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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辯經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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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虛竹走後,王道一的日子又回到了之前的狀態,白天休息睡覺,夜裏練功讀經書。日子雖還是這麽過的,心境卻和以往有著天翻地覆的差距。

她不再著急,不再焦躁,她仍是每兩天都去悄悄看一看西毒還在不在,但卻不再巴不得他離開了。

她夜夜潛心研習《九陰真經》,推敲其中每一個以前不明白的細節,她基礎本就紮實,又曾得一燈大師譯經傳授,再悉心學習之下,於經中要旨便有更深的明悟。

她還是會在每日醒來時看到虛竹給她寫的新的批註,還是會在慣於取書處經常見到虛竹給她挑的佛經。

他們不曾再見過面,卻始終保持著這麽一種引領與被引領的關系。

說來也奇怪,每當她功夫練到瓶頸處時,虛竹便會給她“推薦”新的經書,她發現,一旦她將虛竹給的經書體悟學習一段時間,她武功上的瓶頸便能水到渠成的突破了。

例如某次她修習內功時不小心走入岔道,險些走火入魔,第二日便在慣於取書處見到虛竹新放的一部《法華經》,她學習十幾日,之後行功時便再也沒走過岔路。又例如還有一次,她在練習一門叫做“飛絮功”的經脈功夫時總是拿捏不好力度,不是太過,便是不及,虛竹便給她放了一本《雜阿含經》,她從善如流的參悟一段時間後,窺得一些禪宗真諦,腦中變得空空明明,再練“飛絮功”,一練變成。

王道一時常默默感嘆,都說禪宗啟人智識,所言非虛啊!

少林寺不僅是佛門,畢竟還是武學勝地,世人傳言“天下武學出少林”,這話說的有些誇張,但少林寺藏經閣中所藏武功的確甚多,“少林七十二絕技”皆藏於斯,不過對於這些叫天下人艷羨的功夫,王道一卻是看都不看一眼,只認真修習《九陰真經》。除去“功夫在精不再多”這個道理外,王道一她身為全真教弟子,不經允許,偷學人家別派功夫,更是有損武德的行為,她斷然不會做。

她急火既消,堅毅愈增,反覆練習下,功夫又深了一層。

對於黃蓉,她不是不想念的,只是她學會了將這種想念深深的埋在心底,讓這種想念沈澱得更為厚重深刻,變成了一種更具溫情的期盼。

她期盼著,她堅信著,事情總有春暖花開的那一天的。

如此,忽忽三月已過,嵩山從春季邁入盛夏。

三個月,歐陽鋒不動,王道一也不動,他們比的就是耐性,看誰先急。

正在王道一和歐陽鋒都在互相推想對方還能沈得住氣到何時的時候,一件突發事件打破了現下二人的僵持狀態。

此事還得從王道一身上來說。

某天夜裏,王道一仍舊像往日一般在藏經閣的三層點上一盞青燈在燈下讀經書,昏黃的佛燈照在她身上,勾出一層金色的輪廓,沈靜的側臉映在燭光裏,給人一種溫和敦厚的感覺。

一切看起來與往日沒有什麽不同。

可是,時辰剛過了三更,寺院裏便騷動起來,僧侶們開始陸陸續續起床。王道一有些奇怪,怎麽今日他們比平常早起了整整一個時辰?

她吹滅燭火,運起輕功悄悄躍上閣頂,想一看究竟。

只見少林寺的沙彌比丘們早早起來開始打掃院落,又將大雄寶殿前面一處空地騰出來。僧人們聚集在空地處,扛來幾十條木板,力壯的比丘們就開始掄起榔頭叮叮當當的組裝這些木材。

少林寺僧人都是武僧,個個孔武有力,僅僅一個時辰後便搭建組裝好了一個三尺高的平臺,平臺面積廣闊,王道一看著有點像戲臺,但也知道他們搭的這臺子肯定不是戲臺。

她耳力不錯,隱在藏經閣屋頂暗處,聽著大雄寶殿前僧人們的交流對談,終於明白過來今日這排場的目的:原來今日是少林寺一年一度的辯經大會啊!

