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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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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長流一覺睡到天光大亮,醒來時光從窗欞裏進來直刺到臉上,空氣中一股淡淡的冷香,他似乎有些不適應,擰著眉想了一瞬才記起昨天夜裏發生了些什麽,接著五官便淩厲起來,手不由自主去捏後頸,惱怒之色在臉上一閃而過,倒叫他有了那麽一絲不易察覺的鮮活氣。

畢竟他才十七歲,還沒經歷過世上種種,知道世上有喜怒哀樂,愛恨嗔癡,知道痛苦能叫人斷了腸,憤怒能灼毀人心,卻從未嘗過那些甜滋味兒,比如不懷惡意的狎戲,無頭無腦的寬容,讓他觸到時戒懼防備,不經意間卻吮出甜味兒來。那時候他還不知道,他泡在冷寂的骨灰裏久了,連熙熙攘攘的人間都無所適從了。

門被輕輕推開,陳碧一襲青衫從外邊進來,衣袍下擺濕了一圈,染著今晨的露水。

沈長流緩緩把身體坐直了。

陳碧踱到窗邊撐開窗戶,折回床邊,空氣似乎在不大的屋子裏凝滯,覆又退了幾步,坐到床前圓凳上。

短暫的沈默。

“今夜休息的可還好?”陳碧問到。

沈長流似乎對著那帷幔回答,聲音依舊冷平,“甚好,多謝大師兄讓榻之賢。”

“昨夜楊七和你交手之後把你送回來,時候不早你師兄們也都已經睡了,怕驚擾他們便將你安置到此處,你若是睡得安穩,這樣最好。”

“大師兄可還有事?”

陳碧沈吟片刻搖頭。

沈長流便掀起錦被要從床上下來。

被子掀到一半沈長流便不動作了,他兩條腿根本用不上力氣。

沈長流去枕邊摸他的佩劍。毫無意外,枕邊空無一物。

“劍呢?”

陳碧起身,站到窗前,似乎是躲避他的冷冰冰的審視。

“劍我替你收起來了,昨夜飛鴿傳書給乾洞真人,借他洞中熱泉一用,壓制你的心火。十一和陸離與你同去,暫時把練劍放一放,劍術修習不該是這樣急躁的。”

秋風卷著桂花香氣兒飄進來,沖淡空氣中凝滯的冷香。

無人回答,便算是答應了,陳碧覆又開門,輕輕把自己送出去。

楊七近來的日子過得可謂豐富多彩,悠游自在。美酒在杯,美人入懷,這麽講實有些誇張,一是酒仙還為那陳年爛谷子事兒不肯賣酒與他,他要喝便還得動手打,二則是他守著滿園春~色,各個都想為他紅杏出墻,全被他擋了回去。

說起春~色,一年四季春意盎然的,便說的是蘭苑了,鶯鶯燕燕,花枝招展,拈花一枝獨秀,其餘的也不落下塵,近來濟南府江湖人士多起來,按著那戲文裏的詞兒,“溫柔鄉,英雄冢”,蘭苑這裏,不知折了多少豪傑進去。

“琴師,你這幾日跑哪兒去了?”

楊七悠哉悠哉拎著一壺酒,晃晃悠悠從蘭苑後門經過,被小廝捉著衣角給薅進來。

新下的桂花釀的酒,確實香,滋味好的楊七快要找不到北了,迷蒙中看小廝一雙鬥雞眼,比了一個指頭,似是要說什麽。

這幾天便尋不到這位琴師,小廝快要被麼麼罵慘了,“哎呦我的大爺,你快行行好再去彈一曲吧,無人扔東西,麼麼快要把我耳朵揪下來了呀!”

楊七似乎這才想起來他在蘭苑裏的差事,“彈琴,對,彈琴”。

楊七一口將酒飲下,酒壺哐啷一扔,高喝一聲,“拿琴來!”

