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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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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綿不斷的群山,山腳樹林的另一頭的村莊中,孕婦西婭在自己的房子中難產,痛苦不已。

身下的被褥已經被女人抓得盡是褶皺,陪同的村醫束手無策。

與此同時,低矮的房屋外,無聊的村裏人又聚在一起聊最近的異象。

樵夫說山中的大火已經整整燃燒了一個星期,就連大雨也澆滅不了火星,幸好神父在村周圍灑下結界,所以大火才沒有蔓延過來;

年輕人說他住在河流下游村莊中的遠方親戚告訴他,蝗蟲在肆虐,啄走了所有的莊稼作物,今年會顆粒無收。

撈魚為生的小夥說,最近河水裏經常浮出魚的屍體,他幾乎撈不到多少活魚。

真是不詳的征兆啊。

幾個村莊的村民都已經準備好過幾天去參拜神像,並且同時將送給惡魔的祭品準備好。

不論是神在發怒,還是惡魔在搗亂,他們都希望能平息它們的怒火。

過了一會,他們又開始聊起孕婦西婭,西婭已經難產三天三夜。

他們將這件事情當做謎題來打賭,賭孕婦會不會健□□下她家的第五個孩子,或者,她會和孩子一起死去。

女人的痛吟聲已經虛弱,村民們知道,謎底即將迎來結局。

只不過……西婭生產,可她的丈夫巴特不知道又爛醉在哪個角落,竟然整整三天都沒有出現。

這時,滿頭大汗的村醫從巴特家中推門出來。

“去請神父!”村醫說,“快,快,西婭要不行了。”

年輕力壯的撈魚小夥子熱心地揮揮手,他向著路的另一邊跑去。

房間中,巴特家的二兒子亞爾曼跪在床邊,他緊緊地攥著母親的手,暗金色的卷發已經被汗水浸濕。

“媽媽,堅持住。”十二歲少年聲音嘶啞地輕聲說,“快來了,神父快來了……”

西婭纖細瘦弱的手指已經無法用力,她的臉色蒼白,看起來行將就木,站在一旁的村醫與助產士也開始無能為力。

漸漸的,村民都聚集在巴特家的對面看熱鬧,他們都想知道結局如何。

這時,撈魚的年輕人與神父慌忙地跑來,人群頓時響起吹哨聲。

“加油,神父,加快腳步!”

背著箱子神父在年輕人的指路下來到巴特家的門前,就在這時,所有人都眼睜睜地看著巴特家旁的那老枯樹向著神父的位置砸去。

年輕人一把將神父拉回,轟——!

枯樹砸在巴特家的門口,與兩人的腳尖只有厘米之差。

“生了,生了——!是個女孩!”與此同時,巴特家中傳來村醫興奮的聲音。

人們擁擠著進入巴特家,他們圍著臥室門外,當看到助產士懷中的嬰兒時,所有人都沈默了。

這個地區人們的血統讓幾乎所有人的頭發都是金色或者褐色,就像是巴特一家。

巴特是深褐色的頭發,西婭則是淡金色,兩人生育的四個孩子也都繼承了父母的發色。

只有這個孩子,第五個孩子……所有人都看到,嬰兒的胎發是黑色。

純粹的黑色。

沒有人賀喜,村民沈默地離開,第二天,便謠言四起,人們紛紛議論巴特家的小女兒是純黑發的事情。

黑發在這個地區代表著不詳,而所有人都看到,當神父進門的時候,那棵枯樹砸了下來,阻擋了神父的腳步。

人們議論著,他們都覺得那是惡魔在阻擋神父。

村民們又想起了最近頻頻發生的災害,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那是不祥的嬰兒而帶來的。

很快,流言蜚語蔓延到村莊的每一個角落,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情。

而更多的細節由村醫和助產士傳來,他們說西婭生下的女嬰竟然不會啼哭,當他們想拍打她讓她哭出來的時候,嬰兒竟然睜開了眼睛,用黑眼睛冷冷地看著他們,讓他們感覺到了陰森。