少林寺即使佛門寺院,也是武學聖地,與全真教一樣,講求“以武修道,以禪輔武”。

“辯經”是僧侶們提高自身修為的一種有效途徑,僧侶們通過互相問答辯論的方式,運用佛理知識維護自己的論點,同時攻擊對方弱點,在辯論中考察和鍛煉思維的縝密程度和對禪理的理解深度。是以少林寺每年都要開一次“辯經大會”,以鼓勵弟子們努力研習佛理。

王道一看著僧人們在下面忙忙碌碌,好奇心起,想要好生觀瞻一番,聽少林寺高僧講講佛法。

約莫五更天時分,紅日初升,朝霞燦爛,大雄寶殿前僧侶密密麻麻的依次站好,由少林寺方丈法明坐鎮,辯經大會正式開始。

兩名小弟子爭先恐後的躍上辯臺,分別於左右兩端站定,想要一展己才。

只見其中一名僧人將右手向後高高揚起,向下拉回和左手相拍發出清脆的響聲,算是首辯方行禮。

這個姿勢是辯經開始前辯者要向對方做的禮儀性動作,王道一之前曾在典籍上見過這方面的記載,是以認得出。

別看這姿勢簡單,實則門道深著呢。右手向後高高揚起,說明文殊智慧菩薩就在身後,右手向下後又拉回,是代表希望通過自己內心的善念和智慧把在苦難中的眾生解救出來,二手相擊,又表示一個巴掌拍不響,世間一切事物都是眾緣和合的產物,清脆的掌聲又代表世事無常,一切事物都是稍縱即逝的,清脆的掌聲擊醒眾生心中的慈悲和智慧,驅走惡念,降伏心中的貪、嗔、癡、疑、慢。

首辯方既已行過禮了,應辯方自然也要回禮。雙方都行過禮,辯論便正式開始了。

“凡是無常,都是知覺。”

“凡是無常,都是知覺嗎?”

“是!”

“凡是無常,並非知覺,因聲乃無常而非知覺故。”

“前因不成!”

“聲,應是無常,因是所作性故。”

“因不成。”

“聲,應是已生法,因聲乃色蘊故。”

“因不成。”

“聲,應是色蘊,因是色蘊中聲故。”

“因不成。”

……

只見臺上兩僧一陣唇槍舌戰、互打機鋒後,勝負便分,輸方下臺,勝方留在臺上。輸方剛一下場,便有新人飛身而上站在他曾經的位置上與先前勝方再次開辯。

辯經大會的氣氛熱烈而輕松,一掃寺院平日裏嚴規守矩的狀態,弟子們躍躍欲試,臺上是你方辯罷我登臺,唾沫星子滿天飛,少林寺武僧本就嗓門粗大,雙方辯到分際處,更是吼聲震天,辯的面紅耳赤,瞪目而視,目眥欲裂,真是好不熱鬧。

方丈法明見弟子個個有所長進,在臺下笑瞇瞇合什而立,手撚白須,似是大為滿意的模樣。

王道一隱在藏經閣屋脊之後,聽底下眾僧各種舌燦蓮花、妙語連珠的精彩對決應接不暇的上演,一時間竟給聽癡了,嘴中時不時的念念有詞,似在回味咀嚼撲捉到的佛理精華。

辯經大會從清晨一直持續到傍晚方結束,最終是戒律院首座法空拔得頭籌。

法空口齒清晰,聰敏機辯,以一己之力辯倒全數弟子,眾僧均心服口服。

王道一側眼瞧去,只見那法空約莫四十多歲年紀,身形彪悍,著粗布僧衣,說話聲音奇大,虎虎生威,顯得性子剛猛果斷。這倒叫王道一稱奇,年僅四十多歲便能身居少林寺達摩院首座,可見此僧之厲害。

與旁的僧眾不同,他頸上掛的是一串鐵念珠,統共幾十顆珠子,顆顆卻都有核桃那麽大,估計這串念珠最少有幾十斤的重量,他竟能毫不費力的掛於頸項,足以說明這人功力不淺。

正在她觀察這法空的當兒,一直立在臺下不言不語的法明方丈忽然開口道:“施主已在經閣上聽了一天的經,是該下來了吧。”

此言一出,群僧都是一驚。這一日眾僧都一心撲在辯臺上,唯有方丈一直旁觀,不曾參賽,因此,除法明以外,誰都沒察覺附近竟還有人,此時紛紛眼望藏經閣。

王道一更是驚詫,暗道:“糟糕,原來早被發現了!”想來是她聽經聽得太入迷,疏忽了。

法空此時還在臺上,他剛剛辯贏最後一人,聽到方丈之言,也立時警覺起來,望向經閣閣頂,叫道:“何人擅闖我少林?”

