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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是非善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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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神雕後,王道一疾步往谷外而去,她在這山谷中呆了已有半年,每日服食蛇膽,內力以非往昔可比,身軀靈便,輕功更勝從前,僅半日便趕到了附近的城鎮中。

她先買了件幹凈衣服換上,為了不嚇著街上百姓,便又在布店扯了幾尺黑布將重劍裹好了負在背上,以作遮掩。好在現下兵荒馬亂,百姓東躲西藏,無暇自顧,一時間也沒人註意她到底背負著個什麽物什,粗瞧一眼,還以為只是一個相貌清秀的姑娘背著一把用布包了的古琴呢!

她在茶館打聽兩句,得知原來現下自己正處襄陽地界,而此時時節已入仲夏,掐指算來,自己竟在那山谷中呆了半年之久。王道一頓感一陣心慌,不由想到:“半年過去,不知蓉兒現下如何了?她不知我已康覆,指不定該有多著急。”

王道一一刻也不耽擱,立即啟程往華山方向而去。華山論劍之期將近,她料定西毒必然會去,而黃蓉很大概率的情況下會被他挾持著一道前往,是以無論是為了尋黃蓉,還是為了了結與西毒之間的恩怨,此屆華山論劍,王道一都勢在必行。

王道一腳程極快,不幾日便到了華山腳下集市,這一日午時她準備在一處酒樓停下歇腳,剛進得店來,便見一群人正在圍毆一個少年,那少年頭戴皮帽,一身胡人打扮,倒在地上,任人拳打腳踢,也不還手。

王道一定睛看去,待看清那人時,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那少年……不是郭靖是誰?

郭靖身負武功,怎會任一群平民百姓圍毆?王道一不明所以,又驚又奇,忙走過去,叫道:“郭少俠,你在這裏幹什麽?”

郭靖聽到這聲,擡起頭來,見是王道一,心中大喜,回道:“小王道長,是你。”

眾人見這“胡人少年”竟然會說漢話,都是一驚,再仔細看看郭靖,發現他雖身穿胡人衣服,卻完完全全是漢人長相,人群中一人忍不住道:“原來你不是鞳子啊!也不早說,害我們冤枉了人。”眾人又看向門口,只見方才那出聲叫人的女子一身道袍,身負一個黑色的略寬一點的長條包裹,看體量,裏面大概是一方古琴之類的東西,這人氣質清朗,端端而立,一望便知不是俗人。

眾人見此情景,便都紛紛散去。郭靖趕緊爬起來向王道一走去,兩人出了店門,王道一問起緣由,郭靖便將方才被圍毆的事情說了。原來那群百姓將他當作了胡人,現下宋國正是對金作戰之時,金國女真大軍經過時,眾百姓不敢怎樣,只能忍氣吞聲,但金兵只要落了單,往往被百姓打死。漢人見到孤身一人又作胡人打扮的郭靖,自然要洩憤一番。

王道一好笑道:“你穿著這身衣服,他們當然把你當胡人了。只是……你武功本不弱,為何任人打罵,既不還手,也不開口分辯?”

郭靖聽到這話,長嘆一聲,臉上現出淒惶迷茫之色,隨後便將這幾個月自己在蒙古的遭遇告訴了王道一。

原來事情真如王道一先前預料的那般,成吉思汗有意南攻,欲策反郭靖,以他母親為要挾,想讓他為蒙古國效力,日後率軍南下伐宋,郭靖哪裏肯,但圉於忠孝兩難全,要保住母親性命,就不得不聽從於成吉思汗,如此,他便一時陷入抉擇的維谷之境。於是,當此危急存亡之際,郭靖餓母親為了不叫兒子為難,選擇了自盡以成全兒子的忠義。郭靖一路難逃,躲過蒙古軍重重圍捕,這才來到宋國境內,但母親為他而死,郭靖活著也只是一具行屍走肉。

郭靖說到最後,雙目已是通紅,險些逼出淚來,哀聲道:“小王道長,都怪我當時未聽你的衷言,才害的母親被蒙古人逼死。現在想想,真是悔不當初!人都說伴君如伴虎,我現下才算明白了,這話一點兒也不假。我……我還有何臉面活著?但母親身死,為的就是叫我活著,我若不惜命,豈不是也辜負了她?死也不是,活也不是,小王道長,現下我該如何自處?”