頓時,整個村子都炸了,所有人都相信村醫和助產士的話是真的。

他們都覺得那個孩子是個惡魔,而異象則是神的怒火。

於此同時,山火在不斷的擴大,怪物們也更加頻繁地出現在村莊邊緣。

女嬰出生的第三個夜晚,村民們點起火把圍住了巴特家,要求他們將嬰兒扔在結界外部的森林裏,以此平息神的怒氣。

巴特家的四個孩子,長子已經成婚,住在其他村鎮裏,沒在家。

家裏只剩下十二歲的二兒子亞爾曼,和八歲的雙胞胎女孩。

砰砰砰!木門被村民不斷地砸響,火焰與人的影子在玻璃上層層疊疊,像是地獄的使者。

亞爾曼抱著繈褓中的小妹妹,他的額頭盡是汗水。

母親西婭是個軟弱的人,她自從知道了其他人的話之後,一直躲在屋裏哭泣。

“二哥,快點把她交出去呀!”雙胞胎的姐姐艾莉搖晃著他的手臂,“她會害了我們的!”

亞爾曼的呼吸因為恐懼而有些顫抖,但他仍然低下頭,對艾莉露出溫和的笑容。

少年的聲音柔和而堅定,“不,她是我們的家人,我們不能放棄任何一個家人。”

“她不是家人!”雙胞胎的妹妹珍妮一邊哭泣一邊尖叫,“她是惡魔,我討厭她!”

砰,砰!

頂著門的木桌一直在震動。

亞爾曼看向臥房中的女人,他救助地呼喚,“媽媽?”

女人只是哭泣,卻沒有回應。

忽然間,撞擊門的外面安靜下來。

一個聲音從外面響起。

“開門,我是你們的父親巴特。”

少年的眼眸閃起亮光。他抱著繈褓挪開桌子,打開了門鎖。

他看到酒氣熏天的父親站在眾人的面前,男人渾濁的目光落在嬰兒的黑發上,頓時,他的表情變得厭惡起來。

“這是個惡魔。”巴特說,“扔掉她。”

村民在另一個村子的酒館裏找到了巴特,並且將這件事情告訴了他。

醉醺醺的男人趕回家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幫助其他人丟掉了自己剛出生的小女兒。

看著男人們搶走嬰兒的時候,臥床的西婭終於發出聲音,她撕心裂肺地尖叫,向著門口徒勞地伸手,直到巴特一拳揍在她的臉龐上。

“巴特,控制點自己,這不是她的錯。”浩浩蕩蕩的人群在離開前還好心地提醒,“她才剛生完孩子,需要靜養。”

巴特好像沒有聽到,他仍然在家暴西婭。

“都怪你,你這個該死的女表子。”巴特憤怒地說,“是你生下了這個惡魔,給所有人帶來不幸!”

“別打了!”亞爾曼痛苦地說。

他去抓父親的手臂,卻反過來被男人踹開,他瘦弱的身體撞上了墻面。

巴特將孩子們全部趕出屋子,鎖上門,亞爾曼只能徒勞地聽著父親的怒吼和母親的哀鳴。

他痛苦不已地坐在地上,雙胞胎姐妹站在一邊。

“為什麽你總做這種無用的事情?”珍妮冷漠地說,“他們總這樣,沒完沒了,有什麽可阻攔的。”

“如果你不去勸阻,你就不會挨打了。”艾莉說。

雙胞胎遺傳了父親的冷血,大哥則是個和母親一樣軟弱木訥的人,就算在這裏也沒有什麽辦法。

巴特家人丁興旺,可在這一瞬間,亞爾曼只覺得無助而孤獨。

深夜,一切都恢覆平靜。

解決了惡魔的人們終於能安心睡去。

暗金發色的少年卻在黑暗中睜著眼睛,他擔心自己剛剛出生的小妹妹。

他並不相信他那可憐的、連名字都沒有的妹妹是惡魔,他從不相信這個。

清晨時,天空下起了暴雨。

所有人都很高興,他們都說著是神因為他們的舉動很滿意,所以在幫忙滅掉山火。

雨下得太大,霧氣籠罩著山谷,亞爾曼獨自一人離開了村落。

森林和群山對一個孩子來說是危險的,村莊有法師下的防護,以此驅散怪物,可跨過防護線,沒人能夠保證自己能活著回來。

亞爾曼卻堅定地跨過防護線。

他知道他們不會隨意把嬰兒丟棄的,他村裏人說過,他們在山腰上設立了一個祭祀用的小小平臺,他們一定會把她放在那裏。

亞爾曼在雨中艱難地爬山,他尋找了許久,在自己都要放棄的時候,他終於看到了那小小的臺子——隱隱約約中,似乎有一個繈褓被放在那裏。

少年頓時興奮起來,他加快步伐,一口氣來到平臺附近,果然,平臺上的中央擺放著包裹著嬰兒的繈褓,她的周圍則是一些供奉的金銀與水果。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一顆大樹的樹枝被雨水摧毀,搭垂下的巨大樹葉正好將嬰兒籠罩,讓她沒有被雨水澆到。