小廝忙不疊把人往樓上引。

先是幾下輕微的試音,接著靜下來,約麽是調弦。

好一會兒,樓上樓下眾人只聽得鏗然一聲,琴弦驟然被撥響,那琴音裏含著內力,威力極高,震得滿屋子瓷器叮叮當當在原地亂響,嚇人一跳。

接著,激越的琴聲便從樓上噴湧而出,大開大合,雄渾之氣淋漓盡致,一人一尾琴彈出了千軍萬馬般的氣魄。

那是琴譜早已失傳的前朝戰曲破陣子,居然今日有幸在這煙花之地聽聞,不少風月中人都是彈琴一把好手,聞此琴音紛紛扔了姑娘要去看這撫琴者何人。

小廝在旁邊急的要跳腳,這哪兒是拈花姑娘的琴音啊,這要露餡了啊!想去攔這琴師又不太敢,琴師正在興頭上,閉著眼彈得如癡如醉,動作之間殺伐之氣淋漓盡致。

眼看著外邊幾個人快要攔不住幾個癡狂人士,屋內琴弦掄出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磅礴氣勢,聲勢不停拔高,屋內桌椅板凳,幾案茶具無不簌簌發出聲響,隨著琴音攀登頂峰。越來越急促,忽聽得“砰!”一聲,一切戛然而止,小廝目眥欲裂,那琴承受不住曲子裏的氣勢,從中間爆裂開了!

與此同時,那琴師似乎突然被大棒蒙頭敲暈,忽的倒地不起,小廝戰戰兢兢去看,這人一動不動,鼻息香甜,居然是睡著了。

大概是不識好歹,闖了大禍,楊七的醒來的待遇不算太好。華燈初上,他悠然醒來看著屋頂上浮藻華麗,便覺著膀子疼,不止膀子,還有腰疼屁股疼,他正囫圇躺在地板上。

屋子裏一股煙草灼燒味兒,醇厚辛辣,香的沁人心肺。麼麼靠在椅子裏,看他醒來,煙袋鍋在三寸金蓮上敲了敲,睥睨道,“喲,醒了啊。”

楊七不緊不慢從地上坐起來,笑道:“醒了,不知怎會躺倒麼麼閨房裏來了。”

“我不把你擡到我屋裏來,怕你要被那尋歡的客人給扒光嘍。”

楊七下意識攏了攏前襟,摸了摸自己的臉,心道應該不至於,他離細皮嫩肉還差的遠呢。

那麼麼又說,“我還在那門前招攬客人呢,就聽那客人們說拈花姑娘又要彈琴了,我還想著我雇的琴師終於知道自己本分了,結果越聽越不是那回事兒了。”

那老婆子把黃銅眼袋往紅松木桌子上一敲,“咚!”

“差點把我這蘭苑給炸了!”

楊七摸摸自己的鼻子,這妖婆說的誇張,但也不是空口胡謅,若真要讓他繼續彈下去,即便琴能受得住曲子裏的力道,屋頂房梁也得落下來把人敲死幾個。

“實在是抱歉,酒氣一上來,便控制不住了,那我再多彈幾個給您壓壓驚?”

麼麼瞥他道:“你彈琴才幾個錢?”

楊七心道要完蛋,這是要訛人的路數。

果真,麼麼抽了一口煙袋,“我今天的客人都受了驚,非找到我這兒要我倒貼錢,你說我找誰要啊?”

楊七只能順著她話頭說下去,“還請麼麼多擔待,美言幾句,我窮光蛋一個,要也沒幾個大子啊。”

麼麼就等他這句話,“我也知道你個窮光棍子一個,扒了褲子也淘不出幾兩銀子,便給你尋了個折中法,有客人要買你的譜子,若你的譜子賣出去了,便拿出這銀子來抵賬,你覺得怎樣?”

