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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後記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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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忽忽五年過去,時維至元五年,初春時節,山谷上時時傳來朗朗的讀書聲,一切都顯得祥和安逸。

紅日初升,書院裏早就翹首以盼的學子們終於見到了遠處草地上承輕功而來的王道一,便紛紛回到書案上坐好。

王道一步態看似很瀟灑從容,其實速度卻極快,眨眼之間便進到了書院內。

學生們頗有些艷羨的望向已在講桌旁坐定的王道一,若不是見到了活生生的真人,他們怎麽也想象不出,世上竟真的有像王道一這般文武雙全的人存在。

可是他們誰都沒有向王道一求教過武功,因為他們知道,在王道一這裏,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範,那就是:道一先生從來不會教人武功。

這也很好理解,因為武功這種東西是把雙刃劍,如若教給心術不正之人,便會禍及他人,因此武林之中的大宗師絕不會輕易教人功夫,就算是自己的親徒弟,也會對徒弟的心性品格詳加考量上好幾年之後,才會開始教授武功。

因此對於這些萍水相逢的成人學生們,她不會教武功的。

上午的陽光正好,正適合清談講學。

學生們每人的書案上都擺著一本手抄的書籍,裏面記錄著這些年來王道一講授的內容。王道一講學是采用分專題授課的方法,她會根據學生請教的問題,設立一個專題,對這一專題加以闡述,一個專題大約可以講好幾個月,講過一個專題後,再開下一個專題。

王道一講學的習慣是,她從來不會把同一個專題講第二遍。所以自開始講學至今的五年來,她每日講的都是新的知識。

這等豐富的知識量,著實讓學子們驚嘆。

不過,這些學子現在還不知道的是,在此後的幾十年裏,直到王道一徹底罷課歸隱之前,她這一生都從未講過重覆的專題。

也因著這個原因,後來求學的學生如果想要學習她之前講過的內容,就只能從前人那裏借筆錄來抄寫,抄的人多了,自然抄著抄著就成了一本書。再到後來,每過一年,學生們便自發把自己的筆錄拿出來共同總結,統一成新的內容,續添在書上。

因為這部書是大家互相傳抄得來的道一先生的語錄集,因此學生們又自發為它取了個名字,就叫做《傳習錄》,意為“傳而習之”之意。

某一次王道一偶然聽到這個名字,真有點哭笑不得,如果她沒記錯,《傳習錄》這個書名應該是後世明朝王陽明的語錄集的名字吧?怎麽這下起到自己身上來了?

想想其間種種巧合,倒也真難說。這個世界果然已經大變樣了。

王道一走進書院,於講壇上坐定,慢慢掃一眼在座的學生,微微一笑,像往常一樣問道:“昨天我講到哪裏了?”

立刻有學生看一眼面前筆錄,接道:“講到‘無用之用,至樂無樂’。”

王道一點點頭,“嗯,好像是這裏,那我們繼續……”

隨著王道一的聲音蔓延開來,學生們逐漸完全安靜下來,有些人時不時的埋頭記錄,王道一為了叫遠處座位的學生也聽得清,說話的時候還稍微運了一點內力,為了方便想要記錄的學生,她的語速也沒有太快。有時學生聽的累了,她也會停下來與學生開開玩笑,適當休息片刻。

這便是書院裏一天的生活。

在這個美麗的地方,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講的人不急不躁,聽得人心情也很平和。

誰說只有頭懸梁、錐刺股才能學來知識?

有時候,特別是天氣好的時候,學生們甚至還能遠遠望見在另一邊緩坡上的翠綠茶園中,可能會出現三個仙子般的身影。

他們知道越過那片茶園就是道一先生的家,因為道一先生每日上課都是從那個方向來的,所以他們推測那三個天仙下凡一般的人,應該便是道一先生的家人了。

那三個人是一個年輕女子領著兩個小女孩兒,兩個女孩兒一高一矮,高的可能有十歲左右,小的或許只有五歲。

由於距離太遠,學生們看不清她們的樣貌,但僅憑那年輕女子舉手投足間的姿態,便可斷定她必然是個傾城之人。

女子常常領著兩個女孩兒在茶園裏采茶烹茶,無憂無慮的嬉鬧在茶蓬間。

有時那女子也會在陽光明媚的時候,坐在草地上,教兩個小女孩兒讀書,或者彈彈琴什麽的。

甚至有時還會有兩只通體雪白的矯健大雕盤旋飛舞在她們周圍,發出清越的鳴聲,像是天堂中伴在仙人身側的護法神鳥。

學生們當然會很好奇這三個人。但由於道一先生的禁令,他們誰都不能往那邊踏足一步。於是他們只能自己在腦子裏瞎想,道一先生其人都已如此令人驚嘆,那她所珍視的家人們,該是何方神聖?

