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35章 鏡子·傅鳶番外

關燈
今冬的上陽宮,格外寒冷。

傅鳶躺在榻上,氣息奄奄,已經起不了身。

她望著宮門外,仿佛看到一個身影逐漸走來。

那個身影,像是宗政殞赫,又像容毅。最後到底是誰,她已老眼昏花,看不清了。

身體裏突然傳來一股力氣,她竟可以支撐著坐起來。

“來人,扶哀家起來,哀家要梳洗更衣。”她的聲音很輕。

宮人們時時註意著她,立即過來攙扶。

穿上大紅的精美後袍,花白頭發被盤成高髻,簪上華麗的鳳釵。

這曾是她最喜愛的裝扮,什麽時候起成了她的夢魘呢?

傅鳶緩緩躺回床上,思緒飄遠,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

那時候,她還是宸國公主,美麗又驕傲,仿佛草原上最璀璨的明珠。

明珠逐漸蒙塵,是從她遇見宗政殞赫開始的。

她愛宗政殞赫,所以願意嫁給他,即使背叛母國,也要助他一展平生志。

她以為,他也是愛她的。從此以後,他們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沒想到,宗政殞赫遇到了雲貴妃。

而她,成了一座待拆的橋。

為了奪回他的心,她全力打壓雲貴妃。可是宗政殞赫竟然真的愛上了雲貴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護住她。

那時,喜歡雲貴妃的不止他,還有容毅。

容毅覬覦雲貴妃美貌,屢次討要雲貴妃。

宗政殞赫不舍得,又不願得罪容毅。

於是,他給她下了天命劇毒,並把她易容成雲貴妃的樣子,送去給容毅淩。辱。

三日虐寵,她被送回北臨。

回來後,宗政殞赫竟若無其事,讓她繼續做皇後。

哈,皇後?

一個惡心透頂的皇後!

那晚,她親手剪碎了最愛的大紅鳳袍,發誓自己一定要報仇。

可是,她懷孕了。孩子是容毅的。

這是她的恥辱!

這孩子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她,宗政殞赫如何負心、容毅怎麽淩。虐。

還有,她的一敗塗地。

為了一個男人,她背叛宸國,卸去滿身尖刺與驕傲,把柔軟都給了他。

可是他,卻在她的柔軟上,一刀一刀地捅著……鮮血淋漓也不罷手。

母國不認她,宗政殞赫急於擺脫她。天地之大,竟沒有她傅鳶的歸處。

失敗、惱怒、悔恨……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可她不服輸!她不願那些負了她的人,踩在自己的屍骨上,笑得放肆猖狂!

她要活下去,她要報仇!

