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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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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叔。”年輕的劍侍托著盤子走到了亭子旁側,仰頭向著坐在亭子裏的青年人說道,“是殷師姐今天讓人送來的。”

青年原本站在亭子另一側的水池旁邊,專註地看著水池底部趴著的一只龜殼龍身的異獸。他聽到聲音回身走了兩步,指了指石桌,微微張了張嘴,卻並沒有發出聲音。劍侍楞了一下,這才理解了他的意思,站直了身體,把托盤上的布掀開,裏頭卻是葡萄。這葡萄比平日裏見到的大上不少,已經被摘了下來清洗過,放在白瓷碗裏,顆顆飽滿剔透,十分可愛。

劍侍臉上略微閃過詫異的神色,不過還是動手葡萄放到了桌面上,隨即退了出去。

青年坐到桌子邊,看著石桌上的葡萄微微彎了彎嘴角,在桌邊坐了下來。亭子另一側的花叢微微顫動,他卻像是無所覺一樣伸出手去,撚起一顆葡萄。

“那丫頭滿世界找特產的時候,我還想著到底是個孩子,玩心這麽重的……原來她是要帶給你的。”

花叢中的人走了兩步,從池子那一側現出了身形來:“從西北到這裏七八天的路程,再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月了,大概是一直用靈氣溫養著。西北的葡萄口味好,用靈氣溫養之後對師弟你的傷也有好處,那倒真的是個有心的孩子。我也很久沒見過她了,要不是看到她劈墻用了你慣用的劍招,我都沒想起來這孩子是你以前的劍侍……咦,這是霸下?”

來人在水池邊稍稍停頓,這才低笑了一聲繼續向亭子裏走了過來:“這丫頭跟我爭完霸下,然後送來這裏靜養了?哈,我這次閉關之前路過秦國的時候,就遇見了霸下離體的神魂,她不僅化了人形,還嫁進了王族,遇見我的時候跟我說,原本下山是因為很想念她幾個兄弟姐妹。

我想著師弟你以前說過想看看另外幾個龍子,正好幾十年沒回來,等閉關結束了帶她回來見見你,也讓她聽你說說睚眥和螭吻的事情。結果一出關,先收到了求救的訊息,說是秦國那個國師和一幫子人在策劃用她給秦王續命,然後架空秦國。

等我到了秦國本來以為殺了國師、取而代之就暫時沒事了,但是沒想到暗樁那麽多,還是沒來得及清理幹凈,更沒想到霸下的本體居然也被人藏在秦王宮下面……

之後亂七八糟一大團事情,只是沒想到最後倒是被小丫頭了撿了個漏,也算是歪打正著,解決了。”

坐在亭子裏的青年聽得出來對方在解釋給自己聽,他放下了手裏的葡萄,轉過頭去,看到來人的時候卻似乎是因為驚訝而挑了挑眉,然後用僅有的左手抓住右側空蕩蕩的袖子向著對方拱了拱手,單手努力做了個道賀的姿勢。

與這青年師兄弟相稱、正從花叢裏走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向前秦國的國師淩韶。他原本臉上是帶著笑的,擡頭看到青年這個手勢一頓,隨即苦笑了一聲:“師弟快別折煞我了,只是靈氣夠了強行突破了而已。我去年年初出關的時候就突破到洞虛,從那時候開始境界就一點沒變過,甚至沒能穩固下來……我記得你在洞虛初期只停了兩年,從洞虛到合道成聖也不過花了十九年。

以前總聽人說,洞虛之前靠天分,洞虛之後靠心性,我當時不信,現在終於認了。你也知道我入魔之後是什麽樣的,我這樣下去,再來二十年都未必能再突破,不,別說二十年二百年,我這一生大概是到此為止了。”

話還未說完,淩韶突然一頓,微微皺了皺眉毛,單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從臉上抹下來一層薄薄的靈氣來。他整張臉在那一層靈氣被抹下來之後徹底變了樣,他再伸手理了理有些散亂的發髻,這才從從容容地在石桌另一側坐了下來。

不一會兒,方才退下的劍侍又出現在了亭子外頭,一擡頭看到淩韶的時候略微怔了一下,隨即行了個禮:“弟子見過清堯師叔,未來得及給師叔沏茶,還請師叔莫怪。”

淩韶頂著自己原本的面孔時候倒是很有一些長輩的祥和,他溫聲笑道:“是我不好,匆匆忙忙來了也沒有提前說一聲。沏茶就不必了,我稍微坐一坐就走。你有什麽事情找師弟,大可不必顧忌我。”

劍侍點頭稱是,然後轉向青年:“方才我忘記了,掌門真人還讓我知會您一聲,這期魔境試煉提前了,就定在一個月之後。”

青年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等劍侍退下,淩韶才皺了皺眉毛:“你身邊的劍侍怎麽又換了,這次這個冒冒失失的。以前我見過的,殷梓和唐青洲那兩個都不錯,這個實在是差遠了……話說這些孩子知道你是商晏麽?”