每當黃蓉她們出現在學生能夠瞧見的茶園這一側的時候,大部分學生就漸漸聽不進課了。

比如說現在。

王道一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這一下方驚醒了猶在夢中的學生們,他們趕緊收回目光,看向王道一,但見她只靜靜的看著他們,不說話。

常在書院聽講的學生都知道,每當王道一露出這樣的神態不說話的時候,就表示她在生氣。

先生生氣了,學生當然明白是自己的問題,於是個個都低下頭,神色愧疚。

書院裏一時間一片寂靜,空氣都變得冷峻起來。

就這麽過了一陣,王道一終於開口說話了,她的聲音還是很溫和,用一種開玩笑的語氣笑道:“是我講的不夠好聽?還是我的樣子實在不夠好看?你們為什麽就只顧著看那邊呢?”

她這一句話一講出來,學生們頓時心裏松了一口氣,又覺她這話著實好笑,便都同時嘩然失笑。

氣氛恢覆了融洽,王道一見學生們都擺正態度,不再心猿意馬,才再次開始講起來。

每次遇到這種情況,王道一不會像別的教書先生那樣責罵學生,也不會懲罰他們,她總是會讓學生自己意識到自己的錯誤,讓他們真心感到愧疚,便算達到了目的。

這裏似乎有一種氛圍,一種只有王道一這裏才有的氛圍,在這種氛圍下,似乎人人都有凈化心靈的自覺性。

因為有這種事情的發生,所以也不怪王道一不讓學生見到黃蓉她們。這幫年輕學子,光是這樣遠遠的望見她們便已經如此魂不守舍了,若是叫他們見到了真人,那他們以後哪裏還可能好好聽課了?

一日的課程很快就結束了,夕陽西下時分,學生陸續下山,在這裏求學的學生,一般都借宿在山下的農家。

正當王道一也準備回家的時候,忽然一乘快騎飛馳而來,馬上是個蒙古士兵,王道一看清這人裝束,頗有些意外,從五年前金帳會面之後,她再也沒有與蒙古朝廷有過直接接觸了。

那蒙古軍士翻身下馬,跑到跟前,將一封敕書呈給王道一,王道一翻開來看,一看之下,眉頭微微皺起。

這敕書上寫著,明日大王子、二王子、三王子將來拜會,請道一先生務必做好準備。

就算再不了解朝政,也該知道忽必烈的長子、次子、三子現下都還是不滿十歲的幼童啊,忽必烈叫他的三個小兒子到這裏來幹什麽呢?

王道一默默讀著這封敕書,腦中思索忽必烈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那軍士任務完成,便又向王道一仔細囑咐一番,行了個禮,策馬而去。

既然明天三個王子要來,那肯定是開不了課了,王道一在書院門口掛起“免課牌”,將敕書揣在袖子裏,慢慢回家去了。

夕陽總是落得很快,只和那軍士稍稍交涉了一陣子,太陽就完全落下山去了。天色逐漸暗下來,待她走回家中,暮色已然四合。

隱約能聽見潺潺的流水聲,王道一將要走到院門口的時候,模模糊糊看見溪邊石凳上坐著一個人,正朝她這邊望過來。

那人自是黃蓉了。

黃蓉自然也看見了她,笑道:“今日怎麽回來的有些晚?出了什麽事嗎?”她知道王道一從來是按時放課的,今日晚了好一陣子,定是出了什麽事,因此特意在此等她回來。

王道一邊走邊道:“嗯,是有一點事情耽擱了,朝廷來人了。”

“朝廷的人?來幹什麽?”

