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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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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看他幹瞪眼半天沒有話,訕訕收回笑,正了正色,雙手放在膝蓋上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兒,認真地說:“對不起,小叔叔,你別生氣。”

謝梧本來不生氣,聽了這話後反而一口氣湧上喉嚨,險些沒把他嗆到,還真想照這小子臉上來一拳——否則他一把年紀被人偷/強吻,尊嚴何在?這可不比小兄弟強行被討好。

然而,門外的丁主任已經打完電話回來了:“我們剛才說到哪裏了?”

“說得差不多了。”謝梧沒好氣地接話,手機往兜裏一揣,站起身來,“主任,排練室那頭還一群小朋友嗷嗷待教呢,我先回去了。”

說完,就真跨步出去了。

丁主任吃驚地瞪住他背影,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個“你”,等謝梧出去了,才無可奈何地嘆一口氣,對蔣錫辰笑笑,故作大氣道:“謝梧這個人啊,實力做人什麽都不錯,就是犯起渾來讓人冷不防的。也就是我這年紀了,想想我這心血管,懶得跟他計較。”

這渾還是自己惹出來的呢。蔣錫辰呵呵地回笑,掩飾了自己那點心虛。又聽這老頭諄諄教誨了十來分鐘,終於被放行。回去的路上經過謝梧教學的排練室,門沒有關,他站在門邊看了一會兒,在謝梧發現之前離開了。

謝梧盯著排練室東北角那個道具箱,從模糊的反光裏看門口那小孩兒終於走開,心裏不由得有股松了口氣的感覺。

他沒有真生氣,甚至明明已經準備好一句瀟灑的“下次別這樣了”,不料,到了,卻是借著第三人出現的機會,造出來一派拂袖而去的場面。

這著實不像自己,他大齡單身狗一只,與人暧昧實屬家常便飯,也沒有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德修養,光是這劇院裏,跟他明裏眉來暗中眼去的男女,就不知道有多少。

偏偏面對這個蔣錫辰,他無端生出滿腔矛盾來。

人是他推薦回來的,他當然不討厭,甚至享受著對方之前止乎禮的愛慕。但是,又總有一種追溯不到源頭的直覺橫在他意識中,告訴他不能和這孩子玩兒過了分。

他暗自分析這份直覺,認為它約莫與那小子的真實面目有關——如果完全卸下“蔣錫辰”這個角色,蔣錫辰到底是什麽樣子呢?這一點,他毫無頭緒。

直覺叫他保持距離,那便怕是生物本能了。

他得信這本能。

《對話AB面》是一檔新躥紅的深度訪談節目。

這一類節目一向安靜如雞,難得能用上“躥紅”一詞,因此可見該節目不一般了。事實上,它對觀眾來說也確實有不一樣的吸引力。這份吸引力,主要來源於節目的主持人杜心來。

此人有些傳奇,曾以“最帥副教授”的噱頭登上微博熱搜榜,後來又在央視一檔知識競賽類綜藝中大放異彩。節目播出那一陣子,他的風頭直追一線流量明星。然而,就在被廣大少女列為新任老公的時候,他公開出櫃了。

至此,他成為第一個在央視舞臺出櫃的人。

後來的節目他當然沒有再參加了,連人也沈寂了兩三年。等重新出現在公眾視野中時,他已經不再是大學副教授,也不是知識競賽綜藝的紅人,而是自己開了這麽一檔訪談節目。

起初節目放在網絡平臺播出,很快,就因為嘉賓邀請得當和杜心來犀利而獨特的主持提問風格,收獲了驚人點擊量。後來,節目更是被本地電視臺一位大膽前衛的制片人力排眾議搬到了電視上播出,這便讓更多像丁主任這樣不夠了解網絡的人對節目熟知起來。

因此,它可當一句“躥紅”。

這樣一檔節目,靈魂都在杜心來獨一無二的與嘉賓對話的方式、角度上。而要找到這些方式和角度,他必然要和對話人溝通了解。

關於這次溝通了解,節目組那邊很快就打來電話約時間。

且是杜心來親自打來的,分別致電謝梧和蔣錫辰,最後三人約在了瀾華劇院的庭院裏。

蔣錫辰這天從楚文錦幫他找的新房子趕過來,有一點遲了。到了庭院,隔著一道人工小渠看到謝梧,心中一下子誇張地生出“終於見又見面了”的感慨來——明明第二天就會因為演出前例行排練而見面的。

“人來齊了,我們開始聊吧。”杜心來笑著沖蔣錫辰招招手,又歪身去看他身後的楚文錦。

說來巧合,這位奇人和楚文錦是校友,兩人只差了一屆,讀書的時候還有半夜一起壓馬路的交情,開口語氣自然親昵:“師姐,你還親自來了?是不是想蹭我泡的茶喝?”

蔣錫辰一開始沒有註意到茶,聽了這話,才發現庭院那小小一隅涼亭下,竟然擺著一整套茶具。聽聲音,那把黑鐵壺裏的水已經快燒開了。

用鐵壺煮水,這茶泡得真是頗為講究了。

楚文錦道:“本來也就是送送小辰,順便進來看看你,既然你擺了這一套,我不喝一杯還真是虧了。”說著,同蔣錫辰一起過來了。

小小的涼亭裏,位置並不寬敞。蔣錫辰惦記著上一次謝梧拂袖而去的事,本來不想坐靠近他的位置,此刻楚文錦不知情,直接占了唯一遠的那一席,他便只能落座謝梧身旁。

杜心來提壺,一邊溫杯洗茶,一邊溫溫脈脈地說道:“丁主任都跟我交待過了,咱們這次訪談要多聊作品,不過,要是真的只幹巴巴聊作品,我這節目早就沒有收視了,所以啊——”

他將開水燙過的杯子一一分給面前的三人,帶笑的目光落在謝梧和蔣錫辰臉上:“咱們還得問點兒觀眾不知道的的東西,二位介不介意我們今天從童年聊起?”