少林寺乃武學勝地,守衛森嚴,竟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進來一個外人,這叫少林寺諸僧怎能不怒?

王道一暫時沒吱聲,心裏思量著對策,她一旦出現在眾人視線中,天下哪有不漏風的墻,那麽山口處的西毒不日便會探到消息,他一旦知道了王道一藏身少林,必然闖寺,給少林寺帶來麻煩。

如此,為了不給少林帶來災害,這地方她是再呆不得了。

法空見人遲遲不出現,大怒,將項上念珠一把取下,運內力猛地向藏經閣閣頂擲去,喝道:“擅闖少林勝地,敢做不敢應嗎?!”

他這一擲用的是少林寺七十二絕技之一的“旋風掌”,勁力奇大,王道一生怕他這一怒之下砸毀了自家的屋頂,趕忙躍出夾手接住了這穿飛來的珠子,淩空一個旋身,運勁將力道卸了,同時飛身下閣。

她這一接看似輕松,卻叫法空大驚,誰人能有此功力,竟化的開他“旋風掌”的勁力?連法明也有些驚訝的睜開了一直半瞇著的眼,打量起王道一來。

眾人仔細瞧去,只見竟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女從閣頂上飄然飛下,無不驚詫。

法空見她一身道袍裝扮,臉色又冷了三分。

佛教和道教的關系自古以來一直很微妙,隱隱之間互相都不大待見。這其中因由也容易明白,畢竟,宗教都是有排他性的。

王道一輕輕落在臺上,手執念珠,回他一句道:“敢應不敢放。”

法空一楞,悟出她這句對答裏的禪機,眼底閃過輕蔑,大聲接道:“放下!”

外道之人,還敢來班門弄斧,與本僧辯經?!

王道一輕輕將念珠拋還給法空,並未用力,跟著接道:“兩手皆空,還放什麽?”

法空一把接住念珠,又接道:“那為何還執?”

王道一道:“心有靈犀。”

法空目光微閃,收起了小覷之心。

兩人一問一答,一拋一接,問的兇狠,答的輕快,只聽得臺下眾僧議論紛紛。

“這女施主是誰?真是玄機啊!”

“道士竟也懂佛理?”

“勢均力敵啊,法空師伯辯得過她麽?”

“接著聽,接著聽!”

法明睜著眼,緊緊盯著臺上的王道一。

法空將念珠掛回項上,繼續問:“如何是佛?”

王道一繼續答:“是。”

法空:“如何是正法眼?”

王道一:“不是。”

法空:“何為空?”

王道一:“空不異色,色不異空。”

法空:“是麽?”

王道一:“不是。”

法空:“不是嗎?”

王道一:“並非不是,是名不是。”

法空詫異,再不輕敵,又問:“如何悟證虛空?”

王道一:“心無雜念。”

法空:“是嗎?”

王道一反問:“不是嗎?”

法空一頓,漲紅了臉,“這……”

四周僧眾一片嘩然。

法空竟然輸了!

法明看著王道一的眼睛亮了。

法空氣憤難當,喝道:“外道人焉敢妄言佛門語?”

王道一拱手作了個滿揖,不想將矛盾惡化,歉然道:“晚輩業已還俗,並非道家中人,前輩勿怪。”

其實她心中對這些宗教間的敵對關系有些無奈,大家都是修道之人,為何要如此芥蒂呢?

法空一聽她現下已不是道士,臉色便好了些,但還是冷聲道:“你是何人?為何擅來我少林?”

王道一又是一揖,“晚輩卻有難言之隱,不得已寄居貴寺,多有打擾,當下便走。”說著便要離開。

這時,法明卻忽然開口道:“女施主既已還俗為俗家之人,那麽,入我佛門如何?”

眾僧又響起一片竊竊私語,這可是少林寺方丈要親自屈尊留人啊!大家紛紛猜想著這半路殺出來的女施主到底是何方神聖。

法空面上一沈。

王道一有些驚訝,連忙道:“晚輩不才,怎配入貴寺門內?”