王道一走近她跟前,見黃蓉將腳浸在溪水裏,不由道:“蓉兒,你也不怕著涼?快拿出來。”

黃蓉笑笑,道:“已經是春日啦,水早就不冷了。”

“那也不行。”王道一在草地上找到鞋襪遞給她換上,又把敕書取出來。

黃蓉借著暗光看完敕書,王道一問:“你說這是什麽意思?”

黃蓉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管他呢,我猜也不會是什麽不得了的壞事。”

王道一點點頭,“是這個理。”

經過這麽多年的風風雨雨,她們早就不怕任何事了。

王道一看看四周,又問:“龍兒和襄兒呢?”

黃蓉道:“已經睡了。”

王道一道:“那我們也回去吧。”

黃蓉微微一笑,朝她伸出手臂。

王道一知道這是要她背她回去的意思,便也笑了笑,低身把人背起來,一步一步往屋裏走。

“道一,我忽然想念桃花島了。”

“嗯,我也有些想。那等我們明天對付了朝廷的人,過幾天就動身去桃花島小住一段時間好不好?”

“好。我還想帶龍兒和襄兒去太湖轉轉。”

“行。你說去哪就去哪。”

天上已零星的現出幾顆星子,月亮也緩緩升上來。

黃蓉擡頭望望天空,呼吸一口春氣,內心感到無比舒適和愜意,她摟住王道一的脖頸,頭靠在她肩上,笑道:“道一,你還記不記得你第一次背我的事情?也是在這裏。”

“記得,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吧?那會兒蓉兒還很小,受傷了,我們來這裏求一燈大師給你治病來著。”王道一不緊不慢的走著,腳在草地上踩出沙沙的聲響,與周圍的蟲鳴鳥叫連成一片。

“嗯,你就記得這些?”

“就這些啊,還有什麽?”

黃蓉捏了捏她耳朵,又問:“你就不記得其他的事情了?”

王道一停下步子,想了想,道:“其他的事情?哦,對了,我們還遇見了漁樵耕讀四位。”

黃蓉快給她氣笑了,紅著臉,趴在她耳朵邊上道:“你就只記著這些,你就不記得……你就不記得……你第一次親我也是在這裏嗎?!”

聽到這一句,王道一的臉也有些紅了,她想起來那次親吻的經歷了。

王道一結結巴巴道:“喔,你原來說的是這件事情啊,我……我當然記得清清楚楚了,怎麽能忘?”

兩個人都有點不好意思。王道一重新邁開步子往前走。

黃蓉把下巴枕在王道一的肩上,又回想道:“那我們認識幾年了來著?”

王道一這次回的很果斷:“九年。從張家口遇到你開始算起,到現在是九年。”

回憶起以前的事,王道一笑容的很溫情。

那一年,她十九歲,而黃蓉十六歲。

從那一年,那一場初雪,那一座酒樓前,她們有了那樣一次特別的初遇。

從此她們便將自己所有的青春年華都獻給了彼此。

如今九年過去,她已二十八歲,而黃蓉也二十五歲了,可是回想起那些青春年少的過往,仍像是宛如昨日一般。

在暗影中,黃蓉瞧見了王道一的笑容,她的心忽然就變得異常柔軟起來。

從初遇的那一刻開始,無論多少次,她的心都會因為王道一這樣的笑容而變得異常柔軟。

這時她們已走到屋子門口,王道一剛把一只腳踏進門坎裏,就聽黃蓉輕輕在她耳邊道:“道一,孩子們都睡了。”

王道一的腳猛地頓住,臉又霎時紅起來。

這是黃蓉剛才說過一次的話,那麽現在再說一遍,是什麽意思呢?

都已經是結婚七年之久的人了,王道一要是不能立刻就聽出黃蓉這話裏的意思,那她就是腦筋不正常了。

顯然王道一的腦筋是很正常的,於是她的臉也越來越紅,她把另一只腳也邁進門裏,走到床前把人放下地來,然後回身將黃蓉抱進了懷裏。

黃蓉的臉色看起來也紅成一片,月光從窗子照進來,正好照在黃蓉的臉上。

王道一抱著黃蓉,在月光下靜靜欣賞著她如玉的面龐。

十六歲的黃蓉有十六歲的美,二十歲有二十歲的美,而到了二十五歲,又有二十五歲的美。

哎!王道一在心裏嘆了一口氣,這真是一張百看不厭的臉!

