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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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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場雨,直下了一夜,至天明才停歇。

清晨漫天濕涼的空氣裏,我悄然離開大相國寺,沿著屋檐殘雨滴答的長街慢慢走回開封府。然而,愈近府衙,我的心卻愈是忐忑。從來都不曾想過,這一直給我以歸家一般感覺的開封府衙,也終有讓我如此遲疑躊躇的時刻。

遠遠地,便見王朝在府衙門口徘徊張望,他一眼瞥見我,三步並兩步奔至我面前,急道:“簡心,你可回來了!昨夜我們跑遍全城都找不著你,你到底去哪兒去了?怎麽弄得這麽狼狽?”

我著看他焦急的模樣,不由心頭一熱。猶豫片刻,還是開口相問:“王朝大哥,展大人他怎麽樣了?他,後來可有服食那顆解藥?”

王朝搖搖頭,嘆道:“無論我們怎麽勸,他就是不肯吃......不過他到底還是敖過來了,如今已經沒事了......."

我心中又是一陣刺痛,眼淚不由簌簌落下來。

王朝忙相勸道:“簡心,你也不要怪他,畢竟這事情來得突然,他小心謹慎也是人之常情......”見我一副置若罔聞的樣子,卻似不知該如何說下去,半日方道:“簡心,先進去吧!包大人還在等著你回話呢。”

提起大人,我心中更多了幾分不安,王朝看在眼裏,安慰道:“簡心,你不要怕,大人不曾發怒,只是擔心,待你見了他,將事情始末解釋清楚也就好了....."頓了頓,又遲疑問道:“簡心,可要我陪你進去?”

我心內感激,不再猶豫,隨王朝步入府衙。

大人的書房,已少了展昭熟悉的身影。未等我開口,大人見了我,已先行問道:“你這一夜去了哪裏?”

我低聲答道:“大相國寺。”

大人無奈嘆息:“一身都濕透!還不快去換身衣裳?”

我依言回房沐浴更衣。待重回書房,卻見案幾上放了一碗姜湯。我微微一怔,只聽先生溫言道:“秋雨濕寒,且把姜湯喝了,以防寒邪侵體。”

我眼中一熱,忙忍了眼淚,端起姜湯一氣喝完。

極力平覆的心緒,再望向大人神色凝重的面容及先生的滿面憂色之時,瞬間又是一片紛亂。

寂靜的書房,只聽大人威嚴的聲音緩緩響起:“簡心,因著近日諸案皆非同小可,本府一早已囑咐你,無論有何事發生皆不得隱瞞,卻不料,你果然還是不曾做到!”

我無可分辨,唯有垂頭不語。

頓了頓,大人又道:“此處是開封府的書房,簡心,如今本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須將實情一一道與本府,不得再刻意隱瞞。若果真做錯,如今迷途知返,亦為時未晚。簡心,本府的苦心,你可明白?”

我強壓下心中的慌亂,低聲問道:“大人想知道什麽?”

大人神情嚴肅地看向我,沈聲問道:“簡心,你與那雲衣是否為同一人?”

縱然料到大人會有此一問,然而此時心中依舊難過不已。我定定神,答道:“不是!”

大人緊盯著我,又問道:“你是否亦是天蠶教的人?”

我依舊答道:“不是!”

大人又緊接著追問:“之前周蒙義與傅文荃被害之案,你究竟有無牽涉其中?”頓了頓,大人似再三斟酌,覆又問道:“你,究竟是不是作案之人?”

我心中一凜,不由擡頭看向大人,問道:“大人覺得簡心可有作案的動機?”

大人嘆息道:“周蒙義與傅文荃,過去曾傷害於你,若非他二人,你的生活亦不會有這諸多的波折,以致釀成心病,背井離鄉……本府雖答應過你,若有機會,定會為你討還公道。可是本府擔心你心中恨意難解,不知你是否會沖動之下依附那天蠶教,不顧一切做出尋仇之舉 ……”

我直視大人,苦笑道:“原來大人竟這樣看我?敢問大人,若之前簡心不曾將往事如數相告,今日大人的疑心是否可以略減幾分?大人,您覺得今日這樣相問,對簡心是否公平?”

大人聞言一怔,一旁的先生已急忙出言勸阻道:“簡心,不可對大人這樣說話!”

大人凝視我,再次問道:“你當真沒有參與此案?”

我決然道:“沒有!”

大人頷首不語。沈吟片刻,覆又問道:“簡心,本府再問你,展護衛是如何中毒?何時中毒?你身上的解藥又是從何而來?”

“我……”我回想起那一個雨夜裏的種種情形,心中又是一陣鈍痛。真相就在唇邊,可是我與藍玄姬有約在先,我又如何能說?我唯有再次沈默。

耳畔傳來大人催促的聲音:“簡心!本府問話,不許不回答!”

我無奈,唯有回道:“簡心不願欺瞞大人,奈何簡心確有無法言說的原由,求大人不要逼簡心再以謊言相欺。如今只求大人相信簡心的清白。若大人願假以時日,此案真相定有一日能水落石出……”

未等我說完,大人已一聲斷喝:“荒唐!”

