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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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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梧又欠了一筆人情債,不得不閉著眼睛接下一部名字也記不清的年代戲。正月十六,他剛過完三十五歲生日就奔赴劇組,飛機落地上海後打開手機,立刻收到債主段戎的微信。

內容共兩條。一條圖片,圖中一個金光閃閃的非典型佛祖在畫面魔性移動;一條文字,說:我給你看過黃歷了,今日宜出行,宜開工,鴻運當頭。

呸。謝梧退出對話框,理了理圍巾,扶了扶墨鏡,雙手插兜,假裝人群中隱藏著隨時偷拍他的狗仔,姿態樹立得一副“低調的優雅”範兒。然而,不到兩分鐘,段戎電話就打來了。

他不情願地騰出手接電話,立刻聽到段戎高昂且欠揍的聲音:“下機了?怎麽樣,天氣還習慣嗎?路上有沒有遇到氣流顛簸?飛機餐難吃嗎?小方有沒有……”

沒等那頭把這虛假的噓寒問暖說完,謝梧已經把手機給了旁邊的助理小方,順手接過對方拎著的大包。那包面積巨大,單肩跨著足能遮掉半個人,接過來一掂量,比看著還重,不知道裝了什麽。

他擡擡下巴,示意小方:“你接。”

小方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咽了咽唾沫,聲音甜美地沖那邊回:“餵?段總啊,我是小方,謝哥正忙著取行李呢,手機沒帶著……”

這小方現在做著他的助理,其實老板是段戎。他一年大半時間在瀾華話劇院演話劇,平時用不上什麽助理,就沒有配過專用助理。所以每次出影視劇拍攝,要麽劇方要麽資方,再不濟是他的人情債債主,總會有人給他配一個臨時用著。小方就是這麽個來源,據說是他粉絲,主動請纓的,人機靈,做事情也利索。

但總歸架不住她那個狐貍似的老板。裝甜賣萌統共說不到三句話,她又為難地把手機遞回來了,對著謝梧搖了搖頭,並十分主動地想拿回自己沈重的大包。

謝梧無奈,拿回手機:“有正經事兒說事兒,沒事兒掛了,我忙進組。”

“你這人怎麽那麽無情,我真是看錯你了,嚶——別掛,我真有正經事跟你說!”

聽見字正腔圓的“正經事”三個字,謝梧相信了。段戎是南方人,到北方之後沒少下功夫學一口京片子,為了開口地道,能用兒化音的地方他絕不省那個“兒”,省了那就是嚴肅認真的標志。

謝梧說:“你港。”

段戎馬上不嚴肅了:“我同你港啊,’鴻運當頭’我不是哄你的,這次演你那個小侄兒的小男孩兒不演了,我就燒香拜佛找祖宗,費老大勁兒找了個絕對旺你的大寶貝兒!”

聞言,謝梧有點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段戎說:“就是蔣錫辰!”

還真是。謝梧感覺頭大大的,南方的冬天未免太暖和,他按一按太陽穴,都能摸到鬢邊細細的濕意了。

手機聽筒裏,段戎還在興致勃勃地給他賣安利:“蔣錫辰你知道吧?他超旺對手的,’錫辰天降,鴻運當頭’上過三次熱搜榜,每次都是因為旺了對手演員!但凡跟他在一部戲裏做主要對手的人都紅了!你看你,混演藝圈這麽多年還不紅,這都老大不小了,缺的就是這種旺你的對手!怎麽樣,兄弟對你好吧?”

這個傳聞很出名,堪比蕭敬騰“雨神”大名,謝梧當然知道。

但他沒什麽心情跟他扯淡,聲線切換到冷淡檔:“就是告訴我,我侄兒換人了是吧?還有別的事兒媽?”

段戎有點被這冷淡凍住,不是很適應:“你怎麽聽起來沒興趣?你不想紅啊?還是不喜歡這種流量小鮮肉?你放心,我知道你不怎麽關註小朋友,我幫你關註過了,這孩子演技還可以,在流量擔當裏絕對是個演技實力派了,很貴的!”

“我就是個反派配角,也輪不到我來挑喜歡的對手演員吧?您段大金主看上就行——掛了,外面有點人。”

到達口確實“有點人”,遠遠就能看到各色飄飄悠悠的氣球,正牽在一小撮他的粉絲手裏。這年頭真是……喜歡什麽口味的觀眾都有。

他一把年紀了,大半時間窩在話劇院。從出演的第一部 電視劇開始算出道的話,已經過去十六年,他出現在屏幕和銀幕上的次數,十個手指頭也數不滿,而且多半是為了還人情債而演。卻偏偏有眼光犀利的人發現他的好。於是,在這個粉絲經濟盛行的年代裏,他居然也有個小小的粉絲後援會,該後援會微博還搞的藍V。

他沒有經紀公司操持這些,聽聞微博帳號運營全靠後援會會長。好幾年了,他還不知道那個會長何許人也。後援會平時也很冷靜,基本不幹啥,不過每次他入新劇組,總能看到一小撮有組織的粉絲來給他接個機、送點祝福什麽的。

小叔叔愛豆和佛系粉絲之間相認的信號也很樸素,就是氣球。

這默契大概來源於他參加的某檔訪談節目,當時他談到自己童年父母離異,母親離開那天給他買了個氣球,他如何珍惜如何想盡辦法不讓氣球癟下去雲雲……那期節目把他送上過熱搜,後來氣球就代替燈牌和鮮花出現在他那群粉絲手裏。

還別說,每次看到,都怪感動的。

他主動朝他們走去,小方也跟著,難掩興奮低聲說:“我以前一直想入後援會,可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聽說會長死活不批,我就沒能打進組織內部。不過現在好了,我做你助理呢,他們能麽…...”

