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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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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搬家?你為什麽要搬家?”楚文錦詫異地擡起頭。

蔣錫辰進了瀾華劇院兩個星期,這段時間裏只看著劇院的安排,吝嗇地擠少數時間來配合公司給他接的通告,平時沒事兒絕對不踏進公司大門。這難得來一回,就帶了這麽個乍聽莫名其妙的消息,楚文錦一時想不通邏輯。

蔣錫辰一撇嘴角:“我總有搬家的自由吧?來告訴你是報備的,免得你們找不到我。”

“我想想……按你之前在我們公司的地位,你還真沒有搬家的自由。”楚文錦起身繞過辦公桌走出來,雙手抱胸,“你在榮華庭住得好好的,幹嘛要搬呢?”

蔣錫辰拉了張椅子反坐:“哪裏好好的,我以前根本沒有時間經常住那兒啊,房子放了好幾年,我住它的日子還沒有住咱們公司對面那酒店多的呢!而且,那房子……”他十指交叉踟躕了一會兒,眼神飄開去,說,“太大了,我一個人長住,有點兒空。”

這話有點戳楚文錦的死穴。

這個世界上,只有她最明白蔣錫辰岌岌可危的精神狀態。

她見過連續幾天不出門,拉上窗簾死躺在床上的蔣錫辰;見過因為神經過度興奮,成夜成夜睡不著的蔣錫辰;甚至,也見過試圖結束自己生命的蔣錫辰。盡管這小子已經反覆解釋那是為了抵抗狂躁癥,一次吃藥太多,但直覺就是告訴她,那一次,這家夥想殺了自己。

現在,蔣錫辰自己提出對自己精神心理有妨害的問題,她感情上無法不在意。

沈吟片刻,她還是默許了,轉而問道:“你想搬到哪裏去?榮華庭的房子以後怎麽辦?”

“賣了吧。”蔣錫辰大大方方地吐露自己的用意,“我工作室獨立以後,要用錢的地方多了去了,這房子應該能幫不少忙。姐,你有沒有朋友想買房子?盛啟銘的朋友也行。”

因為和楚文錦關系好,他一向很討厭盛啟銘,私下都直呼其名,輕易也不會沾那人。這會兒這麽說,算得上放低姿態了。

楚文錦沒好氣地一笑:“知道了,給你找個好買家!我說你搬個家還特地這麽乖來公司告訴我,果然別有所求。”

“誰讓您是我親姐啊!”蔣錫辰跳起來抱住楚文錦,手掌覆在她額頭上,狠狠親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楚文錦被他逗得心軟,再想想半年後要分道揚鑣各走各路,就什麽也不跟他計較了。

溫情不過三秒鐘,蔣錫辰就放開她,低頭看手表,再擡頭就一臉趕時間的神色:“我先走了,今天早上有排練!”

楚文錦也看表:“這還不到九點,這麽早,急什麽?”

“九點,我都已經練過一輪功了!”蔣錫辰揮揮手,拉開藝人發展總監辦公室的門,帽子圍巾口罩都戴上,飛快地跑了。

瀾華劇院每天早上七點鐘開門,許多勤奮的演員比這時間到得還早,從常年開一角的北門進去,各自占據心儀的角落進行每日基本功練習。這些人中,多半是剛進劇院不久的新人。

有人真正是為了把表演功夫練紮實,有人則為了哪天忽然被看中早日演個像樣的角色。總之,瀾華劇院總是一大早就被他們搞得熱鬧起來。

蔣錫辰是新加入這批晨練大軍的人,兩個星期以來,他每天六點半出現在劇院中庭的花園裏,今天是中途抽了個時間跑去公司找的楚文錦。再回到劇院,已經九點半,是大廳營業的時間了。他繞過可能人多的地方,到了排練室。

今天排練的劇目是《桃城》。這出劇目的最新陣容已經在不久前的春夏演出季開幕中正式演出過,一般來說只會在每次開演前例行過一次,平時不會專門辟時間出來排。今天這樣安排了排練,不尋常。

