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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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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梧的“秘密基地”不是高中校園的廁所,但也和校園沾點親帶點故——是國子監。

兩人達到的時候,顯然已經錯過正常觀光時間,不料謝梧神通廣大,打了個電話,沖那頭一通撒嬌賣乖並胡說八道:“叔,我這兒有個小朋友明兒要考試呢,讓他來沾沾文曲星的仙氣兒嘛!”

蔣錫辰聽了,照鏡子看看自己,還真挺像個待考生的。

不一會兒,果真有個小老頭從裏面走出來,掐了電話徑直來到他們車旁。謝梧趕緊開門迎下去,蔣錫辰聽他討好地喊了聲“叔”,那老頭一張板著的臉就慈眉善目了幾分,看看他,又探頭看看後下車的蔣錫辰。

“就這位小朋友啊?”

蔣錫辰配合演戲,走上前鞠了個躬,跟著謝梧喊:“叔叔您好,是我想來拜拜。謝哥人好,就幫我試試看。”

老頭微微皺眉:“怎麽這個點兒才來?”

謝梧搶答:“人學生,白天不得上課嗎?”

“你就糊弄我吧!”老頭半點相信他的意思也沒有,但還是帶他們往裏走了,一邊走一邊沖謝梧絮叨,“你這小子,一年半載也不來看我一眼,來一回就讓我違規一回,小時候就算了,這都一把年紀了,半點長進也沒有,還當大明星呢!”

謝梧笑嘻嘻地接:“不是明星不是明星,臭賣藝的!”

“可不就是臭賣藝的嗎!”老頭回頭睨他一眼,沒帶客氣的。三人走員工入口進了園子裏,老頭看看腕上的老手表,交待一句“逛半個小時趕緊滾蛋”,就自己走了。

謝梧乖乖應聲“好嘞”,和蔣錫辰朝辟雍去。

作為國子監的主要景點之一,辟雍這座建築自有特色。它建在一座原型水池中央的高臺之上,四面各架設了精致的小橋,連接這座水中央的殿宇和院落。整座辟雍最吸引人的,莫過於其四周環繞的水池,建築之美和意境之美都憑這水,活了。

謝梧站在小橋上,指著水池,說:“就這裏。我高中有兩年住在離這裏不遠的交道口胡同裏,那時候經常心情不好,傍晚就喜歡跑到這裏來,看看這水,這院子,就覺得心平氣和神清氣爽,想什麽都想得通。”

蔣錫辰聽笑了:“你心情不好,總不會是因為考試不及格吧?”

謝梧:“偶爾也有這個原因,第一次…...第一次還真是,那會兒剛轉學過來,頭回考試就考砸,別提多難受了,我以前可是學霸。”

蔣錫辰:“學霸淪落到考戲劇學院?”

“說什麽呢,我那是愛好表演!跟學習沒有半毛錢關系,我文化成績好著呢!唉,我發現——”謝梧轉個身面對蔣錫辰,“你現在嘴巴怎麽變得刻薄了?”

蔣錫辰道:“關系熟了唄。”

謝梧語塞,轉回去靠在欄桿上。晴朗天氣下的傍晚風景真是好,氣氛也好。兩人一時無話,一起面對池水,各自感受這個美好的黃昏。

良久,謝梧開口,用一種閑話少年事的語氣說起十五六歲的事情。怎麽讓不靠譜小初戀紮了心,怎麽轉了學,又怎麽因為身份認同和青春期叛逆情緒而無法融入新環境,每天唯有跑來這裏無所事事的時間算得上平靜自由…...說起來一股濃濃的疼痛青春文學味兒,土土的,酸酸的。

蔣錫辰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等他停下了,對池子努努下巴,語氣帶笑道:“這一池子水沒少聽你傾吐少年心事吧?”

“對。”謝梧特認真地點點頭,“特有用。”

蔣錫辰偏頭看他,拖了個鼻音“嗯”一聲,說:“那我也跟它說兩句,小叔叔,你要不回避回避?”

謝梧聽了,喜笑顏開的,一拍手:“你隨意,我去轉轉。”說著,揮揮手就往院子退去,眼睛還一直盯著蔣錫辰,“這兒真的有神力,真的,你相信我!”

那表情看著竟真有幾分正情實感在,能不能說服別人信不知道,反正他自己似乎確實是信的。蔣錫辰很給面子地點點頭,目送他走遠。

整個國子監對他來說也沒什麽可逛的,溜達一圈也就一眨眼的事兒。他特地慢步,想著多留點兒時間給蔣錫辰。小孩兒信不信他的無所謂,能有個開闊點的心態自己靜心想想事情總是好的。

他回憶自己苦悶的日子,常常覺得當時要是有個人用心來安慰,特地帶著去散心,那自己眼中看到的世界肯定是不一樣的。

其實不必心理醫生教,他也知道,蔣錫辰對他的需要是一份足量的用心。這份用心,就像一根懸在高崖深淵之上的繩索,蔣錫辰需要確認這根繩索足夠結實,才可能踏上去。

當他把這個比喻說出來的時候,他找的心理醫生並不以為然,也完全不同意他去做這根“渡繩”。

“想得不錯,但我從來不建議非專業的人去搭救一個病人,你可能會被他一起拖入沼澤裏,到時候兩個人都會痛苦,情況只會變得更糟糕。同樣,我也從來都不鼓勵我的病人去依賴別人,無論這個人跟他是什麽關系。”

謝梧沒有反對這個意見,只問:“那你們專業的人,會對自己的病人用心嗎?”