在王道一如此柔情的目光註視下,黃蓉的臉紅的就像是個剛摘下的熟蘋果。

黃蓉咬著嘴唇,輕輕道:“你看什麽?”

王道一笑道:“我看我的蓉兒為什麽會這麽好看呢?”

黃蓉微微低下了頭,耳根上都是羞澀的紅暈。

看著這樣的黃蓉,王道一的心裏總會升起一種難以言狀的愛憐。

王道一抱緊了她,兩人一齊倒在床上。王道一笑道:“蓉兒,我真想咬你一口。”

黃蓉望著她的笑靨,眼神變得明靜起來,她伸出像白山茶花花瓣般的手臂,輕柔的摟住了王道一的脖子……

月光似乎都變得溫柔起來,有春草的氣息氤氳在空氣中,如此良辰美景,不做點什麽,豈不辜負了這麽美麗的夜色?

第二日一大早,三個王子的車駕便來到了桃源,越過那面刻著“道一門”三個氣勢磅礴大字的山門,再西行少許,便是書院所在了。

一行人剛一下車,便看見四個發光的人從書院裏來到門口迎接他們。

王子們和隨行官員的服飾都很華麗,而王道一一家四人卻都只穿著素白的衣服,但也不知為何,她們一走出來,光芒似乎就覆蓋了一切,連王子們身上的奢華衣飾都顯得黯然無光起來。

既然是要迎接王子大駕,王道一一家人自然都要出來了,否則就是對王室不敬,所以連年僅五歲的襄兒也被領出來了。

襄兒今年五歲,性子很像黃蓉,鬼點子比誰都多,幹什麽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她此時緊緊牽著龍兒的手,對這一群人表現出極大的好奇來,若不是娘親早就囑咐過她不可調皮,她怕是立刻就要沖過去了。

為首的一個漢官出來向王道一問候,“道一先生,皇帝陛下托臣向您問好。”

王道一自然也回禮道:“三王子蒞臨寒舍,在下榮幸之至。”

她打量這名漢官,只覺越看越熟悉,卻又具體想不起來是誰。

那漢官看著她笑道:“道一先生可還記得?卑職劉恭祿。”

“啊!”王道一豁然想起了,原來是當年護送她從全真教去往蒙古大漠謁見成吉思汗的那個漢官劉恭祿。

她看看劉恭祿的官袍,拱手道:“多年不見,大人已高升上品,可喜可賀!”

劉恭祿也感慨道:“是啊,自蒙古大漠一別,已經七年過去了。”

兩人礙於這種官方場合,也不宜過多的涉及私人客套,便都不再多言。王道一將三王子一行迎進書院內,三個王子都還是很小的年齡,最大的兩個看著也不過八、九歲,小的那個才五六歲的樣子,他們由隨從引著坐到座位上。

劉恭祿態度從容,坐定之後,開始官方式的寒暄:“皇帝陛下叫下官問候先生,問這書院建的可還滿意?如令有所需,皇帝陛下會盡數滿足。”

王道一也回以官方式的應答:“承蒙皇帝陛下厚愛,自書院落成至今,學生們都很方便。”

劉恭祿點點頭,又道:“說起道一先生的學生們,下官聽聞先生這些年來雖然授課學子數不勝數,卻從未收過哪一個為弟子,這是為何?”

只開壇講學,但從來不收弟子,這又是王道一講學的一個不成文的規定。

對此,以前也有不少學生問過這個問題,現在劉恭祿又問,王道一的回答還是同以前一樣:“在下已經有一個足以繼承在下所有衣缽的徒弟了,所以不需要再收其他徒弟。”

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還有一個不能說出口的原因是,她不想再引起朝廷對她的忌憚了。如果她把那些幾千幾萬個學生都收為弟子,憑著這些學生在中原士林的影響力,必成一股力量,忽必烈本就對她不是完全放心,她若再發展出這麽大一個幫派來,那不是自尋死路嗎?

所以,無論那些聽講的學生請求多少遍,她都絕不會將他們收為徒弟。

劉恭祿聽她這麽說,有些驚訝,問道:“道一先生如此年輕,竟就已經有關門弟子了?是誰?”

