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那廂喬英子借著醉酒睡意深沈，可方一凡這一晚都沒怎麽睡得著。

他雙手墊在腦後望著天花板發呆，腦海中卻不斷的回憶著晚上發生的那些事情。

女孩子一如既往的對他一副故作嫌棄卻透著親昵的模樣，她撒嬌似的賴在他身上就是不願意下來走路，她一邊嚷嚷著怕什麽看見就看見，一邊緊緊抱著他的脖子不肯撒手，她探入自己領口的手冰涼，對著他卻笑的滿目溫暖，像是冬日裏初升的朝陽。

他甚至能回憶起當時隔著薄薄的兩層衣衫彼此相貼的肌膚溫度，她難得這般乖巧，窩在他懷裏的模樣像只尋求安全感的小貓。

是喬英子啊。

方一凡的發小。

關系好到在媽媽們被講座刺激到而花式聯想爆出早戀的事情之前，誰也沒覺得他們倆在一起會發生什麽事。

喬英子曾經說過根本沒把他當過男的。

這正常。

畢竟曾經他也真沒把她當過女的。

可有些事情，畢竟只是曾經。

他們相識的時候還沒到性別分化明顯的年紀，成天在一起打打鬧鬧瘋慣了，那一段還真是沒覺得對方是異性。

就是很重要的，很在乎的，朋友。

所以即使後來年歲漸長，這個想法卻根深蒂固。

但誰會是一輩子的小孩子。

說起來方一凡第一次真的深思起自己和喬英子的關系時，還是季楊楊幫的忙。

當時是他們高中畢業後的第二年，他外形條件不錯，被老師推薦去上海拍攝一個商業短片，正好季楊楊考去了上海的大學，於是收工後一個電話就把哥們call了出來。

“我這可是翹課。”彼時季楊楊沖他晃晃手裏的酒杯一臉“你該感到榮幸”的表情，“就因為你一個電話。”

“嘿！你哥們大老遠跑來看你，你還不該出來？”方一凡從後面一把薅住他脖子，故作痛心疾首狀，“我真是交友不慎。”

“看我？信了信了。”季楊楊一臉嫌棄掰下他環住自己的胳膊，伸手替他面前的杯子滿上，“喏，咱倆幹一個。”

透明的玻璃杯裏晃動著澄黃的液體，推杯換盞間，小小的包廂裏不時傳來幾聲笑罵與交談聲。

酒過三巡，兩人聊的話題也越來越不靠譜起來。

“北影的漂亮女孩特多吧？”

“羨慕吧？真特多！隨便拎一個都賊標致。”

“操，成天在這種環境下，你把持得住？”

“呵，你小子套我話是吧？”

“甭廢話，有沒有吧。”

“幹嘛告訴你。”

“那就是沒有咯...嘖嘖，你是去取經的？”

“季楊楊！”

“沒有也正常。”被吼的人氣定神閑舉起杯子抿一口，淡然的神情卻說不清是認真還是玩笑，“畢竟你也是有媳婦的人。”

“說什麽呢。”方一凡楞了兩秒，隨即也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高三那年就曾被打趣過的事情。

他說的是英子。

“我說什麽你不清楚？”季楊楊一拳擂他肩頭，“男人說話別這麽磨磨唧唧的。”

“誰磨嘰了！”他想都沒想條件反射開口反駁，“我跟英子那就是哥們，就跟我跟你一樣一樣的，那就是個誤會，你怎麽和我媽似的還沒完沒了啦？”

“你急什麽？”季楊楊嗤笑一聲，卻仿佛把他看了個通透，“你真這麽想的？”

“不然怎麽想。”他沒來由的有些心虛，於是一仰頭將杯裏的酒喝了個精光，灼燙的酒液順著喉嚨一路滑進胃裏，灼的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煩躁。

“你當初說是喜歡桃子是吧？”

“你要跟我翻舊帳？”

“你那舊帳幹我什麽事？”季楊楊有幾分好笑的看向炸毛的方一凡，“我是說，你當初口口聲聲要追桃子，結果好像和英子在一起的時間更多吧？”

“英子那一陣不是被她媽管太緊了麽，我身為好哥們當然要為她排憂解難，不然豈不是見色忘義了嗎？”

方一凡狀似理直氣壯的反駁，心底卻也開始有些迷惘起來。

喬英子。

怎麽可能啊。

又一杯酒下肚，他的神志漸漸開始模糊不清，恍惚竟想起當初高三那一年發生的事情。

曾經他們對所謂的擁抱療法嗤之以鼻，兩個人都是一副不耐煩的表情，極其敷衍的抱完了事。

可內心確實不像表面上那麽平靜就是了。

那是他第一次覺得英子是個女孩子，和他不一樣的異性。

就是因為平時他們肆無忌憚的身體接觸太多了，誰也沒把這當回事，所以當老師要求當眾擁抱時，身邊無論是磊兒還是桃子都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他這才後知後覺平時他們確實太過於親密了。