王道一聽完他自述,嘆了口氣,也不知該說什麽好,事已至此,安慰也是徒勞,過了片刻,郭靖又道:“小王道長,我有許多事情想不通,要請你指點迷津。”

兩人邊走邊說,此時已走至城外,王道一走到一株槐樹下坐了歇腳,道:“你說吧。”

郭靖道:“小王道長,你說我們這些習武之人,一生苦練武藝,又怎樣呢?連自己母親都不能保護,練了武藝又有何用?我一心要做好人,但到底能讓誰快樂了?母親因我而死,華箏妹子也因我而終生苦惱,托雷安答也為我左右為難,被我害苦了的人可著實不少。”

王道一默默聽著,她知道,比起劈頭蓋臉的一頓教導,郭靖現下最需要的是一個傾聽者。

郭靖沈沈嘆了口氣,踱了一圈,繼續說下去:“說到好人,到底什麽才是好人呢?完顏洪烈自然是壞人。但蒙古大汗呢?他殺了完顏洪烈,一代草原英雄,該說是好人了,卻又命令我去攻打宋國,這又該怎麽算?他養我母子二十年,於我母子有天大的恩情,但到頭來卻又逼死我母親,這又該怎生評判?

還有拖雷安答,他和我情投意合,宛若親兄弟一般,但若日後他領軍南攻,我是否要在戰場上與他兵戎相見,殺個你死我活?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母親,都是母親十月懷胎、辛辛苦苦撫育長大的,我怎能殺了別人的兒子,叫他的母親傷心痛哭?說到底,百姓也好,士兵也好,都是無辜的,然而,難道就任由蒙古軍以後來殺我宋國百姓?”

王道一一面聽一面點了點頭,能夠開始思考這些問題,說明郭靖已經長大了,將要變得成熟起來了。

郭靖的話匣子一旦打開,便滔滔不絕,對著王道一盡訴心中諸般疑難苦楚:“咱們學武是為了什麽呢?說到底不過用來打人殺人罷了。小王道長,這些天我一直在想,看來我過去二十年是全都錯了的,我勤勤懇懇的苦學苦練,到頭來只有害人。早知如此,我一點武藝不會反而更好。但如不學武,那我又能做什麽呢?我這個人活在世上,到底是為什麽?以後數十年中,該當怎樣?活著好呢,還是早些死了?若是活著,此刻已是煩惱不盡,此後自必煩惱更多。要是早早死了,當初母親又何必生我?又何必這麽費心盡力的把我養大?”他翻來覆去的說著這些話,到後來越說越是糊塗,在地上踱步愈急。

王道一坐在樹下,聽他也說的差不多了,看著郭靖在眼前晃來晃去,便笑道:“好了,你別再轉悠了,我都快被你搞暈掉了。你看你急什麽?想問題哪有這樣東一下、西一下想的?總得一件一件來解決啊?”

郭靖一下剎住步子,轉頭楞楞看她,張了張口,卻不知該再說什麽。

王道一微微一笑,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下,說道:“你先坐下,咱們慢慢來討論,總能都想通。”

郭靖在她對面找了塊空地坐下,王道一笑道:“郭少俠,你近來潛思默念,頗有所見,已不似先前那般渾渾噩噩的了,這一點倒不錯。”

郭靖搖了搖頭,道:“道長莫誇獎我了,我一直都是個大糊塗蟲,什麽事情都想不明白,現下更是理不清頭緒。我已立志終生不再與人爭鬥。恨不得將所學武功盡數忘卻,只是積習難返,功夫既上了身,想甩脫也不可能了。”

王道一頗有同感的感慨道:“是啊,功夫既已上了身,自然是無可奈何了,但事已至此,人總要好好繼續生存下去才是,不要刻意去逃避它們,也不要逃避未來,善加利用便好。郭少俠,你可知為何我好好的全真教不呆,卻偏要在兩年前下山來淌江湖這灘渾水?”

