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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不是最後的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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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戶已是秋天,早晚已經有些寒涼,可是反噬的秋老虎白日仍是迅猛,燥熱更盛夏天,這早晚兩個時段分外涼爽,就成了勤勞人做勤勞事的時候。

一間商鋪前,一個衣著考究的少女正在灑掃自家門前的街面。她用竹勺從地上的水桶裏取一勺水,熟練的一揮胳膊,灑了個半圓。來往的路人對這勤勞的少女投以善意的目光,也有匆忙趕路的無暇顧及踏著濕潤的地面匆匆而過。

少女已經擦完門窗,灑掃街面是她最後一個工作步驟,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她露出了喜悅的笑容,用袖子擦了擦額角的汗水,又低頭取了一勺水,發間插著的花釵晃動出美麗的光影,和美麗的吳服一起,把這個正值妙齡少女的面龐襯得分外美麗。

“阿信!”一聲歡快的呼聲響起,少女往外潑灑的手勢一頓,本應畫半圓的水像離弦的箭一樣射了出去。來路上的人急急後退,還是被灑了一身。

“啊!”被人喊做阿信的少女趕忙道歉“對不起!”

“無礙。”少女聽到了低沈的女聲,下意識的擡頭,她隱約記得看衣擺的話,是這女人走在前面,為什麽現在她反倒被一個男人護在身後,水沾濕了男人的衣擺腳面,女人身上確實一滴都沒沾上。

只是,阿信沒來得及深想,就被男人懾人的氣勢嚇到了。

“啊,對不起,請您原諒。”剛剛出聲喊阿信的男孩兒趕緊上前,把阿信護在了身後。“阿信小姐平時沒有這麽馬虎,一定是我剛剛喊她,讓她分神了。”男孩兒十幾歲的年紀,樣貌倒是出奇的清秀,衣著簡樸甚至有些陳舊,可是腰間的太刀也宣示著他的身份。

女孩兒緊張的看了看足足比水野佑之進高出幾頭的黑衣男人,他腰間的太刀可比佑之進平時寶貝得了不得的太刀懾人多了。說起來佑之進也是個劍術高手,阿信雖然不太懂,可是下意識覺得眼前的男人比佑之進的劍術高上許多。現在不是維護情人尊嚴的時候,保命要緊,這一點,從商的她比看重武士尊嚴的水野要清楚地多。

阿信不懂得劍術,可是她懂得看人,這是從小歷練出來的眼光。

她怯生生的看向被男人護在身後的女子,剛剛她既然出聲,應該是沒放在心上。眼前的男子應該也是緊張她,下意識的,阿信看了眼護住自己的水野佑之進,眼裏閃過溫和的光芒。水野佑之進講究武士尊嚴,還有大義,總愛去接濟窮困婦女,時不時去義務借種,雖是善事可她心裏總有些疙瘩。不過,有一條,水野佑之進的心裏,看她最重。他竟然不介意當街回護她,一個商人之女,要知道,如果水野佑之進拔刀,眼前的男子為了尊嚴也一定會一戰。

阿信收了心神,試探的看向男子身後的女人,輕聲說“還請您原諒。”她沒有勸阻佑之進,這男人自尊心太強,輕易傷不得。

“好啦,三郎佐,我說過幾遍了,你別這麽誇張。”女人出聲,護在她身前的男子忽然面色一紅,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退到了其身側。是啊,不過是撒點兒水,他幹嘛這麽緊張,對面那個男孩兒還是個孩子,雖然那幾步和站姿能看出來基本功不錯,又哪裏堪他一擊。再看看那個面色和善的少女,他和這二人一般見識,是有些小題大做。

“大清早就見你如此勤勞有幹勁兒,真是讓人心情愉悅。江戶就是因為有你們,才這麽生機勃勃。”女人的面龐比阿信想的還要年輕,甚至讓她一楞,可是,英氣的面龐銳利的目光讓人不敢直視,雖然衣著簡單,可話裏帶出的上位者的威儀讓阿信的膝蓋不自覺的酥軟。阿信恭敬的行了禮,連她身邊以自傲著稱的水野佑之進也在怔楞後,彎下了腰,垂下頭才驚覺,他為什麽要行禮呢。

