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修正觀察著王健, 江橋突然發過來一條訊息——“晚上錄制結束我接你一起吃飯吧，朋友開了一家新店，去捧場。”

老祖宗無意識地微笑，“王健導演已經約了我收工後吃飯。”

江橋回得很快，“沒事，我等你。”

唐修的第一篇隨機分到了《出師表》。導演組有些擔心以他的年齡無法駕馭這種字字血淚承載厚望的文章，王建也溫言說如果實在困難可以和其他嘉賓換。

但事實上《出師表》是普及性極強的文章, 被不少人喜愛，演說難度大暫且不提，一旦有瑕疵必定招罵, 別的嘉賓都不太願意換。

唐修心知肚明，只笑道試試吧。

他換了件黑襯衫，站在絲絨包裹的演講臺後，周圍燈光漸暗, 只有一道光從頭頂打下來。

場下很安靜，導演和其他嘉賓站在機器後面看著, 陣仗有些嚇人。唐修微微低著頭，過了十餘秒，他再一擡頭，整個人的感覺都不一樣了。

黑眸依舊寧靜, 那寧靜後蘊著一股沈痛和嘆息，開口的第一句就讓人知道這篇文章沒給錯人。場下十幾雙眼睛看著，那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氣場沈穩，抑揚頓挫恰到好處。

之前和唐修一起面試的李仁修看得格外認真, 王健一偏頭見他專註的樣子，低聲問道：“你覺得他怎麽樣？”

“我？”李仁修楞了一下，心道我只是一個嘉賓，問我幹什麽。他猶豫了一下，坦白道：“很優秀，無論放在什麽節目裏，都是實力很強的選手。”

王健聞言挑了挑眉，不知是不認同還是感到意外。他再回頭看唐修，唐修剛好講解到先帝三顧茅廬，字字懇切，讓人完全忘記了那是一個年齡和諸葛亮完全不符的少年。

每一位嘉賓只有十五分鐘，唐修並沒有講解到每一句，而是只挑著經典的部分將整個故事串了起來，每一句評述都完全符合史實，一氣呵成。

他結束講解後停下來，等了幾秒鐘，問道：“導演，這樣可以嗎？”

王健對他揚起微笑，“挺好的。”

不知為何，唐修總覺得這個導演在對他假笑，那絲笑意背後卻是更多的探究。

其他嘉賓錄制的時候唐修就坐在場下發呆，江橋發來好幾條訊息騷擾，老祖宗萬年來生命中第一次出現這種黏人的存在，意外地不覺得煩，每條消息都認真讀，也會回覆。

江橋，“在幹嘛呀？”

唐修，“發呆。”

江橋，“錄節目累嗎？”

唐修，“還好。”

江橋，“你想不想我？”

老祖宗手指按在手機屏幕上，猶豫了。

摸著良心說話，“我想你”這三個字好像不在他的詞典裏，無論是口頭上還是打字，他絕對說不出來。

於是唐修選擇了一種明智的回法，反問道：“你想我嗎？”

江橋秒回，“當然想。”

唐修笑了一下，一個字一個字打道：“工作的時候要專心，以後開始修行更要學會專註才行。”

不無意外，江橋那邊沈默了好半天，然後給他發了一堆句號過來。

唐修正對著手機笑，卻突然感覺有人靠近，他一擡頭，就見王健已經站在身前了。他不動聲色地把手機按滅揣回口袋，站起來笑道：“王導？”

他倒是真的很想知道，王健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王健的目光停留在他兜上兩秒鐘，而後半笑不笑地似隨口問道：“和誰聊天呢？眉飛色舞的。”

唐修知道自己在和江橋說話的時候很放松，但他更自信絕對不會到眉飛色舞的地步。這個導演不是隨口一問，他是存了心的試探。

於是唐修大大方方道：“在和一個導演聯絡，幫忙找下一個劇本，有點希望，所以開心吧。”

王健“哦？”了一聲，昂有興致地問道：“什麽劇本？”

“經紀人幫忙搭的橋，輾轉好幾個人。劇本暫時還不方便說，我也不是很清楚。”