王道一指了指坐在自己和黃蓉身後的龍兒。

劉恭祿更驚訝,她萬料不到王道一的徒弟會是個十歲的小女孩兒。

龍兒眼睛本來一直看著前方,默默聽大人們講話,見師父向劉恭祿指了指自己,便垂下眸子朝劉恭祿的方向很有禮貌的微微頷首一下,面上的神情仍是清清冷冷的。

一個十歲的小女孩兒身上竟然能有如此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這讓劉恭祿不由多瞧了她幾眼,心想這女孩兒長大了絕非池中之物。

開場白說的差不多了,王道一便問道:“不知今日三王子大駕前來,所謂何事?”

劉恭祿起身作揖道:“下官是奉皇帝陛下之命,來送三王子向先生求學。”

王道一和黃蓉都有些驚奇,才不滿十歲的一群小孩子,來這裏能求什麽學,要知道,王道一講學的內容,可是連成人學生都不一定能聽得懂的。

王道一側頭和黃蓉交換了一下眼神,才試探道:“聽聞最近皇帝陛下在談吐蕃的事情?”

劉恭祿道:“是,正在談。”

正在談,表示還沒有談攏。王道一貌似有些明白了。

忽必烈為了將青藏高原那片土地收入囊中,真可謂煞費苦心。

雖然久在山中講學,但外面的消息王道一她們還是聽到一些,聽說朝廷派往吐蕃的使團一波接一波,聽說前不久忽必烈將自己的一個妹妹嫁給了吐蕃王子,大元和吐蕃正式和親,現在,忽必烈又將自己的三個小兒子派出來,到她這個天下最有聲望的先生這裏來求學。

這能說明什麽?說明三王子前來她這裏也只是忽必烈政治布局中的某一步棋而已,和之前的那些舉動一樣,是做給天下人、吐蕃人看的。

明白了這一點,王道一稍稍放下心來,看來不是什麽大事,此事只需要配合忽必烈就行了。

可是三個王子都到她書院來,那是要不小的排場,而且這麽大點的孩子,萬一在她這裏不小心生病了,那也是她們擔待不起的。

正當她思量措辭間,黃蓉忽然先替她說了出來:“三王子一同來小地求學,實在應感榮幸,只不過這書院過於偏狹,我們怕是會照護不周啊。”

劉恭祿聽到黃蓉這話,想到來之前忽必烈曾對他說過,若道一先生能明白他的意思,那便行了,王子們只留一個也無妨,之所以把三王子全都派來,也只是為了造勢。現在顯然王道一她們已經曉得了忽必烈的意思。

於是劉恭祿又作揖道:“既然如此,三位王子中,不知哪位能得先生青眼?”

現下誰都知道如今忽必烈的皇後帖古倫沒有子嗣,也就是說,忽必烈還沒有嫡子,那麽現在的這幾位王子當然都是庶子。忽必烈和皇後都還年輕,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日後定能生育出嫡子來。

這就意味著,眼前的這幾位王子,很大程度上,都是永遠不能夠繼承皇位的庶子了。這也是忽必烈能大手一揮就將自己這三個兒子送到這裏來的原因,畢竟,庶子而已嘛。

於是對於王道一來說,這三個孩子她選擇哪一個都無所謂,不分高下,至少對於忽必烈來說,都是一樣的。王、黃二人都明白這個道理。

王道一望望坐在對面的三個孩子,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問道:“請王子們告訴在下你們的名字,好嗎?”

最大的那個孩子先起身上前一步,橫手在胸,行了個禮,大聲道:“我,朵爾只,父汗義子!”

這孩子的漢話說的還不很利索,膽子卻很大,炯炯有神的眼中有一股蒙古武士的氣概。

第二個差不多大的孩子也走到哥哥旁邊站定,朝王道一俯身行了個禮,神色有些靦腆的說道:“我叫孛爾只今真金。”

這孩子的漢語說得倒很好,王道一對他的名字有點好奇,又問:“二王子的名字為什麽叫真金呢?是個漢名嗎?”