一身簡裝,赤足而行的正是吉宗,她看了看眼前的少男少女,嗔怪的看了三郎佐一眼。後者被她看得全身麻酥酥的,摸了摸腦袋,呵呵的笑了。他就是小心,他就是舍不得吉宗受一點兒打擾,哪怕是一滴潔凈的水也不行。疼媳婦有什麽不對的,而且,他傻笑著瞟了眼吉宗平坦的腹部,嘿嘿,而且,她肚子裏還有他的娃呢。

吉宗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想什麽,不過是想晨間出來散散步看看街景,這一路行來都被他一驚一乍的打斷多少次了。生怕別人不知道她身份尊貴,還是生怕別人不誤會。吉宗臉上繃得緊,眼裏的暖意卻蔓延開,她輕輕摸了下肚子,白了三郎佐一眼。

“行了,倒是我們讓你們受驚了,忙你們的吧。”吉宗安撫的示意男孩兒女孩兒起身,水野佑之進看了吉宗一眼後,不知道為什麽有些臉紅,倒不在意自己剛剛不合時宜的行禮了。特別是,他瞄了眼吉宗腰間別的肋差,還有三郎佐剛剛輕移敏捷的步伐。佑之進摸摸後腦勺,心裏暗想,幸虧剛剛自己沒拔刀,隨即他又暗罵自己為什麽生出如此怯懦的心情。

懊惱間,阿信溫柔的聲音響起“好了,佑之進少爺,他們都走遠了,你這麽早來找我,可是有什麽事說?”佑之進撞進一雙溫潤的眸子,臉更紅了,他支支吾吾道“阿信小姐,我窮得只剩身份了,可是,我願意嫁你,你家裏可願意,我,我不要很多聘禮的,結婚繳納的金額,我,我家也願意出。”

阿信的笑容瞬間綻放,她終於等到了,等到自傲又自卑的佑之進,自己開口。他之前的遲疑猶豫都被她看在了眼裏。她家是富商,她又是家中獨女,將來要繼承家業,可是,佑之進是武士身份,在這個金錢找身份的時代,也說得過去。母親雖然不太情願,可也不會拒絕。但是,佑之進一直顧忌別人的目光,怕人說他是賣給了阿信,貪圖人家的富貴,一直不肯上前一步,兩個人就這麽尷尬暧昧不遠不近的處著。可是,自從吉宗將軍的命令一下,坊間的氣氛,立時變了。

男人一時間變得更珍貴搶手了,現在,連一直徘徊不定的佑之進也重新找回了自信。阿信笑中帶淚的牽起了佑之進的手,幸福溢於言表,她下意識的看了眼吉宗和三郎佐還沒走遠的背景,怔楞了一下。那麽優秀的男子,甘於守護女人身側,兩人之間的默契親昵旁人輕易可見,那女子,該是何等的幸福。而那種比肩,又是多少男女連想都不敢想的。

“阿信,我會好好待你的!”佑之進知道這話男人說不合適,可是,身在武士家族,他總覺得,有能力的人,應該承擔更多的責任。阿仙收回了分散的心神,感覺到佑之進有力的雙手握緊她,綻放了十二分美麗的笑容“好的,佑之進,謝謝你。”只要在一起,誰站了上風,又有什麽關系。

“咳,你看看,這坊間的空氣都是粉色的。”三郎佐和吉宗武藝超群,聽力自然異於常人,身後的對話他們也聽了八成。“唉,你發布命令的時候,可想過如今的場景。”曾幾何時,男人也能主動開口求娶,不再是女人的依附,這才幾天的功夫,竟有如此效果。

