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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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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錚換了身衣服, 到餐廳和大家一起吃飯,午餐是自助的,蘇錚到的時候,餐廳基本已經坐滿了。

他隨便取了點東西,端著盤子舉目一望,見邵藝一個人坐在角落裏的位置,一副生人忽近的氣場, 所以也就沒人敢靠近他身邊,蘇錚挑了挑眉毛,往那邊走去。

“藝哥, ”蘇錚自然親切地一笑,“我能坐這裏嗎?找不到別的位置了。”

邵藝表面上已經恢覆了平靜,他看了蘇錚一眼,做了個手勢請他坐。

蘇錚坐在了他對面, 自顧自地吃起東西來。

倒是邵藝先說話了:“莊導那邊,《花瓶》的後期制作怎麽樣了?一切都順利嗎?”

蘇錚心裏緊繃, 但面上輕松:“謝謝藝哥關心,都順利,已經定檔明年情人節了。”

邵藝又順著這個話題,帶著玩笑口吻說:“知道你跟莊導的關系不同尋常, 這次你在他電影裏演配角,下次肯定要演主角了。”

蘇錚笑道:“哪裏,藝哥說笑了,小叔選角還是很嚴格的。”

蘇錚明白邵藝跟他繞來繞去地搭話, 應該也是想要試探他。以蘇錚的判斷,邵藝很有可能已經知道他的身份,邵藝現在冷靜下來,也有可能把出現在他房間的神秘花束和蘇錚聯系在一起,不過蘇錚之前的準備工作做得小心謹慎,邵藝最多懷疑,他很難查出什麽來。

既然彼此都在試探,蘇錚也不介意假裝一回蠢魚,去咬邵藝的鉤。

果然邵藝又把話題往蘇錚家庭關系那方面扯:“小叔?看來我聽到的傳言都是真的,你也算半個莊家的人吶。”

蘇錚回答:“以前算是莊家的繼子,不過我母親去世之後,關系就疏遠了。”

“哦,”邵藝面露關懷和遺憾,“那你自己家裏還有什麽人嗎?”

蘇錚的神情動作都毫無變化,他一邊專註地吃東西一邊說:“沒有了。我爸爸生病去世了。”

“什麽病啊?”

“癌癥,唉,他還有瘋病,”蘇錚這才嘆了一口氣,“病了幾年,糊裏糊塗,到死都不認得我。”

邵藝也跟著嘆了口氣:“不好意思啊,不該提這些的……我也只是想著馬上要跟你合作演師兄弟了,彼此多點了解也是好的。”

“沒事,”蘇錚擡起頭,笑容禮貌得體,“我來演《風月》,就是想和藝哥合作,趁此機會和您交流學習。”

邵藝淡淡地笑了笑。

……

這天夜裏,蘇錚做了一個夢,他夢見爸爸去世那天的情景。

那天是除夕,本來合家歡慶的時候,他卻一大早就接到又一封病危通知書,爸爸已經連續幾天昏迷不醒,只能靠著生命維持系統勉強續命,連醫生都建議他放棄治療。

可是蘇錚還是不想放棄,其實有時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麽,他只是執拗地認為,他不能替爸爸決定生死,爸爸即使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樣,但每次醒來看著他的目光依然充滿渴望,只要爸爸還想活著,他就不能放棄渺茫的希望。

醫生說,你要是執意要搶救的話,先把藥費、治療費交了吧,你已經欠了醫院不少錢了。

蘇錚說,我交!我現在就去借錢。

他把爸爸托付給袁小圓,從醫院跑出來,當時天上也飄著小雪,他在雪地裏茫然地轉圈,想來想去,想到了最不想想起的那個人,他實在走投無路,除了小叔,再沒人可以幫他了。

他從新聞上知道莊心誠回國了,但不知道去哪兒能找到他。

他只能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回莊家老宅,結果剛下定決心坐上回莊家的車,袁小圓就給他打電話,說不用去借錢了,醫生說沒用了。

蘇錚一路狂奔回到醫院,蘇淩竟然清醒過來了,而且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澈,他張了張嘴,難得說出了清楚完整的句子:“你,孩子,過來。”

蘇錚走過去,病入膏肓的男人抓住了他的手,在上氣不接下氣的呼吸中嘶啞地說:“小,小夥子,你是誰?謝,謝謝你照顧我。”