因此,她把劇毒逼進腹中胎兒身上,再把孩子生下來。這樣,劇毒就轉移到孩子體內。

對於她來說,這孩子就是她滿身血仇的象征。生下來是死是活,她都不在意。

與此同時,雲貴妃也懷孕了。他喜悅的笑容,刺痛了她的心。

傅鳶想出一條毒計。

臨盆那天,雲貴妃生下了雙生子——宗政無憂和宗政無籌。

她派人將宗政無籌抱過來,假作自己和容毅的孩子。而她真正的兒子容齊,早就被送去了西啟。

後來,她讓宗政無籌親眼看見,他的父皇是如何嫌惡他、追殺他的,以此在他心中埋下仇恨的種子。

蟄伏幾年,她找到機會,給宗政殞赫下藥讓他發狂,親手殺了最愛的雲貴妃,還除掉了北臨丞相秦永。

她知道,等宗政殞赫回過神,肯定饒不了自己,所以幹脆借一場大火脫身,去了西啟。

憑著心計手腕,她在西啟後宮站住了腳。

只是對於兒子容齊,她總是厭惡的。

他的存在,仿佛宗政殞赫和容毅的結合,她連見他一眼都不願,更別說給予母親的關懷了。

回過頭再看,齊兒從小爹不疼娘不愛,沒有誰在意他的死活,又身懷天命劇毒,時時疼痛難忍,常常徘徊生死邊緣。

每每回憶這些,傅鳶就萬分愧疚。

只是當時的她,被仇恨塞的滿心滿眼,再抽不出一絲溫情給齊兒。

以至於齊兒後來神志失常,日益嚴重,她也不曾察覺。

傅鳶記得,六歲前,齊兒還很正常。

六歲後,他常常一個人在書房裏玩鬧、傻笑,好像身邊有誰在陪他玩一樣。

她曾數次偷看,發現書房裏沒有別人,只有他一個人。

在那之後沒幾年,她遇到了鏡子。

鏡子不是一個人的名字,而是一面會說話的銅鏡。

如果不是銅鏡的陪伴和開解,她一定會在仇恨中越陷越深,直至迷失自我。

她到現在還記得,鏡子初次說話的時候,她嚇了一跳。

鏡子說,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傅鳶不信。

可是不管她把鏡子扔再遠,鏡子都會自己飄回來。她找來方士、和尚、道士,都沒發現任何問題。

那時候的她,困守西啟後宮,心中悲憤萬分,卻無處排解。

她不相信任何人,也不敢和任何人說真話,因為人心似水,說變就變。

可是鏡子卻不同。

她反覆試過很多次,發現它說的話,只有她能聽到。她不用擔心,自己和鏡子說的話,會被第二個人知道。

這意味著——它不會出賣自己。

這麽多年來,她實在太苦太痛了,可是卻無處訴說。

鏡子的出現,是她最好的傾訴和發洩。

漸漸的,她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鏡子。

鏡子從來不會多說什麽,只會溫柔地安慰她。

幾句簡單的安慰,她的心裏卻舒服了很多。

時間久了,她也覺得,鏡子就是她自己。因此鏡子說的話,她總是會聽的。

比如鏡子常說,她心裏其實有齊兒,只是被仇恨埋的太深。

起初她不屑一顧。一個恥辱,有什麽好在意?

可鏡子總是一遍一遍地告訴她,齊兒又吐血了、齊兒又發燒了、齊兒又……

不可否認,聽到這些,她心裏很難過。

鏡子總說,她在意齊兒。

十年陪伴,鏡子把一個根深蒂固的觀念紮進她心裏——她愛齊兒,只是不知如何面對他。

所以她尋來各種珍貴藥材,替齊兒解毒。

許是藥材起了作用,齊兒的身體一天天好了起來。

時機快要成熟了,她把覆仇計劃分享給鏡子,希望它幫自己再完善完善。

沒想到,鏡子聽完後,沈默了。

幾天後,鏡子告訴她,最好的覆仇方式,就是幫助齊兒,打敗宗政無憂和宗政無籌。

她不理解,這哪有讓雲貴妃兩個兒子自相殘殺來的痛快?

鏡子卻說,雙生子是宗政殞赫和雲貴妃的兒子,容齊是她的兒子。

如果容齊把雙生子碾在腳下,不就證明,那對狗男女的血統加在一起,都不如她傅鳶嗎?宗政殞赫悉心培養的兒子,卻怎麽也比不過她的兒子。還有什麽,比這個更能打擊宗政殞赫的呢?

傅鳶覺得,鏡子說的很有道理。

不過她在鏡子的提議中,又加了一點。她不但要雙生子輸,還要他們輸的一敗塗地。

尤其是北臨,若能讓其滅亡,那雙生子就是亡國奴,而齊兒卻是高高在上的勝利者。雙生子和宗政殞赫,從此都要向她和齊兒跪拜、磕頭、求饒……

這種報覆,可比簡單的弄死他們,更大快人心!

她不禁興奮起來,調整計劃後,她出手了。

先讓秦漫頂替容樂公主,和親北臨,嫁給宗政無憂。然後再用她,引發宗政無憂與傅籌間的矛盾。

本來她以為,齊兒喜歡秦漫,但沒想到他竟然毫不猶豫地送秦漫去和親。

果然不愧是她的兒子,如此心懷長遠,以大事為重,何愁計劃不成?