楊七頗為牙疼,倒不是非得將那譜子當褲衩一般護著,只是絕世琴譜在煙花之地待價而沽實在是有些辱沒先人,但說來說去還是自己喝酒撒歡惹的禍,苦果便得自己吞,只能佯裝惋惜不舍又不得不為的神情,痛苦道:“容我考慮一番,譜子是傳家寶,輕易賣出去對不起列祖列宗。”

麼麼也不再逼他,“你考慮一下吧,若是賣的多了我還能再多與你幾兩,讓你有個餘錢娶房媳婦,總比你每日裏彈琴得來的多。”

楊七一臉真誠道,“多謝麼麼美意,回去我就把琴譜寫下來。”

也不知道麼麼是怎麽一張口,竟沒讓人懷疑,都覺得樓上彈琴那個依舊是即將上京的拈花姑娘,不是哪個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兒,至於剛才那首名動天下的破陣子,大抵是哪個懷著前朝舊夢的高人一時興起彈得吧。

拈花雖處風塵琴藝卻是到了枯絕之境,兗朝當今皇上好琴,所以民間賞琴境界也不俗,蘭苑尋代琴師時找了幾個都不如意,只有這個不請自來的江湖客還算過得去,所以便留下來,隔這麽幾日就來彈幾曲撩撥一下這些風塵客。

楊七為了挽回局面,特意又跑回拈花姑娘彈琴的房裏彈了幾曲,扔了好幾朵花,換來金銀首飾,瑪瑙墜飾不計其數,算是給填補了一些風塵客幾日尋不得拈花姑娘的一顆空虛寂寞的心。

一曲終了,琴師磨蹭了一會兒才從房裏出來,小廝不再催他,任他沒銀子也在樓裏閑晃。

楊七溜到二樓憑欄上,幾個花紅柳綠的姑娘擠在一處閑聊,身姿搖曳,個個嫵媚婀娜,有一搭沒一搭從樓上對著樓下行人揮帕子。

楊七自然而然鉆進這百花叢中,其中今天穿了件水綠衣服的蓮花正繪聲繪色給周圍姑娘們講鄉下那大蜘蛛的事情,眾位姑娘們正心臟緊在一處,楊七猛不丁鉆進來立刻遭到毆打,粉拳毫不留情,楊七被揍得十分之慘。

“眾位姐姐們又聊什麽呢?這麽熱鬧。”

楊七最近在樓裏彈琴和姑娘們混的相熟,他一副好皮囊,就算是個彈琴的窮光棍子姑娘們也趕著上湊,不消說別的,就他一副好脾氣便惹人喜歡。

離他最近的桃花姑娘忙給他解釋,“這不是上次說起王才子擱那日撞橋之後沒多久便死了麽,那天麼麼找人把他擡進後廚來的時候還嚷著要見拈花,都說沒有傷的這麽重,送回去幾天之後,就莫名其妙就死了。”

楊七凝神細聽,又有了什麽消息,果真那姑娘往旁邊瞧了瞧,都是喝的醉醺醺的死鬼,壓低了聲音,“那天去擡王才子的幾個小子,有一個先前受過王才子恩惠,給拈花遞過信,那日路過王才子的草屋,便想進去看看,只是走到門口之後,被嚇回來了。”

楊七佯裝驚奇,“嚇回來了?”

“院門沒鎖,他推門進去,裏面密密麻麻鋪了一地的蜘蛛,門板上窗戶上都爬滿了!什麽顏色的都有,拳頭那麽大!”

楊七被嚇一跳,不為別的,只那桃花姑娘說道拳頭那麽大時,忽然把拳頭比到他臉前來。

“哎呀,你下到楊公子了呀。”柳兒姑娘那指頭嬌滴滴地戳了桃花一下。

楊七佯裝驚魂甫定,“嚇死我了,真嚇到了,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蜘蛛?”

那蓮花姑娘一聽興致更高昂了,“怎麽沒有?我大伯跟著行商走南疆時回來給我們說那裏個個蜘蛛似螃蟹,都會吃人的!”

楊七適時一捧,“蓮花姑娘知曉的真多。”

還要再聽幾句,那邊麼麼不知道什麽時候上來了,姑娘們忽而如鳥獸散,個個倚在欄桿上,對著樓下客人賣力招攬起來。

楊七被蹭了一身香粉,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下樓時還心心念念著王大才子,這死因,果真不簡單吶。

作者有話要說: 啊……覆活……準備做個日更2000 的boy……含著血淚加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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