法明上前一步,再勸道:“施主慧根難得,你若留下,老衲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一旁眾僧聽得都紅了眼,這等於就是把住持之位相傳了,就等王道一一個點頭。

法空暗暗攥緊了拳。

王道一哪能接受這個?忙推脫道:“晚輩懶惰,經不得修習之苦。”

法明不吃她這套,道:“施主看上去可不像怠惰之人。”

其實也無怪法明如此,自靖康之難以來,少林寺便呈衰微之勢,幾十年來再也沒出過高僧大能之人,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地位亦是日漸西山,此時身為少林寺住持的法明見到了這麽一個好苗子,怎麽能不竭力爭取一下?

王道一看出了他的執意,嘆了口氣,說道:“其實,晚輩想要的,道門裏沒有,佛門裏就能有了嗎?”

眾僧一片驚呼,法明也不禁一楞,定神問道:“那麽,女施主想要的是什麽呢?”

想要的是什麽呢?

王道一擡起頭來,望望天邊變幻莫測的火燒雲,想了片刻,慢慢道:“我想要……”說著擡手指指天。

“不畏浮雲遮望眼。”

又指指地。

“不懼黃土埋我心。”

再指指臺下眾僧。

“惟願眾生明我意。”

最後指向大雄寶殿內威嚴的釋迦牟尼三尊佛像。

“但教諸佛煙消散!”

在重陽宮後山的那個夜晚,她悟出了道本為心這一層。

既然,道本為心,那何又為心?何又為命?

這是王道一想繼續追尋下去的真理。

她不信神,不信佛,她只想自己去追尋探索這個終極秘密。

這便是王道一的“道”。

這四句話一出,滿院寂靜。

良久後,法明長嘆一口氣,雙手合什,言道:“阿彌陀佛,既如此,施主請便吧。”

王道一也雙手合什回禮道:“叨擾了,晚輩告辭。”擡腳便要走。

就當此時,傳來一聲斷喝:“且住!”

王道一微驚,回過頭來,但見法空對她怒目而視,她道:“前輩有何見教?”

法空上前一步道:“你在我山林寺藏經閣待了多久?”

王道一道:“四月有餘。”

眾僧紛紛倒吸一口涼氣,這人藏了四個月竟未被發現!

法空也是詫異一楞,頓覺面上無光,身為少林寺六大首座之一,寺中藏經閣中有外人藏了四月有餘他竟毫無察覺。他手捏鐵珠,喝道:“你在我寺中藏經閣重地窩藏四月有餘,是想偷學我門七十二絕技嗎?!”

王道一忙搖頭道:“沒有。貴寺武功,晚輩看也沒看一眼。”

法空顯然不信,哪有學武之人四個月守著少林寺七十二絕技還不動心的?他叫道:“小輩誑語!”說著已舉掌向王道一拍了過去。

他這一掌使得是七十二絕技之一的“大力金剛掌”,來勢兇猛,若給他拍到,任是彪形大漢也得粉身碎骨不可。

王道一忙用“空明拳”以柔克剛的巧勁將這掌化開,同時後退一步,想伺機逃出山門。

她身上有全真派的功夫,若是酣鬥起來,即使她刻意不用全真教的功夫,也必然會從內功上叫武功高強的高僧給看出身家來歷,到得那時,她就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楚了。

一個全真教的人,到少林寺藏經閣中藏了四月有餘,不是外道派來的間諜還是什麽?

王道一可不想因為自己一人的原因便給少林寺和全真教憑空惹出一樁仇來。

是以她只退不進,極力隱藏自己的功夫。

法空見她躲開了自己這一掌,臉色更冷,欲再追擊而上。

就在此時,院角樹上突然傳來一聲悶笑,戛然止住了法空的動作,也止住了王道一的動作。

眾僧又是一驚,難道寺中還藏得有人?

所有人不約而同向聲源看去。

只見一個看來不到三十歲的穿灰布袍子的年輕和尚從樹上飄然而下,也落在臺上,正是虛竹。

作者有話要說:

辯經這段借鑒了一下《悟空傳》,嗯,這也是本不錯的小說,推薦大家閑來無事去看看。

下集預告:小道長要升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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