她放心了,離開西啟前往北臨。

然後北臨發生巨變,宗政無憂和傅籌終於因為容樂打起來了。北臨被一分為二,內戰一觸即發。

她裝作偶遇傅籌,傅籌以為她是他的母親,把她接入宮中封為太後,給了她接觸朝政的機會。

可是面對宗政無憂,傅籌卻不肯輕易出手。

她只好拿了雲貴妃的骨灰去南境,當著宗政無憂的面,把骨灰全灑了。宗政無憂被激怒,把事情算到傅籌頭上,主動帶兵挑起戰端。

隨著宗政無憂離開,王妃容樂被人陷害,說她豢養男寵,因此與宗政無憂鬧翻,也離開了青州。

如此,青州無主,民心渙散,正是拿下的好時機。

齊兒果然不負厚望,一個月不到就打下了青州。北臨南境的半邊國土,盡入他手。

她知道傅籌肯定想收回南境,於是裝出重病將亡的假象,想要騙他回來。可惜傅籌不上當,勢要收回青州。

好在陳王突然逃脫,傅籌的大本營被端,逼他不得不班師回援。

她知道,陳王逃脫這事,與齊兒脫不了關系。

後來,她用身世為要挾,騙傅籌去了宸國,然後迷暈關起來。

齊兒抓住這個機會,派人暗殺了北臨廢太子和陳王,嫁禍給傅籌。

母子聯手,北臨頓時群龍無首,朝政落入她手。

西啟兵臨城下,她截了大臣們的勤王詔,帶著傳國玉璽,親自開了國都城門,迎齊兒入主北臨。

從此,北臨滅亡。

天道輪回,當初她助宗政殞赫建立北臨。今日,她也可以助齊兒,滅了北臨。

至於宗政殞赫,她自然不會讓他輕易死去。

不久,宸尉欲聯兵攻啟,齊兒親自前往宸國,幫助小宸皇弄死了鎮北王寧千易,一手促成宸國皇權旁落、權臣傾軋的現狀。

後來,齊兒禦駕親征,用了三年,把尉國打下來。

捷報傳來那一刻,她想找人分享。

她習慣性地對著鏡子說話,可是鏡子沒有回應,她只能去找宗政殞赫炫耀。

那一刻,他的臉色,極大地滿足了她。

戰事罷,齊兒帶梁王世子容哲回宮,過繼到自己膝下。

又過了幾年,皇宮突然傳來消息——皇後重傷昏迷,齊兒要出兵討伐宸國。

她不禁納悶了,西啟從未有過皇後,哪兒來的皇後重傷?

難道,皇後只是齊兒找的一個攻宸的幌子?

可是出兵理由何其多,實在沒必要,捏造一個子虛烏有的皇後出來。

這時還發生了一個插曲,就是她見齊兒身邊沒女人,特意送了兩個女子給他,沒想到他卻氣的舉朝搬到東都去了。

這時,她才發現,齊兒好像腦子有問題。

只用了一年多,宸國被打下來。

齊兒統一了天下。

這一刻,她由衷地感激鏡子。

若不是它的提議,她又怎麽會改變策略,決心助兒子一臂之力呢?

後來的事,她記不太清了。

好像她聯合朝臣,要齊兒納後妃還是什麽來著,結果齊兒說自己有皇後,很不高興。

她找來太醫。太醫說,齊兒神志早已失常,他從小假想出一個美麗的女子,與他玩耍,陪他長大。兩人成為戀人,結成夫婦,一世相濡以沫。

她沒想到,齊兒竟病得這麽重。

那次矛盾之後,齊兒再不見她,林申也從上陽宮消失了。

她知道,齊兒把他處理了。

她住的上陽宮外,到處都有禁軍守衛,切斷了她與朝臣所有的聯系。

這種時候,她越發想念鏡子。

唉,可惜鏡子已經很久沒說過話了。

她隱隱感覺,鏡子的出現,就是為了勸她好好愛齊兒。

如今,她每天在上陽宮侍弄花草,悠閑自在,也沒什麽遺憾了。

只是齊兒不願見她,她到底還是失落的。

不過,只要看到宗政殞赫這個老太監,她的心情就會好很多。

從回憶中醒過神來,傅鳶瞇了瞇眼睛,看向上陽宮外。

那裏,有一個身影逐漸走來。

走近些,那是一個年過花甲的男人。他穿著青色常服,面目威嚴。

“齊兒……”傅鳶輕喚。

容齊走進來,跪在傅鳶床前,握著她的手。

“母後。”

“齊兒……”她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就是為了等他,問上一句。

“這麽多年,你……你原諒母後了嗎?”

容齊一頓,然後點頭。

“母後,孩兒早就原諒您了。”

傅鳶笑了,好像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她摸著枕邊的鏡子,小聲說:“我死後,把鏡子放在我的,我的……”

話沒說完,她的眼神已渙散,呼吸也停了。

容齊站起來,拿起鏡子看了會兒。

只是一面普通的銅鏡。

他的臉上無悲亦無喜,聲音冷的像結了冰。

“告訴容哲,厚葬太皇太後。”

他拔出貼身佩劍,刺進旁邊一個老太監的胸口。

老太監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全白的頭發被鮮血濺紅了一縷。

“把他挫骨揚灰,送到母後墓中陪葬。還有這面鏡子,記得放進母後的棺槨中。”

“哐當——”

銅鏡被人扔在地上,容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上陽宮。

冬日的陽光照著他的背影,寒冷的讓人牙齒打顫。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