而事出反常,必有妖異。

這妖異看起來異常引人矚目——蔣錫辰進推進門排練室的時候,發現本劇所有演員都已經到了,包括平時踩劇院規定上班時間最後一秒鐘進門的謝梧。十幾個演員三兩一團,有在對戲的,有在討論的,誰也沒註意蔣錫辰進來。

他摘了帽子圍巾和口罩搭在手臂上,低調地繞到謝梧身邊。全場只有謝梧身邊沒有人。

“小叔叔。”他壓低聲音喊。

謝梧只覺得耳朵癢癢的,一偏頭就看到蔣錫辰站在他身邊,那笑容就跟外面剛剛灑滿大地的陽光似的。不知道是不是這一眼對得太突然,蔣錫辰的睫毛長得有點驚心動魄了,感覺一眨就能篩落一片晨光。

“咳咳。”謝梧輕咳兩聲,蔣錫辰正問他為什麽要把自己喊來排練,把他剛想說的話堵住了。

他頓了頓,目光往排練室另一邊的許倫瞄一眼,聲音也壓得很低:“’魔頭’不是很喜歡我和二少爺的戲,想今天試試別人,正好這兩天全體都在,就想著順便排一次完整的,看看有什麽地方可以改進。他那個人啊——”謝梧輕輕“嗤”了一聲,“就是事兒。”

“魔頭”是從《桃城》一誕生就跟著的導演,叫莫斜陽。

這是藝名,據說出自“荷笠帶斜陽,青山獨歸遠”。名字出處的意境挺疏闊淡雅,可惜人不如其名。這位導演年近花甲了,熱愛死摳細節,嚴謹到嚴厲,嚴厲到吹毛求疵,而且對演員說話從來不講情面,因此被大家暗裏稱為魔頭。

但這些對蔣錫辰來說都還只是傳聞,他來倆星期,目前劇院裏每一部正在上演和即將上演的戲他都去看過排練了,唯獨《桃城》還沒有。今天,是他第一次有機會受教於這位導演。

“那喊我過來,是不是想讓我也試試二少爺的角色?”

謝梧用打量的眼神看看他,含糊地說:“可能吧,來,看看本兒。”

蔣錫辰接過劇本,發現所有二少爺的臺詞都被畫出來了,旁邊還有小字筆記。他有些詫異,擡眼望謝梧,恰好迎上對方的目光。

一個滿腹疑惑一個不知道心懷什麽,眼神撞上的時候都有點猝不及防,情緒雙雙散了一地,一時都楞楞地大眼瞪小眼。

片刻,謝梧眉頭一皺,故作嚴厲地說:“看我幹什麽?看本子!你還想不想早點正經演戲了?”

蔣錫辰笑:“這本子是你的?”

謝梧明白他的意思,早已經想好對策,一臉仗義凜然:“別得了便宜還想賣乖,你是我推薦進來的,現在又跟著我,我不得多提點提點嗎?趕緊的,熟讀劇本,一會兒魔頭來了,有你受的。”

蔣錫辰憋著笑點頭,乖乖看劇本。謝梧在他身邊呆了一會兒,然後溜達走了。

半個小時後,十點鐘,莫斜陽來了。

他看起來不像一個年近花甲的老人,主要是腦袋上頭發濃密,還是黑的比白的多,配上虎虎生風的腳步,沒人能把他當老人看。他一進門,整個排練室的氣氛就緊張了。大家都放下了劇本,沖他問好。

他頭也不擡,一邊隨意點頭一邊盯著手裏的本子,過了一會兒,才擡起頭環視排練室,視線掃過一圈之後,中氣十足地問:“謝梧那小子呢?”

“師父……師父他上廁所去了!”蒙姍衫機智為謝梧代言。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腳步聲,謝梧匆匆進來了。遠遠看到莫斜陽,沒等對方開訓就先遞上笑臉,積極主動地問:“導演,開始了嗎?”