“這樣啊……”王健想了想，笑道：“新人入圈，而且你現在上升期，確實是建立人脈的好機會。我記得你之前綜藝和拍戲都和張凱行搭？和他多接觸接觸，應該不會錯。”

張凱行？

唐修頗有些意外，他本以為王健是察覺到了他和江橋有什麽，卻沒想到這個人思路整個是偏的，竟然會扯上張凱行嗎？

保留一張障眼法或許是不錯的選擇，老祖宗微笑，“張前輩人確實非常友善，對我也很關照，導演說的對，我會和前輩們多聯系的。”

王健目光別有用意地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

《萬卷書》一天錄三期，唐修三個選段的表現都不錯，幾個導演看過了都說沒問題。他在電視臺多等了一會，直到王健下班，才問道：“王導，我們去哪裏？”

王健說，“電視臺後面有家餐廳，挺清靜的，去那吧。”

唐修點頭，“好。”

王健又問，“你有什麽特別喜歡的菜系嗎？”

唐修頓了一下，“沒有。”

“只是吃頓便飯，不必太拘謹了。”王健的眼神中似乎有淡淡的嘲諷，“哪有人吃東西沒個偏好呢。”

唐修並不生氣，也不慌，只淡淡道：“我確實沒有偏好，五谷雜糧，蔬果肉類，我都吃。倒是您，我看您面相似乎體內濕氣很盛，應該少吃油膩麻辣。”

王健老家是湖南的，能吃辣也愛吃辣，這段日子電視臺裏酒局不斷，他更是大魚大肉，吃得都有些積食了，聽唐修一說狠狠楞了一下。

過了一會，王健覆又笑道：“你確實是個挺有意思的演員，難怪各個年齡段的路人緣都那麽高。”

唐修沒說話，他落後王健一步走著。

這個導演是個中年男人，接觸下來感覺上思想比較傳統，重視事業、重視家庭。他在央視主持的節目也從來沒有娛樂性太強或者跳脫的內容。剛才休息時唐修讓李子平幫忙查了下王健的資料，他有個十九歲的兒子，從年齡推斷應該是大二大三的樣子。妻子不是圈裏人，但從他每半年一次曬出的家庭旅行照片來看，應該是家庭和睦。

這樣一個人，沒理由對他產生敵意。

王健對他一直都是似褒實貶，具體貶他什麽還不可知。但王健似乎有一句話重覆了好多遍。

——“你各個年齡段的粉絲都挺吃得開。”

若是個藝人唐修覺得可能是有些嫉妒，可這是個導演啊，還是個央視正統節目的導演，除了這次節目的合作，跟他應該是八桿子都打不著的關系。

他正無語著，王健突然停住了腳步。

“怎麽了王導？”唐修順著他的目光一看，對面一家餐廳關了門，上面掛著“裝修中”的牌子。

王健嘆了口氣，“不巧，這飯吃不上了。這周圍就這麽一家店還不錯，我又去不了遠的地方，還得回臺裏加班呢。”

唐修自然知道是什麽意思，這人怕是一開始就沒打算真的和他坐下來吃飯細聊，於是說道：“沒關系，如果您沒有急事，我們下次再說。節目還要錄很久呢。”

王健平靜地看著他，“那多謝你了，抱歉，白折騰你一趟。”

那雙眼睛中卻沒有絲毫的歉意。

唐修不過一笑，“小事。”

……

“這什麽鬼？”江橋眉頭緊皺，“王健……這個人我知道，雖然沒打過交道，但在央視口碑還不錯啊。”

唐修嗯了一聲，“我能感覺到他人不錯，央視的人對他都挺客氣的。他似乎只是對我有成見，但……我們第一次見面吧。”老祖宗說著有些頭痛地撐著胳膊肘想了想，“我這輩子應該沒有遇見過這個人。進圈這小半年沒有過，從前就更不可能有交集。”

江橋搖搖頭說道：“你不必想那麽多。即便之前遇見過，你從來都是做懲惡揚善的事，他要是個好人，你不會得罪到他的。”

包間門鈴突然響了一聲，日式居酒屋的小竹門拉開時發出清脆的嘎吱聲，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端著托盤進來。托盤上擺著的是冰鮮的刺身拼，熱空氣撲在冰上升騰起裊裊白氣，那男人笑道：“來嘗嘗我的手藝。”