謝梧看她一眼,她立即閉口噤了聲,爾後俏皮地眨眨眼睛,用眼神認錯。小姑娘大概是跟著段戎見多了明星,雖然做上了愛豆的助理,興奮勁兒也很快用完,打初次見面到現在已經三天,她都大膽放飛自我了。

謝梧沒有真責怪她的意思,問她要了支筆,走到那群等他的粉絲面前,揮揮手打招呼:“吃午飯了沒?今天外面冷不冷啊?”

“報告首長,最高氣溫二十度!”有個女生反應極快地回答,應對很俏皮,喊的是謝梧上一個電視劇角色的稱呼,大家都笑了。

謝梧也笑,一邊從兜裏掏了顆糖遞給她,一邊寒暄地說:“我能呆十來分鐘,有沒有要我做的?趕緊啊,我可還沒吃午飯,飛機餐太難吃了!”

大家紛紛要糖,又各自拿出點什麽能寫字的東西塞給他,要他按要求簽名寫祝福。人數一共也不多,他簽得從容,還跟他們閑聊,氣氛熟稔美好。

這種與粉絲的親切關系和互動場面放出去,又是山呼海嘯鬼哭狼嚎的羨慕之聲,每次光光因為這種路透喊著要入後援會的路人粉,就不知有多少層。但正如小方所說,進不去了。

結果說好的十分鐘延長到了二十多分鐘。

都簽完名之後和粉絲分別,機場外來接的車已經久等。上車後,直奔影視城。謝梧一個人在後面想補個覺,閉上眼睛幹躺了幾分鐘,腦子卻越躺越活躍,反覆浮現的就是一張臉,一張躺在他微信聊天列表最底部的臉。

蔣錫辰,這個孩子他認識的。還是一次隔著好幾年光陰都不減半絲尷尬的相識。

事情發生在三年前。

彼時,他瞎貓碰上死耗子地參演了一部整體質量堪堪過關,卻因為天時地利人和而票房驚人的賀歲檔電影,某電視綜藝節目請電影主創做節目,年輕的明星主角三個有倆沒空,他一片陪襯的綠葉正好沒什麽事兒,就被拉去湊人數了。同期錄制節目的,還有另一個熱播古偶的主創,蔣錫辰是那個古偶的男主角。

這就偶然一起工作了。

本來也就是萍水相逢,共同完成一期節目的緣分。不料,當天晚上他回到房間正洗著澡,忽然聽到浴室外面有聲音,他立即提起警惕,裹了條浴巾就緊握浴室門把手,隨時預備幹架,緩緩打開一條門縫。

下一刻,一團熱乎乎、散發著酒氣的東西就滾到了他懷裏。他還沒看清這玩意兒是個啥,對方就扶著他的肩膀猛然吐了,水汽氤氳的浴室立刻彌漫起嘔吐物的異味。這時他也看清了,這團熱乎乎的玩意兒就是另一個劇組的男主角蔣錫辰。

他懶得管一個陌生小孩兒為什麽喝成這樣,傳說中管理嚴格的愛豆經紀人又怎麽會讓自己的藝人有機會喝成這樣……他只想把這小東西弄出去。

一邊喊了兩聲他的名字,一邊強行給他灌了一杯自來水後,扶著他的小臂把人往外帶。哪知道一個不註意,裹著腹部的浴巾就被對方蹭散了,白花花的浴巾掉到滿地汙穢裏,而赤丨裸丨裸的他當即完全暴露在蔣錫辰面前,場面一度十分尷尬。

但也只是他一個人的尷尬。

蔣錫辰半點清醒過來的跡象也沒有,一雙通紅的眼睛含著濕意,目光迷離地盯住他,睫毛緩慢眨了兩下,眼神經歷迷惑、癡迷、痛苦等數層情緒,變化細膩自然,可以說是相當高段位的演技了……謝梧在那一刻覺得,這娃兒真是根好苗子。

結果,這根好苗子招呼也不打就握住了他的命根子,照著他沒有半點遮蔽的身體又親又咬,模糊呢喃著“小叔叔”,也不知道把他認成了誰。

他謝梧平時在江湖混,也不算什麽正人君子,但這麽被人公然耍流氓還是頭一遭……當然,碰上耍流氓的,撂倒就是了。

但那天他沒把蔣錫辰撂倒。

因為他被那小孩兒搞硬了,還當場享受了一番口頭待遇。

後來,這小孩兒為什麽會闖進他房間,他沒再去追究,而小孩兒隔天給他發了個紅著臉鞠躬表道歉的表情後,也沒有多解釋,兩人算是達成了“把那該死的一晚忘記”的共識——反正,他們也鮮有機會再碰面。

然而,命運是種邪乎的東西。

謝梧頭疼地低聲哀唱起京劇調子:“嗚呼,什麽鴻運當頭,分明是那賊人段戎,要——亡——我——唉!”

這樁尷尬往事實在是越想越別扭,他唱罷也不暢快,只好拿過手機玩耍。打開微信,立即看到朋友圈有消息,於是點進去看。謔,想啥來啥。

這消息正是蔣錫辰在他早晨發的朋友圈下的評論,小孩大大方方留言。

“小叔叔,來啦?組裏見哦!”

謝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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