亞爾曼顫抖地抱起繈褓,女嬰已經醒過來,她不哭也不鬧,臉蛋軟潤白皙,一雙黑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註視著他。

少年抱緊了嬰兒,他踉踉蹌蹌地下山。

“我會救你的。”他一直重覆著,“別擔心,什麽壞事都不會發生。”



村莊不接受她,亞爾曼只好在靠近保護線附近的森林裏搭了一個臨時的木屋,這裏是森林的角落,很少有人來這裏。

亞爾曼把自己去地裏打工賺來的銅板都換成了布料,為了防止暴露,他買的都是成年人的衣服,然後用那些衣服給嬰兒做出一個小床來。

本來給孩子命名是父親該做的事情,亞爾曼已經不指望巴特。

他給她起了一個名字——潘多拉。

那是一種很漂亮的紫色花朵,生在在巖石之中,亞爾曼希望她的生命能像是那花一樣,又美麗,又堅韌。

沒人知道,十二歲的少年獨自一人艱難地將自己的小妹妹餵養了整整一年,而這一年裏,竟然真的沒有怪物或者人來到這裏過。

潘多拉看起來確實不是一個正常的孩子,從她出生起,亞爾曼就沒見過她笑,也沒見過她哭。當然,她也從來不會露出恐懼、難過這樣的神情。

她的表情永遠都是平靜狀態的,遇到新鮮事物,她能夠眨眨大眼睛,已經算是一種回應。

亞爾曼剛開始很擔心潘多拉是個啞巴或者智商有問題,然後他發現,她會牙牙學語,只不過就好像……她沒有正常孩子的那些情緒而已。

有一天下工太晚,亞爾曼比平常遲到了半個小時,當他進入木屋時,一歲大的嬰兒向著他揮舞了一下手臂,像是在求抱抱。

少年驚喜地抱起她,在狹小的屋子中亂晃。

“你喜歡我,對不對?你知道我是哥哥。”他雀躍地呢喃著。

嬰兒卻又不作聲音,只是眨著大眼睛,吸著大拇指,任由亞爾曼抱著她。

從潘多拉有記憶以來,亞爾曼便是個溫柔的少年。

其他人類可能只會記住小時候的事情,而潘多拉卻帶著從她嬰兒開始的記憶。

他們的村莊很落後,家中更是貧窮,沒有貴族家庭或者城鎮中那些居民們的生活質量,家裏甚至連一本書都沒有。

亞爾曼總是抱著還是小寶寶的潘多拉在樹林裏轉來轉去,他給她講了很多故事,誰都不知道貧窮家境的男孩是如何知道那麽多故事的。

她學會的第一個詞語是‘哥哥’。

亞爾曼楞住了,然後整整一天,少年的目光都很濕潤。

在森林中度過了兩年之後,冷漠的家庭中,母親終於發現有什麽不對。她詢問了亞爾曼,在少年的吞吞吐吐中,西婭震驚地得知最小的女兒竟然還活著。

西婭不斷地懇求亞爾曼帶她去見見潘多拉,亞爾曼猶豫了很久,他知道潘多拉不能一輩子生活在森林裏,沒辦法,他答應了母親。

當西婭看到那簡陋又精心的木屋,看到裏面的小女孩時,女人的淚水不斷流了下來。

“孩子,我的孩子。”

她緊緊地抱住小女孩。

潘多拉能夠理解西婭是誰,但她不在意她。

女孩很少有情緒,她任由有點陌生的母親摟抱自己,即使不喜歡也不掙紮,像是個小娃娃一樣任人擁抱。

西婭像亞爾曼保證,她一定會讓潘多拉回家。

如今潘多拉健康成長到兩歲,而人們的生活已經恢覆平靜,足以見得當時的災害是巧合,並且讓亞爾曼最近幾天不要回家。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三天後,村民們聚集在一起,找到了這裏。

成人們允許潘多拉回去,但他們的目光仍然十分異樣。

後來,亞爾曼才大概知道發生了什麽。

西婭去請求了最有權威的神父與村長,告訴他們事實,讓他們主持公道。

而神父與村長讓所有人同意這個事情,卻是因為另有圖謀。

村子的西方有一個巨大的深淵峽谷,據說黑暗的峽谷裏隱藏著魔鬼的使者。

附近的三個村莊,每年都要輪流投放祭品去獻祭惡魔。

按照輪流來算,每個村莊三年要用孩子或者年輕的女子作為祭品扔下深淵,而明年又是第三年——成人們正愁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卻忽然聽到了那個惡魔女孩活下來的事情。

接納她,然後讓她明年當做祭品丟下懸崖,不是一舉兩得的事情嗎?