真金點點頭,說道:“我母親說,在我出生的時候,有個叫海雲的中原大禪師正好路過帳子門口,父汗把他請過去,海雲大師說,‘世間萬物,真金最貴’,因而給我取名為真金。”

王道一微笑著點點頭,又去問三王子,三王子才只有五六歲的樣子,因為今早缺覺,眼神還比較迷糊,他也向王道一行了個禮,奶聲奶氣的說了一句:“我叫忙哥剌。”

三個孩子都向王道一行了禮,王道一推測,這可能是忽必烈在他們來之前交代過的禮節。

王道一雖年紀不大,但涉世已深,看人的準頭還是有幾分的。經過方才一番對話,她已對這幾個孩子的秉性有了個大致的判斷。

首先三王子忙哥剌是不能留的,這麽小一點的孩子,正是弱氣的年紀,萬一在她這裏生了病,那可對朝廷不好交代。

繼而大王子朵爾只也不可留,正所謂“三歲看大,七歲看老”,這孩子的氣質讓王道一察覺到他日後長大了絕對不會是個能讓人省心的主。

再然後就只剩下二王子真金了。

真金,真金……看著這個面容清秀的小男孩兒,王道一在心裏默默思索起來,她總覺得這個名字讓她有一點隱約的熟悉感,但具體哪裏特別,她也說不出來。

她前世對元代的歷史知道的並不多,尤其是那些蒙古人名,動不動就是很覆雜的一長串,她也從來沒有刻意去記過。於是現在面對這三個孩子,她是一片陌生的。

由於她一直在心裏面回想著自己的事情,以至於這些孩子之後的小動作她都再沒註意到。

朵爾只見王道一不說話,漸漸有些煩躁起來,但礙於父汗曾經叮囑過,對待這位道一先生要充分展示出他們皇族的敬意來,因而才忍著沒有發作。

忙哥剌則馬上快要睡著了,他還從來沒有這麽早起過床。

而真金呢,真金的表現就值得玩味了。

真金一直有點靦腆,見王道一不再問話,他就時不時忍不住朝王道一和黃蓉二人身後偷看。

從大門口開始,他就註意到了那兩個天使一般的小女孩兒。

只一會兒的時間,他的全部註意力很快就被那個比他小一點的小女孩兒吸引過去了。

他以前從未見過這麽漂亮的小女孩兒,他覺得她的身上仿佛每個地方都沾染著陽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靈氣十足,這樣一個漂亮如瓷娃娃一般的小女孩兒,真金以前哪裏見過?

於是他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的去追隨她。

另一個比他大一些的女孩兒也是極為漂亮的,可是每當真金與她偶而對視上的時候,都被她那清冷的眸光嚇的一個哆嗦,因而看過幾次之後,他便不敢再看她了。

此時,龍兒牽著襄兒坐在王道一和黃蓉的身後,這是真金距離黃襄最近的時候,於是他總是忍不住偏頭偷看一眼,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但是看著看著他就又不敢再看了。因為他發現每當他偷偷去看“瓷娃娃”的時候,旁邊的那個清冷的女孩兒總是會向他射來一道冷冰冰的視線,駭的他都不敢再擡頭了。

可是不看心裏癢癢啊,小真金在心裏糾結好半天,終於忍不住了,又默默擡起頭來朝那邊悄悄瞟一眼,又瞟一眼……

真金悄悄瞟襄兒,襄兒卻在悄悄瞟龍兒。

黃襄雖然年紀很小,卻隨了黃蓉的那一顆七竅玲瓏心,對周圍人的情緒變化極為敏銳。從很早以前她就感覺到了,龍兒師姐好像不高興了。

龍兒師姐不高興了,襄兒自然也就高興不起來了。

但是龍兒師姐為什麽不高興呢?這就是小小的黃襄所不能猜出的了,於是她只得悄悄觀察龍兒師姐的表情,想找出讓龍兒變得不高興的緣由來。或許是她所有的關註都放在龍兒身上了,以至於她並沒有發現別人的視線。

這幾個孩子的小動作,王道一無暇發覺,卻盡數被一旁的黃蓉給照收眼底。

黃蓉的目光在真金、襄兒和龍兒的身上輪流掃過一圈,眼底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

王道一這時思量夠了,對劉恭祿道:“在下瞧著二王子與在下頗為投緣,若是王子不嫌棄,就在這所書院住下來吧,等稍大一些,便可以跟著學生們一起聽課了。”