問完,還沖場內幾個小男生都招了招手,包括蔣錫辰,示意他們排成一排。眾小生都心領神會,動作迅速的站好,隨時聽候導演和大哥差遣。

謝梧看他們利索完成指示,又對莫斜陽遞笑臉:“怎麽樣,現在試吧?”

莫斜陽瞥他一眼:“就你小子能!趕緊吧,別浪費時間!其他人,多看看,要時刻記住啊——咱們的故事,是以桃城屠戶陶謙榮家裏兩位兄弟各用各的方法,又巧妙呼應,最終從桃城霸主手裏奪得一城命脈根本,也獲得自由——為核心的!大少爺和二少爺,就是核心!你們得看著核心來調整自己,明白嗎!”

眾人稀稀拉拉回答:“明白。”

莫斜陽:“到底明不明白?!”

眾人仿佛驚醒:“明白!”

莫斜陽沖謝梧一揮手:“一個一個來!”

謝梧隨手一點:“小許,來對戲!”

許倫低頭向前走了兩步,走的步子相當正,而且沈穩。一到謝梧面前,擡起頭,開口一句“大哥,我有個計策”,當即有種角色附身的感覺,連周圍的空氣也仿佛進入了戲的狀態。

整場話劇下來,兩兄弟的對手戲能超過一個小時,當然不可能全部都對,只能挑一兩段來。謝梧讓人,都是讓對手憑感覺挑,事先不商量,對方開口是哪一場,他就接哪一場。什麽時候停,由莫斜陽說了算。

許倫對了不到一幕,就被莫斜陽叫停了。接著的三個小朋友,最長對了三幕,最短五句臺詞,莫斜陽對誰都冷著一張臉,無法從他的表情看出誰令他滿意或不滿意。

最後一個是蔣錫辰。

所有人裏面,他是最新的,甚至都沒有演過二少爺這個角色,除了剛才看了一下謝梧的劇本,他沒有接受過任何關於二少爺的剖析,幾乎是一張白紙。

出列前,他下意識看了一眼謝梧。那人也看著他,眼神與平時的“謝梧”不同,與《紅櫻芭蕉亂流光》的小叔叔也不同。那是一個陶家大哥的眼神,粗糲的、堅毅的、直接的,也是淳樸的。

這位大哥站在那裏,身體略佝僂,做了個把毛巾一類的東西往肩上搭的動作,眼角眉梢微微一牽,對二弟使了個眼色。蔣錫辰便忽然福至心靈,腳下一溜,輕快如飛,湊到大哥面前,神情中的狡黠與大哥那個眼色正相合。

“嘿,大哥,你說,咱怎麽著?”

大哥擡手捂嘴,俯在二弟耳邊耳語一番。

蔣錫辰的表情隨著他的“耳語”變化,天真面孔既有好奇,又有思考,接著微微凝眉,須臾,又笑了。幾句“哦”、“唉”、“如此好哇”的臺詞,每一句都與臉上神情的情緒對應。

等大哥耳語完,二弟先是轉了一下眼珠子,然後才望向大哥。眼睛笑得撒嬌,小心翼翼不露出內心的小九九,雖表演著順從模樣,可到底無法完全掩藏內心為自己那別個計策而得意的心思,回一句尾聲長長的:“要的,弟弟明了——”

“停!”莫斜陽拍拍手。

蔣錫辰長出一口氣,目光依舊去找謝梧,後者悄悄對他豎了個大拇指。

莫斜陽那邊摸著腦袋,抓了抓濃密的頭發,又擡頭看看排練室的鐘,說:“去午飯吧,我先想想下午讓誰來演二少爺,一點鐘回來排!”

大家紛紛放下功課出去了。

莫斜陽還在抓頭發,目光瞟來瞟去,最後落在蔣錫辰身上,沖他招了招手:“小子,把臺詞練好一點,我們是有豫地口音的,你學學!”

說完,像搞定一件大事似的,一拍手,出去了。

蔣錫辰回首謝梧:“……他什麽意思啊?”

謝梧一拍他腦門:“意思就是,下午二少爺的角色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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