抱著這種念頭,居心叵測的村民們接納了潘多拉。

所有成年人,連父親巴特都知道這件事情,只有西婭和亞爾曼完全不知道迎接的背後,等待他們的是巨大的陷阱。

巴特家再次容納潘多拉,最反對的人是雙胞胎姐妹。

家裏實在太小,父母住一個房間,另一個小的房間是她們的,而亞爾曼則是一直在客廳打地鋪。

潘多拉回來了,屋裏就會變得更擠。

她們本來寄希望於父親的反對,沒想到巴特也默許下來這件事情。

她們哭鬧,習慣家暴妻子的男人順手就是一個耳光扇過去,頓時,家裏清靜了起來。

亞爾曼將他手工做的小床也拿了回來,放在姐妹倆的房間裏剛剛好。

他本來寄希望於讓女孩子們互相照顧,直到半個月後的有一天,他忽然發現小妹妹衣袖下面的手臂皮膚已經被擰得都是青紫色的淤痕。

潘多拉沒有過多的情緒,寡言少語,雙胞胎將怒火轉移到她的身上,她們再用力,小女孩也只是冷淡地坐在那裏。

她又穿著她們小時候的舊長袍,衣袖長,所以才被發現。

亞爾曼憤怒而無力,雙胞胎不會聽他的話,父親更不會管,母親也沒有權威,在這個家裏,好像沒有人能夠幫助他。

他只好將潘多拉的小床挪出來,晚上讓她在他的身邊睡覺。

可這樣也沒辦法完全保護潘多拉,雙胞胎總是趁他去上工的時候欺負她,亞爾曼想無時無刻地帶著潘多拉,可其他村民卻讓他少帶潘多拉出門。

最後,軟弱的母親站了出來,亞爾曼不在的時候,她會一直照看著潘多拉,終於讓雙胞胎悻悻地放棄。

回到村莊裏,日子卻好像更難過了。

一年後的一天,潘多拉不見了。

亞爾曼幾乎找遍了整個村子,才在河邊發現了她。

女孩坐在樹下,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註視著河流。

她白皙的額頭上有幹枯的血跡。

“你怎麽在這裏,額頭怎麽了?”亞爾曼蹲下來,他小心地抱住她,聲音顫抖,“發生了什麽?”

潘多拉眨著眼睛。

“鐵匠家的小兒子拿石頭打我。”她說,聲音帶著小孩子的軟糯,“為什麽他們叫我‘魔女’?”

“因為他們害怕你。”亞爾曼壓抑著怒火,他伸手輕柔地拂去潘多拉臉上的樹葉碎片和泥土,“因為他們愚昧又無知。”

“那你為什麽憤怒?”潘多拉問,“還很難過。”

亞爾曼一怔,他低下頭,對上了小女孩的眼睛。她的眼眸那麽清澈而幹凈,像是世界上最透明的湖泊。

他抿著嘴,勉強露出笑容,將妹妹擁入懷抱。

“我已經十五歲了,我長大了。”亞爾曼輕輕地說,“等我兩年,只要哥哥攢足夠的錢,就帶你離開這裏。”

將潘多拉的傷口處理好,並且送她回家之後,亞爾曼帶著火氣尋找鐵匠家的孩子。

鐵匠家兩個兒子,大兒子和他同齡,小兒子今年六歲——看起來,就是這個小子欺負潘多拉。

而大兒子喬治與他是朋友。

或者說,村落中所有與亞爾曼同齡的少年與再大一點的年輕人都是他的朋友。

亞爾曼溫柔又細致,長得也很英俊,男孩、女孩,所有人都喜歡他。

他找到喬治的時候,喬治正坐在家後面抽煙。

“嘿。”看到亞爾曼,喬治打了個招呼。

亞爾曼捏起拳頭,他猛地揮向喬治的臉,將對方打到在地。

“亞爾曼,你做什麽,你瘋了?”喬治撐著自己,他不敢相信地說。

“你是怎麽教導你的弟弟的?”亞爾曼憤怒地說,“他竟然拿石頭打我的妹妹,蒼天可見,她才三歲!”