郭靖不知她為何突然提起這茬,但還是老實答道:“小王道長的事,江湖上早有風言風語,我也略有耳聞,是不是因為那《九陰真經》?”

王道一點頭道:“對的。數十年前,武林秘笈《九陰真經》出世,江湖上豪傑不知有多少人為此而招致殺身之禍,後來華山論劍,我師重陽真人獨魁群雄,奪得真經。他老人家本擬將之毀去,但後來又想:‘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是福是禍,端在人之為用。’終於將這部經書保全了下來並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命我學了去。”

郭靖不知這其中詳情,現下聽王道一說來,頗為訝異道:“原來小王道長不是自願學那《九陰真經》的?”

王道一轉頭看向遠處山峰,微微點了點頭,對這一節不願多說,又轉回頭來繼續對他道:“我給你講這件事,旨在告訴你天下的文才武略、堅兵利器,無一不能造福於人,亦無一不能為禍於世。你只要一心為善,武功愈強愈好,又何必想著將之忘卻,徒增煩惱?”

郭靖沈吟片刻,還是頹然道:“可就現下來看,我是一件好事也沒做過的,但凡與我沾邊的人,總沒得到什麽好結局。穆世姊是這樣,母親是這樣,華箏妹子是這樣,托雷安答也是這樣,我想做好人,最終卻對誰都不好。”

王道一瞧他半晌,知他是因喪母的打擊太大,思想上走了死胡同,便反問道:“你想做個好人,那我問你,在你看來,什麽樣的人是好人?”

郭靖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俠義之人。”

王道一又問:“那什麽是俠義?什麽是俠?”

這下倒把郭靖問住了,他隱約記得兩年前王道一也曾問過他同樣的問題,只是那時他初出茅廬,懵懵懂懂,對這問題並未細想,此刻又被提及,他皺眉思索片刻,認真問道:“小王道長以為呢?”

王道一沒有直言,而是先道:“太史公有雲:‘所謂俠者,其言必行,其行必果,已諾必成,不愛其軀,赴士之困厄。’你覺得這話怎麽樣?”

郭靖雖讀書不多,但也知太史公便是那著《史記》的司馬遷,千古第一史家的話怎會有錯?於是他道:“千真萬確,便是如此。”

王道一道:“那好,既然如此,以這個標準,你算是俠嗎?”

郭靖一楞,想想道:“我雖生性愚鈍,但在能力之內,確實從未失信於人,亦從未貪生怕死過,按此標準,便算是俠了,但難道俠就是像我這般一無用處嗎?我可是不敢當的。”

王道一道:“這就是了。你再想,以這個標準,蒙古大汗算是俠嗎?算英雄嗎?”

郭靖道:“蒙古大汗在草原上的威望有目共睹,向來言出如山,說一不二,就算做錯事,也是大大方方,毫不屑於遮掩,英雄倒是英雄,卻缺乏仁義,算不得光明的大俠。”

王道一笑道:“你看,連舉兩例,你都說不算真正的俠,那太史公的這個標準還‘千真萬確’嗎?”

郭靖低頭思索半晌,忽然想起什麽,便又道:“母親生前時時教導我,為大宋子民,雖身處蒙古大漠,也不可忘本,當謹記‘忠君報國’四字。若是如此,當可為俠。”

“忠君報國?”王道一對郭靖這番話有些不大認同,“當今趙氏皇族窮奢極欲,為一己之私橫征暴斂,奴役百姓,皇帝昏庸,任用奸臣為相,朝中腐敗之風盛行。這些年我游歷天下,所見所聞,令人唏噓,全國各處都民不聊生,清廉勤政之官屈指可數。”她輕嘆一聲,由衷喟然道:“百姓實在是苦宋久矣了!”