醫生道:“我們用專業技能幫助他們。”

謝梧:“假如您的病人已經看穿了這些專業技能,熟知您運用的理論,不再接受它們的協助了,怎麽辦?”

醫生回:“專業技能之所以是專業技能,就是因為它能在很高程度上把握病人的心理規律,遵循對的規律去引導,多少都有效果的。”

謝梧:“不好意思,我有點兒鉆牛角尖。換個問法,您覺得,一套已經被看穿的套路和一份真正的用心,哪一個更可能對病人產生效果?”

醫生不語。

謝梧堅持自己的理論:“真正種在菜園子裏的大白菜,跟高科技實驗箱裏培植的大白菜,口感總還是不一樣的,對吧?”

醫生沒有再反駁這個更抽象的比喻,只說:“貿然試圖成為一個人的支柱和救贖,是危險的。無論這個人有沒有精神心理疾病。”

“我相信我已經摸準了他要什麽,只要我有可能給得起,都給。”

對醫生說這話的時候,謝梧心中是一股滿滿的豐盈感,像棉花像雲朵。一方面,他自感托得起一個蔣錫辰;另一方面,也難免審視自己是不是太天真,怎麽還像個十幾歲的莽撞少年,想幹什麽就敢信能幹成。

但他有一種沖動。

他想自己捂暖蔣錫辰的心,再把這小家夥腦袋裏的求死欲驅散幹凈——他看過一些這類病人的自述,發現他們中很多人總是“不由自主思考生死”、“懷著盼望的心情等待死亡”,這些念頭陰魂不散,但並不是說他們就真的不想好好活著,他們只是趕不走它們。

他想幫蔣錫辰趕走它們。

然而,趕走一個無形的敵人實在不是一件好拿捏的事。他好不容易把時間拖過二十分鐘,心裏估摸著蔣錫辰要是有話要吐槽也該吐得差不多了,才回到辟雍。

結果,發現蔣錫辰正和放他們進來的老頭聊得歡。

看見他回來了,蔣錫辰擡起手招了招:“你回來啦,叔叔說咱快超時了,該走了。”

那老頭也扭過頭,這下是完全一張慈愛面孔了,表現與蔣錫辰的話完全兩個態度:“今天我要回家住,不在這邊守,不然你們玩多久都行。小林,你以後要多回來看看叔,指不定哪天我就不在了!”

謝梧心裏納悶,蔣錫辰跟這老頭聊了什麽把人哄得這麽高興,嘴上當即跟抹了蜜似的:“叔您比我爸精神多了,我爸都奔著一百歲去,您吶,遠著呢!我以後帶著您孫子來看您!”

老頭不信他的嘴炮,道:“孫子就算了,你多帶小蔣來就挺好!你這個徒弟好,懂歷史,懂建築!”

聞言,謝梧有些驚訝,看向蔣錫辰:“你還懂歷史,懂建築?”

“瞎看書的。”蔣錫辰回道。

謝梧“謔”了一聲,三人說著閑話,一同往外走去。老頭家就住在附近,謝梧順便送了他一道。送完人,天色已經黑了,正是飯點。

兩人於是開車在附近轉了一圈,找了家私密性不錯的餐館吃飯。獨處之下,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聊工作,一個說劇院裏的布置情況,一個談談學校趣聞,就是沒有人去提《低溫》的角色和內容,謝梧也更沒去問剛才蔣錫辰是否真的有對那一池清水吐露什麽。

而蔣錫辰臉上看起來心情愉快,卻令人拿不準他的狀態到底怎樣。謝梧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渡繩”,暗嘆,這可真是路漫漫。

第二天,是蔣錫辰在學校的最後一天。他只去了一個上午,午後便回到了劇院。一進劇院大門就碰到丁主任。

那老幹部端著個大水杯,大步朝他走來,臉上掛著一貫的笑:“我正要去找小謝說事情呢,剛好你來了,我省幾步路。你替我跟他和其他演員說,《低溫》明天拍海報,讓大家抽個時間配合配合。”

蔣錫辰聽了,略微一楞:“這麽快?”

丁主任道:“還不是因為有你嗎,一出新戲才放點兒風聲出去,就受歡迎得不得了!早點拍海報,也算對你粉絲的回饋嘛!”

蔣錫辰點點頭,答應道:“好,我去跟大家說。”

丁主任又習慣性對他隨口誇上幾句青年才俊什麽的,才溜步走人。蔣錫辰兀自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目光朝2號廳望去,到底做了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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