他抓住喬治的衣領,兩個男孩摔做一團。

“我覺得他沒做錯什麽。她根本就不是你的妹妹,她就是一個惡魔,魔女!”喬治說,“從她降生開始,我們的地方就災害不斷……”

“你胡說八道!”

亞爾曼舉起拳頭,卻被喬治抓住手臂。

“你認真的,你想和我打架?你這個好好先生與別人打過架嗎?”喬治也生氣地說,“看看你的樣子,你被魔女影響了,她讓你變得奇怪,讓你變得這麽有攻擊性——”

“是你的弟弟先動手的,你怎麽可以倒打一耙?”亞爾曼憤怒地說,“她從來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你們憑什麽這樣說她?”

兩個少年扭打成一團,亞爾曼和其他總愛動手的男孩不同,他從來就不動粗。

沒過一會,亞爾曼就落在下風,他可能只打到喬治一兩下,喬治卻反過來揍了他一頓。

“你清醒一點,看看你的樣子!”喬治抓住亞爾曼的衣領,他咆哮道,“你被魔女影響了!”

“她不是魔女,她是我的妹妹。”亞爾曼的胸口起伏著,他註視著天空,喃喃道,“等我有了錢,我就帶她離開這兒,離開你們這些見鬼的混球……”

“哦,是嗎,可你沒有機會離開我們這些混賬了。”喬治冷笑道,“我父親說,她已經被選為今年的獻祭品。你最好和你的寶貝惡魔妹妹好好珍惜最後的這段時光。”

亞爾曼的瞳孔緊縮。

“你說什麽?”

……

一個小時後,村莊中最好的那幢石頭屋子裏,神父與村長正在喝茶。

這時,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面響起,兩人都蹙起眉毛。

十秒後,喘著氣的西婭出現在門口,神父與村長互相註視彼此。

“神,神父大人,村長大人。”西婭撫住自己的胸口,她輕顫地說,“我從其他人那裏聽聞,潘多拉被選擇成為今年的祭品?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麽事情弄錯了?”

即使在過去,那些被選擇的可憐孩子的年紀基本在六到十歲。

潘多拉的年紀實在是太小了。

“沒有弄錯。”事已至此,神父放下茶杯,他沈聲說,“西婭,你也知道那孩子的罪孽。她不純凈,活下來是個危害,可作為獻祭品——沒有人比她更合適。”

“是呀,西婭。”村長也勸解道,“她的靈魂那麽烏黑,神會厭惡她,可是獻給惡魔——那惡魔大人一定會很高興,它待她極好的。這對她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西婭的腿一軟,她跪在地上。

“大人,求求你們開恩。”她哭泣著,“我的女兒沒做錯什麽,如果說有錯,那錯在我,我不該給她黑色的頭發,她才三歲,那麽艱難才活了下來……”

神父緩緩地站了起來,他來到西婭面前,居高臨下地註視著她。

“西婭,你知道供奉神靈與安撫惡魔是多麽難的事情。”神父冷冷地說,“我已經將你們家族的族名的紙條舉行儀式,扔下深淵——我已經知會惡魔了,你知道,這是傳統,不可能再更改。”

“你走吧,西婭。”村長也板起臉,“難道你想看到神靈與惡魔再一次震怒嗎?”

西婭怔怔地走出來,在外面等待的亞爾曼立刻上前。

“母親,怎麽樣?”亞爾曼焦急地說,“解釋清楚了嗎?潘多拉的年齡不該被選為祭品……”

西婭低下頭,她伸手輕輕撫摸兒子的臉頰。

“已經更改不了了,神父已經知會惡魔大人。”她呢喃著說,“但沒關系,會有辦法的。”

亞爾曼有點蒙,可西婭已經往回走去,他只能跟著她。

可是少年還是很心焦,在他的心裏,母親並不能解決什麽事情。

西婭也註意到了。

“阿曼。”女人輕輕地喚著他的小名,“我是個很差勁的母親,是不是?”