雖然說都沒往那方面去想。

所以一直到放學的時候，甚至於在安慰英子的時候，他還是對擁抱的事情念念不忘。

其實從小到大，英子沒少在他面前暴露過她的脆弱。

她拿他當哥們，推心置腹那種。

在喬英子心裏，沒什麽事情需要瞞著他方一凡。

他也習慣了她危急時刻的求助，習慣了再為難也想盡辦法替她遮掩。

可她畢竟只是個女孩子，聽她終於在自己的堅持下開始吐露心聲，他也跟著覺得揪著心似的難受。

他家庭幸福，所以不了解英子的壓力居然這麽大。

光是聽著都覺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親子關系。

她怎麽受得了。

在遍尋口袋也找不到替她擦眼淚的紙巾後，他還是沒忍住伸手將她摟了過來。

“好好好，抱抱，抱抱，不哭了啊…”

英子在他面前向來是強勢的時候居多，打起他來像他媽咪童文潔女士一樣順手。

可眼下這種感覺比挨打還要讓他難受。

懷裏的女孩子比他矮了半頭，纖細的身體很輕易就能被他抱個滿懷，她伏在他肩頭哭的幾乎喘不過氣，他只好一邊哄一邊學著他爸安慰他媽那樣，一下下的用手溫柔的撫著她的後背。

然後，他感覺到她的手擡起，輕輕的回摟住他。

那一瞬間他覺得，真好。

在你需要依靠的時候，我就在你身邊。

08.

回憶到此戛然而止，季楊楊用肘彎碰碰他左臂，“想什麽呢？”

“沒什麽。”他猝然回神，不知所以的又端起杯子。

“快別喝了，我可不想背你回去。”酒杯被他直接奪下，對方笑的一臉挪揄，“人只有在緊張的時候才會下意識的不停喝東西。”

“所以，你在緊張什麽？”

“楊楊。”

季楊楊本一直仗著了解方一凡那點小心思而占了上風，這下突然被他鄭重其事的叫了名字，倒是有點楞住了，“幹嘛？”

“你為什麽覺得，我喜歡英子？”

“你自個兒想想吧。”可惜哥們並不打算幫他分析，“這種事情若是還要別人幫你指出來，你真是太慫了。”

“不過。”季楊楊頓了頓繼續道，“既然能開口問出這個問題，難道你心裏還沒數嗎？”

方一凡的那點小心思他看得分明，若是一臉氣憤和不可置信的語氣反問出這個問題，八成他對英子還真就是社會主義兄弟情。

可現在，他臉上的表情似是迷惑中又帶著掙紮，明顯是對這段感情過於遲鈍。

不過這種事情，總得靠他自己想明白的。

到半夜散場時，已接近淩晨時分。

“楊楊。”彼時方一凡站在街頭，卻突然出聲喊住正欲離去的季楊楊，聲音帶著幾分豁然開朗，“謝啦。”

季楊楊頭也不回，瀟灑的背對著他比了個走了的手勢，隨即揚長而去，唇邊忍不住揚起絲絲笑意。

看來是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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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明白又有什麽用。

方一凡長嘆口氣，悠長的嘆息在靜謐夜裏顯得格外沈重。

那丫頭今晚的表現，純粹也就沒把他當異性看。

和以前一模一樣的相處模式。

他偷偷的欣喜於即使現在不常見面了，但兩人之間的熟絡感依然在，卻也禁不住暗暗失落，越是這樣越是難以張口。

因為她一定不會相信。

別說是她了，曾經他也沒想過自己居然有一天會對喬英子動心。

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他方一凡還真是長本事了。

當初對著雙方父母斬釘截鐵發的誓搞不好真會應驗。

求而不得，是和打光棍沒啥區別。

而他們之間最大的問題恰恰是因為英子和他實在太熟悉了，熟悉到她一個女孩子知道該和所有的異性保持應有的安全距離，對著他卻連最基本的男女設防都沒有。

她懷著一種對他最純粹的友情無條件的信任他，可他現在卻對她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方一凡不得不承認，當時她紮進自己懷裏拒絕伸手要抱她過去的親爹時，他幾乎抑制不住內心的狂喜與激動。

不過那是因為她醉著呢。

其實無論是在飯局上故意叫她媳婦兒調侃她，還是在電梯口時開玩笑似的要對父母公布關系官宣。

只有他知道，那都不只是玩笑而已。

可他也只敢用這種玩笑的口吻將真心話說出來。

因為彼此都知道那當不得真。

玩笑罷了。

誰認真就輸了。

他終歸退縮了，不敢去戳破那層裹著青梅竹馬關系的窗戶紙，怕萬一開了口，連朋友都沒得做。

如果英子因此而躲著他，兩人的關系因此而變得尷尬甚至疏遠，他覺得自己搞不好會瘋掉。

所以只敢小心翼翼的維持著現在的關系，不敢有絲毫逾越，生怕會打破彼此間的平衡。

季楊楊說的沒錯。

他自嘲似的深深嘆了口氣。

方一凡，你真是慫的可以。

———ＴＢ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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