吉宗搖搖頭,想是想過,只是沒想到如此快,她想的是假以時日,水滴石穿,不過,她看了眼有些別扭的三郎佐,難得的調戲道“嗯,依我看,他們倆也是個例,那男孩兒樣貌出眾腰間配刀,多少還是有些仰仗自己身份的。不過,那女孩兒我看倒是不錯,雙眼明亮,聰明內斂。”那女孩兒不向三郎佐求情卻是對著自己,勸阻三郎佐的時候,手卻搭在了男孩兒欲拔刀的手臂上,這份兒眼力和心機,配上那雙聰慧的雙眼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三郎佐被她的話說的一楞,隨即意識到自己被人調戲了。“噢,大人的意思是,那男孩兒外強中幹,女孩兒成竹在胸縱覽全局嘍。”嗨,吉宗現在是越來越頑皮了,時不時露出一兩句來,常把他搞懵了,之前怎麽沒發現高冷的吉宗還有這麽頑皮的時候。

吉宗見他並無惱怒,沖他笑了笑“我是說,她明明看的比男孩兒清楚,卻一力維護他,連他的自尊心都考慮了進去。這份兒心意,那男孩兒自應珍惜。他還知道主動開口,也算不錯,估計那女孩兒,一直在等他開口罷了。”

“奧,只這點兒,我倒是不如了。剛剛還有心笑他,實在丟人。”三郎佐爽快的承認了錯誤,把濃的要溢出的感情宣之於口,那需要何等勇氣。在感情面前,真是誰也沒立場笑話誰,再想想女孩兒精致的吳服,男孩兒泛舊的衣服,他對吉宗的敏銳很是心折。

吉宗抿唇笑了笑,只三郎佐這份兒灑脫豁達,世間又有幾人能及。三郎佐也不多言,他朝吉宗伸出手,後者輕輕握住。兩個人攜手並肩,穿行於人潮中,有人側目,更多的人是匆匆忙忙擦肩而過,陽光灑向江戶,照亮了這個繁華又匆忙的城市。

次年春天,德川吉宗將軍又產一女,賜名宗武,仍由側室古牟養育。

同年秋,尾張藩主德川宗春因奢靡被吉宗罷免,成為第一個失了身份的禦三家大名。宗春雖有嫡女,但其嫡女萬五郎沒有被允許繼任,繼任藩主為美濃高須藩藩主松平義淳繼任。此事本應喧囂一片,可是,被隨之而來的將軍令沖擊的沒了一點兒蹤影。

吉宗將軍稱,赤面皰瘡之癥並非絕癥,小石川養生所的小川笙船已經研制出針對此癥的藥物,患病五人中能治愈三人,且治愈者不會再被感染。此等治愈率,被時下以為是絕癥的人們所折服。吉宗聲明大震,被奉為神明一樣的將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更有甚者,吉宗將軍以小石川為試點,藥費全免,由幕府的庫銀支付。各地也勒令在指定時間內,建立相關養生所,藥費全免。至於幕府和地方庫銀為何充盈?除了將軍推行薩摩芋,平抑米價等,還得益於婚嫁稅。至於人員配置?治愈的男子因不會再染病,有許多又因病留了疤痕,索性留在了養生所為,又有錢拿又能幫助別人何樂而不為。

社會上對治愈者的包容度,倒比預期的樂觀,一是得益於男子稀少的數量,再一個,當一種疾病可以被治愈,哪怕治愈率偏低,也不再能稱為禁忌了。

十年之後,赤面皰瘡已經不是讓人聞風色變的疾病,男子之數雖然不是一時能恢覆的,可是民間已經歡聲一片,吃得飽穿得暖又能延續子嗣,還有什麽比這個更讓人滿意。

享保三年,九月,水戶藩主德川綱條去世,一生立志修史,未娶正室 。而曾經名噪一時的尾張藩主德川宗春,過了長達半個世紀的幽閉生活後,默默無聞的死去。

延享二年,九月,吉宗辭世,享年六十七歲。

同年十一月,德川家重繼任將軍之位;

同年十二月,吉宗生父靜圓園在紀伊德川的家廟裏安詳辭世。

同年,加賀藩“加賀騷動”。

次年岡崎藩“水野騷動”,也就是曾經被吉宗重用的水野忠之一支。

德川幕府歷時兩百年,第八代將軍吉宗為中興之主,隨著她的辭世,慢慢走向沒落。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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