亞爾曼卻搖了搖頭。

“你很好。”他說,“你是個溫柔的媽媽,我愛你。”

西婭一直都明白自己是個多麽軟弱的女人,可是亞爾曼卻將這種軟弱說成是溫柔……在那一瞬間,她幾乎想要哭出來。

“……你才是溫柔的那個人。”她輕聲說,“阿曼,我不配做你和潘多拉的母親。但現在終於有我能夠彌補的事情了。”

回到家後,他註視著西婭親吻潘多拉的額頭,而女孩和以往一樣,沒有表情,也不給任何反應。

亞爾曼仍然沒明白西婭剛才的話。

直到第二天清晨,他被雙胞胎搖醒。

“哥哥,母親死了!”她們哭泣道,“她跳下了那個惡魔的深淵。”

亞爾曼猛地坐起身,他明白了什麽,他明白了昨天女人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他猛地緩過神,“潘多拉呢?”

雙胞胎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亞爾曼推開她們,他跑出家門,他奮力地向著懸崖的一邊跑去……遠遠地,他看到許多村民圍在懸崖附近,他們看起來一籌莫展。

其中有一個人像是捉小雞一樣拎著潘多拉的衣領。

亞爾曼沖過去,他將潘多拉奪了過來,緊緊地摟在懷裏。

“阿曼,你也看到發生了什麽。”神父面色凝重地說,“你懷中的魔女蠱惑了可憐的西婭,讓她在這裏自殺。”

“不,害死母親的是你們!”亞爾曼的眼角發酸,可少年一滴眼淚都沒有留下來,他直直地註視著神父,咬牙道,“是你要獻祭她的孩子,為了拯救潘多拉的生命,母親才自願充當祭品,從這裏跳下去……”

村民們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亞爾曼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他咬緊牙關,大聲說,“按照規定,每三年只能獻祭一次性命,我的母親去了,你們不可以再奪走潘多拉的性命!”

神父和村長的表情開始變得覆雜。

“他說得對。”

“我們要遵守與惡魔達成的平衡。”

“沒錯,死了一個巴特家的,就不能再死另一個。”

人們的聲音嗡嗡地籠罩著亞爾曼,亞爾曼仍然註視著他們。

最後,神父說,“你說得對,那麽今年的祭祀結束了。”

聽到這裏,亞爾曼整個人才放松下來,劇烈的呼吸。

人們漸漸的離去,只有亞爾曼仍然跪坐在地上,摟著潘多拉。

三四歲的小女孩看起來和以往一樣,她眨著眼睛,向著深淵揮舞著手,並不因為這件事情而感到懼怕或者悲傷。

直到所有人都遠去,緊抱著的小女孩的亞爾曼的身體才慢慢軟下,他摟著她,將臉埋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嗚咽起來。

潘多拉終於從深淵收回目光,她側過頭,打量著亞爾曼。

“哥哥。”她眨著眼睛,“你為什麽哭?”

“因為……因為母親去世了。”亞爾曼哽咽著說。

他更是因為無力感,絕望像是牢籠一樣禁錮著他,讓亞爾曼幾乎喘不過氣。

他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他想恨某個人,卻連恨誰都不知道。

“人都會死的。”小女孩說,她聲音的冷靜和聲線的軟糯是截然不同的感覺,這遠遠超出一個三歲孩子的思維。

亞爾曼用袖子擦去淚水,他努力露出笑容。

“你說得對,人都會死。”少年的聲音帶著些沙啞,“沒關系,潘多拉,沒關系,你還有我。”

潘多拉伸出小手,觸碰亞爾曼嘴角的淤青。

“你也被石頭砸了嗎?”潘多拉問。

“我只是,只是不小心摔倒了。”

亞爾曼從地上爬起來,他握著潘多拉的手,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去。

回去的日子變得更加難熬。

潘多拉活了下來,可目前西婭代替她的故事流傳到別人的耳裏,已經和母愛無關。

他們都認為是因為小惡魔,所以巴特家裏的人都變了。

軟弱的西婭竟然去自殺,誰會相信呢?還有亞爾曼,他們村莊最受歡迎的少年,曾經溫柔的男孩如今也看起來被惡魔蠱惑,他們都說,他連笑容都變少了。

亞爾曼才不在意別人是怎麽想的。

他怕村落下一次還要獻祭潘多拉,所以本來打算帶著她離開。

沒想到,喬治將他的計劃告訴了神父和村長,兩個最有權威的男人都先後找到亞爾曼。

“除非她犯事,我們都不會再碰她。可我需要魔女待在這裏,至少不會給其他地方添亂。”神父告訴他,“除非你能全家搬走,我發誓,如果你和她離開,三年之後,你的雙胞胎妹妹中的其中一個會被送上馬車。”