童年的話題,謝梧早就在其他節目上談過,他父母在他幼年時期便離異,許多人都知道。他無所謂,聳聳肩膀:“可以啊。”

杜心來的眼神聚在了蔣錫辰一個人臉上:“小辰呢?今天可以對你杜大哥說幾句實話嗎?”

蔣錫辰頓了頓,抿了抿嘴角,勉強拉出個笑的弧度:“童年的範疇很廣泛,當著您個人的面,能聊的我都可以聊。不過,還得麻煩杜哥您在鏡頭下的時候一定要留情,太出其不意的話,我怕我會答不上來,冷了您的場。”

聞言,謝梧有些奇怪,偏頭看了看蔣錫辰。小孩兒臉上笑是笑著的,可腮邊那兩團肌肉看起來就是毫無誠意,乖巧的態度下面,滿藏著抗拒。

同時,一旁的楚文錦也附和蔣錫辰的態度說了兩句。

杜心來表示自己有分寸,隨即正式開始了這次交流。

謝梧這才第一次知道,蔣錫辰的父親是有名的地產大鱷蔣勤茂,他可謂含著金湯匙出生。然而,這樣富貴的開端之後,他的命運和成長卻沒能幸福順利。

三歲時,他母親就自殺了,此後他也被送到加拿大生活。十五歲之前,身邊陪著他的只有一個繼母。十五歲當年,他去了韓國,在好奇心與機緣巧合之下加入韓國電視臺的練習生訓練,自此走上愛豆的道路。

十五歲開始當練習生,這一點是眾所周知的,他的百科資料就是從這一年寫起。這之前的一切,只有一句“1992年出生於北京一個商人家庭”,外界也就以為他出身普通商人家庭,誰輕易能知道那個商人是坐擁萬千房地產的蔣勤茂。

在杜心來那溫脈得仿佛不帶一絲攻擊性的誘導下,他講起童年這個話題倒不像一開始表態時那樣抗拒和警惕。從某個角度上看,他和謝梧都算是沒有媽的人,提到小時候一些細節,彼此還能撞出點感同身受般的唏噓慨嘆來。

這一聊,時間大大超出預想,氣氛也越聊越輕松、坦誠。那感覺實在太好,怕是正式訪談也聊不到這樣的效果。

於是,在楚文錦的提議下,杜心來幹脆直接招來了節目組的編導、拍攝,並就地借用瀾華劇院的場地設備,把這期訪談節目給錄掉了。

等關上拍攝機器,三人再次置身鏡頭之外,已經是晚上八點多。

杜心來自掏腰包請那幾個被他招來的電視臺工作人員吃飯,自然也叫上謝梧和蔣錫辰,一群人浩浩蕩蕩前往劇院後面那小胡同。半熱的初夏,眾人選了家火鍋店。

酒肉豐盛,吃起來熱火朝天,喝起來一醉方休。

“小辰,你是第一次對外人講家裏的事情吧?”酒過三巡,杜心來不像清醒時那樣風度翩翩彬彬有禮了,態度熟稔地攬過蔣錫辰,低聲在他耳邊問道。

蔣錫辰吞下去一口燒喉嚨的高度醬香酒,擺擺手,道:“哪裏啊,我以前上節目也沒少說我大哥吧?他是,臭奸商裏最帥的,帥的人裏最會做生意的!他們……呃,他們都想讓我騙我大哥進娛樂圈呢!我心想,開——什麽玩笑,我大哥進什麽娛樂圈,讓他給我個人,投資,還差不多......”

杜心來“哈哈哈哈哈”大笑,笑完,又把腦袋靠在他肩上,說,“不是啊,我的意思是,你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提你小時候的,家裏!”

聽了這話,蔣錫辰像沒反應過來似的,皺著眉陷入一副沈思裝。

片刻後,猛然想起了什麽似的,慌忙推開杜心來,扭頭四處看,直至找到了謝梧才定住目光。

謝梧這人在瀾華劇院位置穩,一方面是演得好、實力足,另一方面則大半是拜喝酒的天賦所賜。從小,認識他的人沒少稱他“酒桶”,別人喝到東倒西歪,他依舊面不改色穩如泰山,是常有的事。

此刻,他就冷靜而清醒地看著蔣錫辰。

他已經看了很久,幾次想出手把這小孩兒撈回來,又被一股說不清的火氣阻止,最後幹脆抱著看這小家夥什麽時候被人怎麽著的心態,一言不發冷眼坐在兩米外。

然而,凜然立了半頓飯的心態,在對上蔣錫辰慌忙找他的目光時,一個沒立穩,崩了。

這一崩,就說不清心裏到底是什麽滋味兒。

他想了想,沒想清楚,也就不想了,當即起身去拽蔣錫辰——唉,到底都是喝了酒的,就算酒不醉人,人也得趁機沈醉。

小孩兒默然無聲,任他拽。杜心來那邊也拉人,連連喊“蔣錫辰”,然而蔣錫辰只回頭看一眼,沖人揮揮手,這樣笑嘻嘻地算是做了別。

然後揪著謝梧的衣袖,腳步虛浮但順從地跟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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