蘇錚含著淚說:“爸爸,我是錚錚。”

蘇淩對他的話沒有反應,他沒有多餘的生命力弄清這個問題,他只能趁著最後一點時間,拜托這個看起來心地善良的小夥子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抓緊了蘇錚的手,因為太用力,在他手上留下了幾個血印子,他用盡全力說:“我有一個兒子,叫蘇錚,你幫我告訴他,‘對不起,我不是壞人’。”

蘇錚哭了起來,他急切地拉著爸爸的手摸自己的臉:“爸爸!你看看我!我就是蘇錚啊!”

然而蘇淩的眼神又變得一片空茫,他喉嚨裏咕嚕響,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兒,子,對不,起,爸爸,不是,不是壞人……”

他斷斷續續地說完這句話,就緩緩閉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可在蘇錚夢裏,這句話一直在重覆,無數張神情各異的蘇淩的面孔,都在圍繞著他,一遍一遍地說著“爸爸不是壞人”……

直到蘇錚看見滿臉是血的蘇淩,隔著監獄的鐵欄,沖他使勁伸手,大喊:“我不是壞人!”

他終於驚醒了。

蘇錚在黑暗之中急速喘息,他按住狂跳不止的心臟,翻來覆去再也無法睡去。

以前他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爸爸一直瘋瘋癲癲,最後還在找兒子,這句話能有什麽意義?就算有意義,蘇錚想,那多半也是爸爸處於自責愧疚,出於想要青白離世的願望,交代給兒子這樣一句話,讓兒子不要再怨恨他。

他從沒想過爸爸可能是在說“我冤枉”,可是邵藝的一系列反常舉動,尤其是今天他看到卡片的反應,讓蘇錚重新想起這句話,他努力回憶爸爸臨終時的眼神,越想越覺得爸爸要表達的就是“孩子別恨我,我不是壞人,我沒做壞事,我冤枉。”

如果爸爸是冤枉的,那十三年前的奸-殺案兇手就另有其人,而從邵藝的反應來看,他很可能知道內情,甚至就是同謀或者兇手。

這個想法讓蘇錚不寒而栗,也讓他更加堅定了調查清楚的念頭。

就像他不會放棄給爸爸治病一樣,如果爸爸真有冤屈——含冤受十數年牢獄之災,受骨肉分離之苦,受身體和精神雙重摧殘——他也一定不會放棄為他討一個公道。

……

從劇本研討會回來,邵藝直接回了趙觀瀾送他的那套公寓,這地方位置私密,一般他和趙觀瀾約會都在這裏。

他已經打過電話給趙觀瀾,告訴了他酒店房間裏的詭異花束。他現在驚懼交加,希望能立刻見到趙觀瀾,但他也知道希望渺茫,因為今天正好是12月31號了,一般過年過節,趙觀瀾都是在家陪老婆孩子的。

邵藝獨自度過過很多個節日,但他從沒像今天這樣覺得心驚膽戰又孤獨淒涼。他在這套公寓裏,布置了一個小佛堂,現在也只能跪在佛像前面念念經,求取片刻安寧。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邵藝先是嚇得一個激靈,等門鈴聲變成了開門聲,他才站起來跑了出去。

“怎麽不給我開門?”趙觀瀾跨進門,一邊脫大衣一邊說。

邵藝乖覺地接過他的衣裳掛起來,再一轉身就撲進了他懷裏:“趙總,你可算來了……”他跟了這個男人十幾年,在他保護之下安然度過這些年頭,一路名利雙收,功成名就,他唯有在這個人面前,什麽偽裝都沒有,還是那個沖動、偏執、任性又懦弱的少年。

趙觀瀾把他拉開點,仔細看著他蒼白的臉,無奈地笑了笑:“至於嗎?多大的人了?嚇成這樣。”

“可那卡片上清清楚楚寫著悅意酒店707啊!”邵藝看見趙觀瀾,就仿佛走丟的孩子看見家,眼圈一下就紅了,“會不會是有鬼啊?!”

“瞎說什麽?!”趙觀瀾拍了下他的頭,舉步往臥室走,“跟你說過多少遍,少信那些怪力亂神的玩意兒。說有鬼,還不如說人像鬼……那花兒什麽來路?你查了沒有?”