王道一又伸出一根手指遙遙指向臨安城的方向,道:“說句不中聽的話,如此君主,如此朝廷,還忠他幹什麽?忠來又有何用?”

郭靖渾身一震,活到這麽大,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等“反動”的言論,沖擊不可謂不大,下意識的想出言反駁,但細想之下,又覺王道一所言句句在理,無可辯駁,一時間陷入沈思。

王道一畢竟留有現代的記憶,她的思想觀念較之古人自然要更為開闊客觀。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宋王朝的覆滅,絕不會只是因為外族入侵這麽一個表相的理由而已,究其根本,它必然是先從自身內部的腐朽開始的,自己先腐朽了,僵化了,弊病橫生,統治敗壞,才會給別國以可乘之機。待到大廈將傾之時,無須強力,只需輕輕一推,便會轟然倒塌。古代歷代王朝的衰落,無一不是如此。

更何況,宋朝所面對的也不是一般的敵人,那是連整個亞歐大陸都能盡數征服的蒙古軍團,是連軍事天才拿破侖都佩服的五體投地的成吉思汗。

在世界軍事史上,能有如此影響力的軍事家,只有兩人,一個是凱撒大帝,另一個便是成吉思汗。

屋漏偏逢連夜雨,如此宋朝,當此之時,能怎麽辦呢?我們唯有哀其不幸,卻也怒其不爭!

郭靖沈思片刻,隱隱有所明了,卻還是心存迷惑,問道:“既然連忠君守節都不算真正的俠了,那麽到底什麽是俠?”

王道一道:“以我之見,如太史公所說那般,能夠言出必諾,不懼生死,仗義疏財,這只是小俠所為,此乃我等學武之人本分,算不得造福萬民的大俠。”

郭靖直聽得出了神,只覺王道一此言乃至理,追問道:“那何為大俠?”

王道一直直看向他,終於道出心中所想:“俠之大者,為國,更為民。”

這一句話字字鏗鏘,郭靖只聽得聳然動容,霎時如醍醐灌頂,不禁對王道一肅然起敬,積在心頭的煩擾忽而一掃而空,只覺自己先前所糾結種種實在太過小家子氣,與百萬民眾的安危相比,自己那點愁緒,又何足道哉?扭扭捏捏,畏首畏尾,又豈是俠士所為?

於是他挺直腰板,凜然道:“小王道長,郭靖便是粉身碎骨,都定會記得今日你這番話。大丈夫立於世間,自該鋤奸懲惡,為蒼生謀福!”

王道一見郭靖已重新振作起來,便不再多言,笑了笑,站起身來,只道:“郭少俠義薄雲天,勢必是能建功立業之人。”隨後拍拍身上塵土,徑往山上而去。

郭靖連忙也站起來,跟上問道:“小王道長這是要去哪?”

王道一腳下不停,邊走邊道:“二十年一度的華山論劍就在明日,我有要緊之人要尋,須得一去。”

郭靖一聽華山論劍,立即想起洪七公來,忙道:“華山論劍,恩師大概也會去吧?”

王道一笑道:“七公他老人家好鬥的緊,定然會去,沒準現下已早早在山頂上候著呢。”

郭靖道:“也不知我恩師的傷勢全愈了沒有?小王道長,我隨你一同去吧。”

王道一點點頭,“也好,我也很掛念他老人家的傷勢。”

兩人說定,便各自運起輕功一前一後的向華山深處行去。

作者有話要說:

ps:這裏說明一點啊,其實原著中華山論劍是二十五年一屆,但我為了契合主人公的年齡,就把它改成二十年一屆了。

王道一現在21歲,已經出山兩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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