或許是這個名字太久沒有被提起過,青年聽到的時候居然怔了怔。

玄山劍修商晏,不到百歲合道成聖的天道寵兒,那個活在人們口口相傳的傳說中的曠世奇才。青年幾乎是花了一會兒功夫才想起來,代表了這一切的這個名字指向的人,原來是自己。

他擡起了左手,握住了桌面上放著的星盤。這星盤和普通星盤略有不同,除了盤面上的星象和五行八卦圖之外,在側面還有一排小孔。無人碰觸的時候,不斷有靈氣從這些小孔中逸散而出,而當商晏右手的指尖從那些小孔上撫過改的時候,靈氣撞擊著內壁,有類似笛子的樂聲從中響了起來。

這樂聲非常覆雜,但淩韶是聽得懂的,樂聲在對他說:“‘商晏’可以死,但是不能廢。”

淩韶沈下了臉色,這個道理他確實懂——

商晏死了,那他就還是一個屬於玄山派令人唏噓的傳奇,若是他廢了,那他就變成了玄山派的一個笑話。

不過道理他雖然明白,看到商晏自己這麽說出來的時候,他還是黑了臉色。樂聲卻並沒有停下:“……況且,他們誰都不會在這裏呆太久的,在我身邊呆太久不是好事,這也是我的命理。”

淩韶臉色更差,想要開口說什麽,然而他才剛剛踏入洞虛期有了一窺天道的資格,實在是沒有和商晏爭論命理的底氣。沒等他想出句話來,商晏就已經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了:“說到命理,師兄這幾年俗事繁忙,可曾有空推演過星盤?”

這個問題完全出乎了淩韶的意外,他怔了片刻,然後搖了搖頭,只看著商晏微微地笑了起來,隨手在星盤樂孔上劃了一下:“那師兄這幾日可有空?若是無事的話,不若陪我一道推演星象?”

推演星象這種事情淩韶算不上擅長,不過他先前已經回過了鳳朝峰,也去首峰看望過了養子花重,最近確實沒什麽事情。加上之前閉關已經快二十年沒來過絕影峰了,也就當是陪陪師弟消遣,淩韶一口應承了下來:“也好。”

星盤命理錯綜覆雜,推演起來雖然不需要靈氣,卻極其消耗精神,上至各位大能下至新入門的弟子們,對於這件事都不怎麽熱衷。起碼在玄山派,星盤推演那一日的早課缺席率絕對是最高的。淩韶在商晏被廢之後常常過來絕影峰,有幾回正遇上商晏正在長時間推演星盤。

那時候他和其他師兄一樣只是覺得心痛,他們那曾經驚才絕艷的小師弟終究失去了一切,餘生唯一剩下的與修道相關的事情便是這日覆一日枯燥乏味的推演。

然而當他這一刻真正進入其中的時候,就像是猛然張開雙目一般,驟然窺見了天地之大、太虛之無窮。正當他欣喜卻也茫然無措的時候,他察覺到商晏就在立那無窮之中,如同多年前大家一起修煉時候一樣,為他引出了一個方向來。

等淩韶再睜開眼的時候,月在樹梢,已然是深夜。他仰頭看了看月亮,發覺竟是一輪新月——從他們開始推演星盤那時起,已經入定了十五日之久。他下意識地運轉了靈氣,隨即一楞——他突破之後一直不穩的境界居然在這短短半個月裏徹底穩固了下來,不止如此,甚至還有著繼續上升、隱約要進入中期的跡象。

商晏也註意到了這一點,臉上出現了孩童般純粹的歡喜。

淩韶一擡頭正看見這個表情,這才反應過來,商晏之前邀請他一道推演星盤,正是因為先前聽他說修行停滯所以打算幫他一把。他心中對於修為突破的喜悅頓時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毫無征兆的劇痛。淩韶猛地站了起來,彎下腰就要行禮。商晏手慢腳亂地趕過來想扶住他,淩韶卻堅定地拜了下去。

商晏開不了口,再回身拿星盤的工夫,已經聽到淩韶開了口:“師弟,我這一生欠你最多,如今再受你這樣大的恩情,我……我只恨自己,恨自己當年無能,我……我居然……”

他沒法兒繼續說下去,一道魔紋飛快地從領口竄了上來,隱隱約約的魔氣從他的魔紋上開始浮動,眼見著心魔就要發作。商晏終於抓住了星盤,飛快地奏出一段樂聲:“師兄先壓制魔性,昔日之事師兄不知者無罪,不宜細想。更何況當年師兄與我最好,只怕是命理反而受我拖累……不提那些,師兄,我現在有事情要拜托於你,還請你務必幫我。”

最後這句終於讓淩韶及時收住了魔氣,他深呼吸了幾次,總算是恢覆了平時的模樣:“我必定盡我所能。”

商晏立刻擺了擺手,再去按星盤:“不是什麽大事,方才我推演星盤的時候,註意到魔境似乎有些不穩定,從星盤上看仿佛是有魔道中的人先於這批年輕弟子們進入了魔境,而命盤裏恰在這個時間點見了血,而且卦象頗亂。阿梓雖說修為高,到底上山的時候年紀不大,見識不算太廣,我又不方便下山,想請師兄幫忙照看一二。”

這回淩韶倒是微微皺起了眉毛:“我最近確實是聽說了纏身獄有不少陣修去往魔境尋材料的事情,但這也是常事。魔境兇險,正道魔修入內之後素來井水不犯河水,為什麽這次會出現在星盤裏……不過畢竟玄山弟子也是我的師侄,即便你不說我去留心一下也是理所當然的。只不過我貿然插手年輕人之間的爭鬥,對他們自身而言未必是好事。”

雖說修真一途淩韶遠遠及不上商晏,不過談到教養門人弟子,他還是比商晏多出百十年相當成功的經驗的。商晏並沒有懷疑他的話,卻仍是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星盤。淩韶倒是已經對這事大體上有了譜:“不過既然星盤裏會出現,那大概不是小事。我先跟去魔境裏面看看狀況,先等他們自己解決,要是事情實在是鬧得太大,我必定帶殷梓和易無雙平安回來。”

作者有話說:淩韶——一個自己捏的臉比原來的臉好看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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