邵藝跟著他進臥室,又疑神疑鬼地關好了門,煩躁不安地說:“查了,沒查到,問了酒店前臺也看了監控,可那送花的人不知道哪兒來的,花兒本身就更沒線索,那卡片還被我撕了。我當時真嚇壞了……蘇淩那個兒子,蘇錚,那天也在酒店,我有點害怕……會不會是他懷疑那件事了?”

“沈住氣,”趙觀瀾換了睡衣,就往床頭靠,他最近心臟問題加重,稍有勞累,就想躺著休息,“出事的時候他才幾歲,他能知道什麽?”

“可……這也太巧了吧?”

趙觀瀾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讓邵藝過去,淡定地說:“就算那花是他搞的,就算他對他爸爸的案子有懷疑,你也不必擔心,那樁案子是鐵案,早就蓋棺定論,而且已經過去了十三年,什麽痕跡都沒有了,連蘇淩自己都死了,他一個乳臭未幹的孩子,還能幹什麽?他最多試探試探你,只要你別露破綻,他沒有證據,翻不出天去。”

邵藝依偎在趙觀瀾懷裏,眉心緊緊絞在一起:“當時就不應該讓蘇淩有機會出來,你說,他是不是出獄之後跟他兒子說過什麽?”

“他在牢裏就已經瘋了,”趙觀瀾撫著他的背安慰他,“連自己叫什麽都不知道,而且他出獄時就已經快不行了,沒有必要冒險多此一舉搞死他。咱們不也是最近才知道,他出來之後又活了好幾年嗎?”

“那……”邵藝擡頭看著趙觀瀾,眼中閃爍著瘋狂偏執的光,“現在怎麽辦?不如把那個蘇錚弄死算了?這樣一了百了,再無後患。”

趙觀瀾捏起他的下巴,看著他的眼神微微發冷:“你說得輕巧,一條人命哪兒那麽好處置?再說,現在可不是十幾年前了,警察的辦案手段和效率強多了,一個不小心就弄巧成拙。你毫無根據疑神疑鬼,一開口就要弄死別人……小藝,一條命不算什麽,你自己失心瘋可就麻煩了,十幾年過去了,你怎麽一點長進都沒有?”

邵藝眼睛裏蓄滿了淚:“叔叔……我這次真的害怕。”

“好了好了,”趙觀瀾心疼地抹了抹他的眼睛,“我會去調查,你保持冷靜,別輕舉妄動。別哭了,去洗個澡,咱們放松一下。”說著輕輕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可是……,”邵藝好像不太情願,也或許是沒興致,“你身體行嗎……”

趙觀瀾拍了拍他的臉,暧昧道:“沒事,我不動,你動。”

……

跨年夜,蘇錚也一個人獨守空房,莊心誠下午就打來電話,說他有一個很重要的飯局,不能陪他過了。而袁小圓和莊天一起出去玩兒了,本來袁小圓叫他一起去,可莊天偷偷給他發信息,問他能不能大發慈悲給他們一個單獨相處的機會。

哥哥都不要臉地求他了,那他還能說什麽,只好對袁小圓深表遺憾,說我覺得好累,就不跟你們出去了。

蘇錚倒不覺得寂寞,反正他也沒心情過節,他要再找找當年案子的信息,還要好好計劃下面該怎麽辦。

蘇錚隨便叫了個外賣,剛打開電腦,門鈴就響了起來。

蘇錚去開了門,門口站著莊心誠,身上裹挾著寒氣,肩頭上還落著少許雪花,兩只手裏拎著滿滿的兩大袋新鮮食材。

“小叔?!”蘇錚驚喜又困惑地看著他,“你不是說今晚有重要飯局嗎?”

“對啊,我有飯局,跟你的飯局,特別重要。”莊心誠笑得特別好看,還有一點頑皮。

蘇錚無奈:“……小叔,你有意思嗎?幼稚不?”

莊心誠走進門,放下東西,衣服都顧不得脫,就伸手抱住了蘇錚:“你就說你意外不意外?驚喜不驚喜?”

蘇錚拍了拍莊心誠的背,哭笑不得:“意外。驚喜。”

“那就行了,”莊心誠笑意盈盈地說,“我目的達到了,我哪裏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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