江橋說，“這是我的大學學長，也是好朋友，叫何宇明。”

唐修聞言有些意外，“大學學長？”

何宇明笑呵呵的，“是，導演專業讀了四年，一拍腦門出來開日本小酒館了。上學的時候我們系的人都愛吃火鍋，就這家夥一門心思往日料店鉆，我倆也算愛好相投。”

唐修確實觀察到了江橋愛吃生魚，但沒想到愛到這個地步。他略微挑眉看著江橋，江橋笑說，“他有情懷，來開居酒屋了。我只想賺錢，所以當導演。”

何宇明哈哈大笑，一邊搭著江橋的肩膀勾肩搭背，一邊對唐修揚揚下巴說道：“你不是最近很紅的那個演員嗎？唐修？是你吧？”

唐修目光在何宇明勾在江橋肩膀上的手上停留了一秒，而後嗯了一聲，“是我，你好。”

他以為江橋之前就和何宇明介紹過了，卻沒想到何宇明一拍江橋肩膀，笑道：“你小子可以啊，萬年鐵樹不開花，一開就來一朵勁爆的。”

唐修楞了一下，江橋連忙說道：“不礙事，小明學長不混圈裏不八卦，嘴很嚴的。”

“是啊，這個屋子裏看到的，我出門就忘了。”何宇明笑嘻嘻道：“我新店開張，這家夥說帶喜歡的人來，我還真是沒想到居然會是個男演員。”他一邊說著，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唐修，“喜歡的人……你們在一起了嗎？”

江橋臉色微變，老祖宗一直都沒正式答應和他在一起，他提了幾次，都被幾句話岔開了。雖然他願意等，但當著好朋友的面，承認是自己一廂情願多少還是有些難為情。

卻不料唐修沒有一點猶豫，溫和笑道：“在一起了。”

何宇明哇了一聲，沒有感受到身邊江橋整個人已經楞住了，大力拍拍他的背，“你們小兩口吃好喝好，有事叫服務員，我要去另一家分店看看哈哈哈。”

直到小竹門嘎啦嘎啦又拉上，江橋都沒晃過來神。

刺身非常新鮮，尤其紅金槍，肉質不緊不松，醇厚而有韌勁，比之前劇組外面那家軟趴趴的口感好多了。唐修一連吃了幾口魚，又把其它幾種都嘗過一輪，江橋還楞在那。

唐修擡頭看他一眼，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網上有個詞怎麽說的來著？石化？

老祖宗放下筷子，在江橋面前晃晃手，“餵，差不多得了，吃飯吧。”

江橋仍然沒有反應。於是唐修使出殺手鐧，“我剛才是給你面子，胡編了一句，不算數的。”

下一秒，江橋深呼吸一口氣，活了過來。

他舔舔嘴唇，哦了一聲，然後拿起筷子開始吃魚。唐修忍俊不禁，“你什麽毛病？”

“我也不知道。”某導演聲音悶悶的，“被你拒絕習慣了，你一接受我有點懵，還是拒絕了我比較自然。”

唐修，“……”

“還是你真想答應我啊？”江橋擡頭看著他，目光中有一絲刻意掩藏的期待，他又掩飾說道：“最好別現在答應啊，我想象中一個史詩級的大場面呢。”

老祖宗聞言嘴角含笑，“嗯，沒答應呢，就只是……給你面子而已。”

他不會說，其實他不完全是照看江橋面子才這麽說。剛才何宇明把手搭在江橋身上，他看了竟覺得很不舒服，刺眼睛。

在拍《斬狐臺》的時候，他第一次聽說沈思莫這個人也有類似的不舒服的感覺。不知不覺中，他對江橋竟已經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占有欲，而且愈發強烈。

“江橋。”老祖宗扒拉著盤子裏的芥末，突然說道：“不管我答不答應，在我明確答應或拒絕前，你最好不要用撩我那套去撩別人，知道嗎？”

江橋聞言忍不住笑，下意識想伸手摸摸老祖宗的頭，又縮了回來，只說道：“怎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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