劉恭祿自然欣然答允,幾人又寒暄幾句,除卻二王子的親信隨從,其他人都陸續離開了書院,遠赴元大都向忽必烈覆命去了。

這看似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然而他們誰都不會料到,在若幹年以後,忽必烈的皇後在依然沒有子嗣的情況下病逝,而那新一任被扶正的察必皇後,正是二王子真金的母親。

由此,真金便成為了忽必烈的嫡長子,也即是未來元代歷史上赫赫有名的明孝太子。

史載,明孝太子自幼深受漢文化影響,當政後亦作為漢法派之領袖,為蒙漢融合與推行漢化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但就是這樣一位深受百姓與官員愛戴的皇太子,卻在壯年之時因為某個不知名的緣由而憂郁成疾,英年早逝。

而這一切,都是以後的事情了,至少現在,無人可知。

等人群一走光,龍兒忽然站起身來,順便也牽起了襄兒的手,說道:“師父,師娘,我先回去練功了。”

王道一雖然有些意外龍兒為什麽急著要走,但也沒有多想,點了點頭,隨她去了。

得了應允,龍兒便牽著襄兒離開了。

這時真金的隨從已經在為真金收拾住處,王道一對真金笑道:“二王子稍息片刻,等他們收拾好了,就可以入住了。對了,不知二王子年歲幾何?”

真金道:“八歲。”

“八歲啊,好,好,那二王子喜歡漢學嗎?”

真金想了想,道:“父汗說,要我們諸王子都多學一點漢學。”

王道一微笑著點點頭。

真金望了一眼龍兒和襄兒離去的方向,猶豫一瞬,小小聲問道:“道一先生……不住在書院裏嗎?”

王道一笑道:“是的,在下的家在距離書院十裏外的另一個地方。”

真金低頭道:“那……我可否與先生同住?”

他話一說完,王道一還沒反應過來,黃蓉先“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王道一對真金的話有些不明所以,只得說道:“二王子乃金貴之軀,寒舍簡陋,怎能委屈了二王子呢?二王子要住的話,還是這寬敞的書院裏合適。再者,在下和家眷都是女子,二王子年齡雖小,但也是男兒之身,我們也不好住在一處呀。”

真金聽完,略略有些失落,但也無法,這時有隨從來接他,他便向王道一行了個禮,起身而去。

王道一看著他的背影,說道:“蓉兒,要不你也先回去吧,我去安頓了二王子一行再回。”

她轉頭看黃蓉,見黃蓉表情似笑非笑,便問道:“你在好笑什麽?”

黃蓉瞧她一眼,笑道:“沒什麽。”

王道一奇道:“沒什麽是什麽意思?”

黃蓉不答她話,看看龍兒和襄兒離開的方向,又看看真金的背影,只道:“道一,我覺得以後的日子會很有趣。”

王道一不明所以,又問:“有趣?哪裏有趣了?”

黃蓉只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沒再說什麽,徑直站起來走了。

王道一被搞的莫名其妙,一頭霧水。但她也沒再深究,幫著人們打理了二王子的住處,便返身回家了。

回家途中,放眼望去,山坡上的嫩草郁郁蔥蔥,草長鶯飛,春意盎然,遠處的茶蓬現出一片新綠,有清新的茶香蔓延開來。

王道一走著走著,便可望見在茶蓬的深處,清溪之旁,她的家人們正安詳的沐浴在溫暖的陽光裏。

王道一不由自主就停下了腳步,靜靜欣賞著這一幅油畫一般的景色。

天上的白雕清嘯盤旋,地上的山河欣欣向榮,而天地之間,是春光般的歡聲笑語。

天也歡喜,地也歡喜,人也歡喜。

王道一的嘴角漸漸流露出名為幸福的笑容,她朝著她的春天們,邁步而去。

(全書完)

作者有話要說:

完啦完啦。

感謝大家的陪伴!

關於我的文,你們有什麽建議或者評價嗎?可以告訴我,我會感激不盡。

至於後續打算,目前有點想開一個道一和蓉兒的現代篇,或者是龍兒襄兒以及真金、洪天保的故事也挺有意思。

不過都只是設想啦,真要寫出來,可能還要好久好久好久……

最後,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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