我驚異擡眼望向大人,見大人已滿面怒色,斥道:“接連奇案,之前已有二人命喪其中,如今魏珊如被擄走遍尋不得其蹤,展護衛亦身中奇毒兇吉未蔔!今日你口口聲聲讓本府相信你的清白,卻一直蓄意隱瞞此案內情真相不說,你讓本府如何判斷是非曲直?此案一日未了,這開封城便多一分兇險,便將有更多的人命喪兇徒之手,你讓本府又如何假以時日?”

我知道大人所言不差,在藍玄姬未達到目的之前,我無法想像她還會做出怎樣的事情!可是我到底該怎麽做,才能度過這步步荊棘的百日之期?

大人見我不語,覆又問道:“簡心,本府再問你,此次案件,所有涉案被害之人皆與你有密切關系,你實話告訴本府,此案是否因你而起?”

如果我不曾出現,這一切到底會不會發生?

思緒紛亂中,我答道:“我不知道!”

大人緊接問道:“展護衛身中劇毒,是否也是與你有關?”

我再次答道:“簡心不知道......”

如果我不曾愛過他,今日的種種是否就不會有?是不是我原不該愛他,原不該與他相見……可是又有誰得以未蔔先知,來阻止我所有的任性和堅持?

大人無奈,又問道:“前因後果,個中原由,簡心,你還是不肯說嗎?”

我低聲道:“還請大人寬恕!”

大人強自克制著怒氣,道:“簡心,此案顯然與你有著重大關聯,本府很難相信你不曾涉案,如今雖沒有確鑿證據證明你曾參與之前的命案,但諸多疑點皆指向你。你既執意不肯解釋,故為今之計,本府唯有將你暫時軟禁於府衙之中,從今夜起,沒有本府的允許,你不許離開你的廂房一步!本府的話,你可聽清楚了?”

這已是比我所料更好的結局了,大人終究是不忍心將我投入開封府的大牢吧?我暗嘆一聲,應道:“簡心謹遵大人之令。”

便聽大人令道:“張龍趙虎!帶她下去!”

二人應聲而至。我望向大人,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懇求道:“大人!可否允許我讓我先去看望一下展大人?”

大人一怔,似輕輕喟嘆一聲,道:“可!”

我謝過大人,轉身欲走,卻又被大人叫住。只聽大人擔憂地問道:“簡心,你可知展護衛所中之毒,是否可解?他又可會有生命之虞?”

我心中一痛,沈默片刻,回身向大人道:“大人,簡心一定會設法取得解藥,助展大人平安度過此劫!”

大人再次深深凝視我,眼中疑慮重重,還欲開口相問,但似已料到我定然不會回答,最終還是沒有再言。直至我走出書房,我依然聽見身後大人沈重的嘆息。

默然行至展昭的屋子,透過半掩的房門,我又看見了那熟悉的身影,不知為何,我竟在瞬間失去了面對他的勇氣,正在去留之間躊躇掙紮,忽然聽他見淡然的聲音:“進來!”

我依言緩步走入他的房中,望向他仔細端詳,雖然他已起身不再臥床,身姿亦一如往日挺拔,卻依然帶著顯而易見的虛弱。昨夜的他,在碧蠶蠱毒發作之時,到底經歷了怎樣的苦痛折磨?我輕輕問道:“展大哥,你現在覺得怎麽樣了?”

他不答我的話,亦不看我,自顧問道:“簡心,你去見過包大人了嗎?”

我心虛地答道:“見過了。”

他緊接追問:“那你可有將所有事情對大人坦白相告?”

我低聲道:“沒有。”

他一怔,終於轉身看向我,劍眉微挑,目光一如大人一般的峻嚴:“為什麽?”

這樣的目光,讓我如此難過,我不由自主避開,轉過頭去,極力平覆自己的心緒,方答他:“因為我不想再欺騙你和大人了,與其以謊言相欺,我寧可選擇不說......展大哥,你不要怪我,終有一天,你會明白......如今我只求你繼續相信我.......”

展昭深深看我,眼中卻有著再難掩藏怒意與失望:“簡心,你告訴我,你之前,到底欺騙了我多久?”

我聞言,心口一滯,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對回答。只聽展昭緩緩道:“簡心,一直以來,我對你如此信任,只想著即便是這天下人皆欺騙於我,你亦定然不會如此......卻不曾想,最後竟是你,一再利用我的信任,欺騙我欺騙世人......你當真這樣愚蠢?你以為你緘口不說,大人就查不出事實真相?簡心,你我相處多年,難道,你真的要讓我面對如此不堪的結局,讓我終有一日,親手將你逮捕歸案嗎?”