送給深淵的祭品是乘坐馬車的,神父在用這種方式威脅亞爾曼。

他知道,巴特一家不可能一起搬走,而亞爾曼是個溫柔善良的人,盡管家庭關系不好,他也不可能放棄雙胞胎妹妹的性命。

亞爾曼不得不留在村子。

巴特知道這件事情後,更是揍了他一頓。

……

一晃,三年過去。

潘多拉已經六歲。

因為家境不好,哪怕巴爾曼已經足夠刻苦的去打工,需要養四個人的他仍然沒辦法餵飽每個人,大部分的錢都被父親奪去買酒了。

亞爾曼只能悄悄地攢一點錢,偷偷給瘦弱的潘多拉買肉吃。

她雖然有點營養不良,身材偏瘦弱,可仍然擁有著一張可愛精致的臉蛋,一看就是美人胚子。

她太可愛漂亮了,完全不像是巴特家的孩子,連村民都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如果不是眾人親眼看著西婭生下她,潘多拉真的像是某個貴族老爺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山野村夫的孩子。

這幾年來,潘多拉就像是個普通的小孩子——只不過她更加冷靜,總是沒什麽表情而已。

但她確實沒有害死過任何一個人,數年前的災害最終也慢慢平息了。

村裏人也逐漸默認了她的存在,充其量是不怎麽理她罷了,甚至有小孩子開始與她玩耍。

一切看起來都在向著好的一面發展。

潘多拉在年幼時並沒有多餘的情感,用現在的話說,她好像理解不了人類的機器人。

別人討厭她,甚至打她,她不在意。亞爾曼經常抱著她,潘多拉也不明白。

“你是我的希望,小拉。”這是亞爾曼經常抱著她轉圈圈時說的話。

潘多拉不明白自己有什麽可作為希望的。

她甚至沒有什麽喜好,每天所有的行動都是在參考其他人類。

但時間長了,亞爾曼還是發現了潘多拉喜歡什麽。

她喜歡摸亞爾曼柔軟的金色卷發,還喜歡很漂亮的東西。

有一次,亞爾曼花了半個月的工錢去城鎮買了一件漂亮的兒童長裙,他看到收到禮物的小女孩嘴角動了動,似乎勾起了一點點的弧度——就這一點點若有若無的笑意,讓亞爾曼高興許久。

然而,高興的日子也總是伴隨著陰影。

父親巴特是個老酒鬼,他經常爛醉在某個角落,有時候半個月都不出現,花完錢才會回來。

每當他出現時,就會暴力傷人。

妻子死了,他就把這種戾氣發在最‘不聽話’的二兒子身上。

錢給得少了,巴特就懷疑亞爾曼是不是在私藏小金庫,好準備和潘多拉離開。他甚至動員雙胞胎,讓她們幫忙在監視亞爾曼和潘多拉。

他不相信亞爾曼的解釋,所以每次回家時,他都會毆打兒子一頓。

潘多拉不明白。

“為什麽別人可以打人,而我們不能還手?”有一天,當大鬧的巴特離開之後,她問。

亞爾曼正在處理自己的傷口,他苦笑一下。

前幾年仍然有小孩子打潘多拉,亞爾曼為了不讓大人們找事,他不得不抱著潘多拉忍下這口氣。

如今,沒有人打潘多拉,被家暴的人成為了他。

“其實也有人不打人。”亞爾曼溫和地解釋道,“是我們村子的人野蠻,如果你去過城裏,就知道那裏的居民都很友善。”

“不可以還手嗎?”潘多拉問。

亞爾曼伸出手,抱住自己的小妹妹。

“不要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他輕聲說,“我會保護你的。”

潘多拉擡起頭。

“那你呢?”她問。

“我?”亞爾曼輕輕地笑了起來,“不用擔心我,小拉,男孩比女孩更強壯,我一點都不疼。”

潘多拉眨著眼睛。

“如果疼了要還手嗎?”她說,“如果不還手,會不會被打死?”

女孩好像天生不理解人類的生活規則,這讓她像是個很好問的學生。

“如果有人打疼了你,你要還手。”亞爾曼耐心地說,“但不用在意我,我能承受得住。”

他們只是孩子而已,怎麽可能打贏大人呢。

潘多拉想了半天。

“我明白了。”她說,“不能暴力,可是可以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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