得稍微大一點就能將人吹走似的。

但雨果卻並不會因此顯得太弱。他的氣場一點也沒有因為他精瘦的身體和精致的五官而弱上半分，反倒帶著一股風中勁竹的感覺。

“說起巴黎的臺階，我倒是沒什麽想法。”雨果說，“你剛來這裏不久，有沒有哪些臺階讓你覺得印象深刻的？”

“當然有。”程可頌笑道，“我剛到巴黎的時候，有一道臺階真的讓我很是頭疼了一回。”

“講講。”雨果專註地盯著程可頌的眼睛。

“那時候我還住在九十四省，租了一個挺便宜的房子，屋裏除了一張床什麽都沒有，所以我必須自己去宜家買書桌。”程可頌說，“我原以為巴黎的地鐵站裏都有電梯，無障礙設施做得十分到位，卻沒想到就在我轉乘的地鐵站裏，恰逢電梯檢修。”

“所以你就得扛著書桌上臺階了？”

“是啊。”程可頌笑道，“關鍵是，我那天不止買了一張書桌，還另外買了一個小書架。加上包裝和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三十幾公斤吧。從宜家走到我住的地方，要倒兩趟公交車和一趟地鐵，最後還要坐一段有軌電車。而那段臺階不過兩米寬，又非常高……”

雨果用他那張精致的臉做出一個誇張的表情，驚訝道：“那可真是印象深刻！”

程可頌笑了笑。

“不過你身材這麽好，力氣應該不小。”雨果開了個玩笑。

程可頌：“我的身材很好？”

“是啊。”雨果笑了笑，又問：“你現在還住在九十四省？”

程可頌一楞，搖搖頭：“我現在住凡爾賽門，就在地鐵十二號線上。”

“那上學倒是很方便。”

距離學校最近的蒙帕納斯車站，十二號線可以直達。

“說起地鐵站的臺階，其實還是盧浮宮一帶的比較有意思。”雨果說，“那裏的地鐵臺階保留了古老的鐵藝扶手和鐵藝頂棚，十分具有歷史的美感。”

“我倒是覺得蒙帕納斯這裏也不錯。上下交錯，層次豐富。”程可頌笑道。

雨果也笑了，漂亮的淺棕色眼睛裏流光溢彩。

“所以我們今天的主題難道就是地鐵站的臺階嗎？這有什麽故事可講？”

兩人現在已經走到了蒙帕納斯站內，擡眼就可以看到這裏通往二層平臺的電梯和臺階，頗具現代感的直線條扶手在臺階兩側延伸，轉過一個拐角，繼續向上。

程可頌加快幾步踏上雨果前面的幾級臺階，轉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地鐵站的臺階，倒是可以講一個有關邂逅的故事。”

雨果接上：“這裏的人來去匆匆，互相本不會註意到對方，但如果有個人總是出現在你的視線裏，你難免對他留心。而坐地鐵上班又是十分規律的生活，每天在同一個時間走過同一段臺階，也不是不可能。那這就是個愛情故事了？”

“是的，愛情故事。”

程可頌看著雨果那雙透過濃密睫毛向上看過來的眼睛，語氣十分認真。

雨果的臉色卻突然變了：“當心！”

他的話音與程可頌身後的一聲驚叫同時響起，程可頌下意識轉頭去看，卻見一只巨大的行李箱正從臺階上滑下來。一眨眼的功夫，這只沈重的行李箱就已經狠狠撞上了程可頌的小腿。

程可頌立刻失去平衡向臺階下跌去。

雨果站在他的正前方，此時上前一步將他整個人攬在懷裏。

但程可頌由高處摔下，沖力加上體重，將雨果帶得一個趔趄，後退的腳步竟也踩空了。

失重感驟然而至。在這個短暫的、甚至還不到一秒鐘的瞬間裏，程可頌只覺得時間似乎被無限拉長——兩人的胸膛此刻緊緊相貼，呼吸來往相交，彼此都可以聽到對方因為驚嚇而無比清晰的心跳聲。

程可頌瞬間下意識地轉身將雨果護在自己身體上方，伸出左手撈住臺階邊的護欄死死攥著，終於將自己的身體穩定在了一個半躺在臺階上的姿勢。

雨果整個人伏在他的身上，一只手越過他的肩頭撐在臺階地面。

那只行李箱從兩人身邊滑過，義無反顧地轟隆隆落到了臺階最下層的轉角平臺。

“哦！天吶！真是對不起！”一個胖乎乎的女士立刻踩著高跟鞋來到兩人身邊，一臉抱歉和關懷，“還好嗎？有沒有受傷？哦，真的非常抱歉！”

雨果從程可頌身上撐起身體，又伸手將程可頌從地上拉起來，臉色不太好：“你帶著行李就該去走電梯，這樣很危險！”

那位女士立刻道歉。

見雨果和那位女士又分辯了幾句，程可頌拉了拉他的胳膊：“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

雨果這才肯放人走。

“你還好吧？”等肇事者走遠了，雨果皺著眉頭看向程可頌。

程可頌微微轉動胳膊，看向手肘處一塊擦破的皮肉：“我得去趟藥店。”

雨果的臉色立刻變了，上前一把抓住程可頌的手腕，低下頭仔仔細細看他的傷口。片刻後他擡起頭，一臉懊惱。

“應該讓那位女士賠償你藥費的！”

“沒關系，小傷而已。”程可頌無所謂地笑了笑。

蒙帕納斯地鐵站是巴黎的一個重要交通樞紐，連接著火車站，一共分成了三個區域。站內空間廣闊，其中設有不少店鋪。像藥店這種遍布巴黎大大小小街道的生活必備門店，在這裏很輕易就能找得到。

兩人在車站的藥店買了消毒水，又找到衛生間清洗了傷口。

雨果捏著藥棉，小心翼翼地幫程可頌擦拭傷口邊的皮膚。

“你感覺怎麽樣，疼不疼？”

“沒事啊，不嚴重。”程可頌笑道。

雨果擔憂：“還能出去畫寫生嗎？”

“又沒有傷到骨頭，破了點皮而已。”程可頌是真的不在意。

雨果沒有接話。

程可頌試圖轉移對方的註意力：“既然你說盧浮宮的地鐵臺階很有特點，我們就去盧浮宮吧。我記得盧浮宮博物館裏也有各種各樣的臺階，包含周圍的雕塑，我們可以畫幾張速寫，將來放在調研報告裏。”

這招很有效，雨果聽到後果然擡起頭笑了。

“好啊，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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