埋藏於心的悲哀原本是這樣深,我看著他,輕輕說道:“若大人終能查清事實真相,那便是我的幸運。可是我害怕那一天是這樣遙遠,我不知自己是否還有勇氣去等待……展大哥,就在不久以前,我曾問過你,你對我的信任,最終可以有多少?如果有一天,所有的人都不再相信我,你是否還會繼續相信我?這個問題,你今日還願意再回答我一次嗎?”

展昭深深看我,眼中疑慮依舊,目光中的寒意卻漸漸褪去,良久,我聽見他道:“給我一個理由!簡心,給我一個理由讓我重新相信你……”

我溫柔望著他,那樣熟悉的俊朗的臉龐和眉眼,那樣焦灼的期待的神情,讓我心中又一次淚意泛濫。我強忍淚水,微笑道:“展大哥,這麽多年以來,你我朝夕相處的每一個日夜,你心中所熟知的我,這樣的理由,你覺得,是否足夠充分?”

展昭聞言一怔。我繼續說道:“我不是雲衣,也不是天蠶教的人,更不是作案的兇手。展大哥,這些日子,我一直在說,求你們相信我。可是有沒有人知道,一再去祈求別人的信任,是一件多麽卑微多麽絕望的事情?所以今天,我最後說一次這句話,從今往後,我不會再說了。信與不信,皆由你們決定。”

展昭神色覆雜地凝視我,最終還是緘默不語。

已經等不到我想要的慰籍了。言盡於此,我再沒有逗留下去的理由。我轉身離開,走出他的廂房,不再去揣測身後他是怎樣的心情。

回到自己的廂房,只覺得無比的倦累,那種累是如此熟悉,曾經如影隨形,讓人無能為力。我倒在臥榻之上,身體已疲憊至無以覆加,頭腦卻異常的亢奮清晰,閉目便是揮之不去的往事。我無奈,終究是按捺不住,起身吞服了一顆醉心丸,在藥物的作用下沈沈睡去。

待藥效盡過,我慢慢轉醒過來,已是傍晚時分,深秋晝短夜長,天已將暮。我掙紮坐起,忽然覺得手臂似有異樣,仔細檢視,卻見手臂上的傷口已被包紮妥當。是誰呢?在我無知無覺沈睡之際,是誰來過了?

我急急起身推開房門,卻對上府衙兩名衙役驚疑戒備的目光,方憶起自己已被大人下令軟禁。頹然掩門轉身,心中不由苦笑,終於,還是有了這麽一天,我竟成為開封府的階下囚。

枯坐怔忪片刻,到底還是忍不住,不甘心,我覆又起身,推開窗牖,不遠處果然有一個紅色的身影,未及欣喜,卻猛然發現那是張龍,不是他......他果真不來了嗎?縱然不再是陪伴守護,縱然只是奉命看守而已,可是,他知道嗎?即便只是那個一襲紅衣的背影,亦足以喚起我曾經記憶中的點滴溫暖......

就這樣怔怔地,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終於還是驚擾了張龍,只見他轉身驚異看向我,我忙垂手欲收回窗牖,卻聽張龍喚了一聲:“簡心!”

我停手看向他。張龍臉上依舊是憨憨的笑容,道:“站的有些累了,簡心,不如我進你屋子坐坐,喝杯茶?”

我知道他是怕我覺得尷尬難堪,一心欲以往常的相處之道待我。不忍拂他的好意,便微笑點頭,開了門迎他進來,奉了一杯清茶與他。張龍坐下飲了一口,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半晌,方關切問道:“簡心,你可有吃點東西?”

我微笑道:“之前王朝大哥陪我回屋之時,逼我喝了點羹湯。”

張龍點點頭。我忽然想起一事,忙問道:“張龍大哥,今日可有人來過我這裏?”

張龍將杯裏的茶飲盡,道:“你不說,我都差點忘了告訴你。是公孫先生來看過你,順便幫你包紮了傷口。你睡得這麽沈,好像半點知覺都沒有,讓公孫先生很是擔心,他說晚間還會再來……”

原來,依舊不是他……

張龍看著我,嘆息了一回,覆又道:“簡心,你且放寬心懷,一切都會過去的。待大人查明真相,定會還你一個公道,放你出去.....”

我擡頭看向張龍,問道:“張龍大哥,你相信,你相信我會是兇手嗎?”

張龍寬和笑道:“當然不信!我們簡心是個這麽善良單純的女孩兒,而且又最膽小不過,怎麽會是殺人兇手?”

我聞言,淚水不由再次奪眶而出:“張龍大哥,為什麽你和王朝大哥都願意相信我,可展大人卻不肯再相信了?”

張龍勸慰道:“簡心,所謂關心則亂,展大人對你,畢竟又還不同些.......”

一語為了,忽然聽見門外似有一陣喧鬧,張龍忙道:“我出去看看!”誰知方站起身,便低低地說聲:“不好!”人竟已軟軟地癱在地上。

我大驚失色,忙上前扶住連聲喚他,卻見他已不省人事。我忙放開他,欲求助於門外守衛的衙役,誰知開門一看,幾名看守的衙役亦盡數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見此情形,我不由呆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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