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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有情皆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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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蓉道:“那塊錦帕後來怎樣了?”

四弟子心中都怪她女孩兒家就只留意這些手帕啦、衣服啦的小事,卻聽師父說道:“我見劉貴妃失魂落魄般的呆著,心中好生氣惱,拾起錦帕,只見帕上織著一幅鴦鴛戲水之圖,咳,這自是劉貴妃送給他的定情之物了。我冷笑一聲,卻見一對鴦鴛之旁,還繡著一首小詞……”

黃蓉心中一凜,忙問:“可是‘四張機,鴦鴛織就欲雙丨飛’?”

那農夫厲聲喝道:“連我們也不知,你怎麽又知道了?老是瞎說八道的打岔!”

哪知一燈大師卻嘆道:“正是這首詞,你也知道了?”

此言一出,四大弟子相顧駭然。

黃蓉低聲念道:“四張機,鴦鴛織就欲雙丨飛。可憐未老頭先白。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王道一聽她念這首詞,也頗為感懷,驀地又想起了周伯通那日被蛇咬後以為自己要死的時候也是反覆念著這首詞的,心下不禁哀嘆:“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他們二人這死結,今生怕是都解不開了。”

黃蓉念完詞後,低聲道:“如此說來,瑛姑就是那位劉貴妃了。”

四大弟子中只有那書生已猜到了五六成,其餘三人都極是驚異,一齊望著師父。

一燈低聲道:“姑娘聰明伶俐,果真不愧是藥兄之女。劉貴妃小名一個‘瑛’字。那日我將錦帕擲了給她,此後不再召見。我郁郁不樂,國務也不理會,整日以練功自遣……”

黃蓉插嘴道:“伯伯,你心中很愛她啊,你知不知道?若是不愛,就不會老是不開心啦。”

四大弟子惱她出言無狀,齊聲叫道:“姑娘!”

王道一看了一燈大師一眼,心裏默道:“又是一個不懂愛的。”

這世間啊,總是“有情皆孽,無人不怨”,一燈如此,周伯通如此,那瑛姑亦是如此。

黃蓉視漁樵耕讀的呵斥而不見,問道:“怎麽?我說錯了?伯伯,你說我錯了嗎?”

一燈神色黯然,像是沒聽到她的問話一般,接著道:“此後大半年中,我都沒召見劉貴妃,但睡夢之中卻常和她相會。一天晚上半夜夢回,再也忍耐不住,決意前去探望。我也不讓宮女太監知曉,悄悄去她寢宮,想瞧瞧她在幹些什麽。剛到她寢宮屋頂,便聽得裏面傳出一陣兒啼之聲。咳,當時屋面上霜濃風寒,我竟怔怔的站了半夜,直到黎明方才下來,就此得了一場大病。”

黃蓉心想他以皇帝之尊,深更半夜在宮裏飛檐走壁,偷偷去探望自己的妃子,這不是喜愛,還能是什麽呢?

四弟子卻想起師父這場病不但勢頭兇猛,而且纏綿甚久,以他這身武功,早就風寒不侵,縱有疾病,也不致久久不愈,此時方知當年是心中傷痛,自暴自棄,才不以內功抵禦病魔。

黃蓉又問:“劉貴妃給你生了個兒子,豈不甚好?伯伯你幹嗎要不開心?”

王道一猛咳一聲,差點被自己口水就地嗆死過去,忙制止道:“蓉兒。”

黃蓉轉頭看她,問道:“怎麽?”

王道一被黃蓉這麽一句反問,登時噎住,反倒不知該怎麽接她的話了。

只聽一燈道:“傻孩子,這孩子是周師兄的。”

黃蓉道:“周師兄早就走啦,難道他又偷偷回來跟她相會?”

王道一見她這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索性也就不阻攔了,由她去問吧。她倒是不怎麽介意這些問題,就怕在坐的其他“古人”會介意。

一燈搖頭道:“不是的。你沒聽見過‘十月懷胎’這句話嗎?”

黃蓉似乎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啦。那小孩兒一定生得很像老頑童,兩耳招風,鼻子翹起,否則你怎知不是你生的呢?”

一燈大師道:“那又何必見到方知?這些日子中我不曾和劉貴妃親近,孩子自然不是我的了。”

黃蓉似懂非懂,但人類總是對那種事有天生的直覺,知道若再追問下去必定不妥,也就不再追問。

只聽一燈道:“我這場病生了大半年,痊愈之後,勉力排遣,也不再去想這回事。過了兩年有餘,一日夜晚,我正在臥室裏打坐,忽然門帷掀起,劉貴妃沖了進來。門外的太監和兩名侍衛急忙阻攔,但哪裏攔得住,都被她揮掌打了開去。我擡起頭來,只見她臂彎裏抱著孩子,臉上神色驚恐異常,跪在地下放聲大哭,只是磕頭,叫道:‘求皇爺開恩,大慈大悲,饒了孩子!’

我起身一瞧,只見那孩子滿臉通紅、氣喘甚急,抱起來細細查察,他背後肋骨已折斷了五根。劉貴妃哭道:‘皇爺,賤妾罪該萬死,但求皇爺赦了孩子的小命。’我聽她說得奇怪,問道:‘孩子怎麽啦?’她只是磕頭哀求。

我問:‘是誰打傷他的?’劉貴妃不答,只哭叫:‘求皇爺開恩饒了他。’我摸不著頭腦。她又道:‘皇爺踢我的死,我決無半句怨言,這孩子,這孩子……’我道:“誰又來踢你死啦?到底孩子是怎生傷的?’

劉貴妃擡起頭來,顫聲道:‘難道不是皇爺派侍衛來打死這孩子嗎?’我知事出蹺蹊,忙問:‘是侍衛打傷的?哪個奴才這麽大膽?’劉貴妃叫道:‘啊,不是皇爺的聖旨,那麽孩子有救啦!’說了這句話,就昏倒在地下。

我將她扶起,放在床上,把孩子放在她身邊。過了半晌,她才醒了轉來,拉住我手哭訴。原來她正拍著孩子睡覺,窗中突然躍進一個蒙了面的禦前侍衛,拉起孩子,在他背上拍了一掌。劉貴妃急忙上前阻攔,那侍衛一把將她推開,又在孩子胸口拍了一掌,這才哈哈大笑,越窗而出。那侍衛武功極高,她又認定是我派去殺她兒子,當下不敢追趕,徑行來我寢宮哀求。

我越聽越是驚奇,再細查孩子的傷勢,卻瞧不出是被什麽功夫所傷,只是帶脈已被震斷,那刺客實非庸手。可是他又顯然手下留情,嬰兒如此幼弱,居然身受兩掌尚有氣息。當下我立即到她的臥室查看,瓦面和窗檻上果然留著極淡的足印。我對劉貴妃道:‘這刺客本領甚高,尤其輕功非同小可。大理國中除我之外,再無第二人有此功力。’

劉貴妃忽然驚呼:‘難道是他?他幹嗎要殺死自己兒子?’她此言一出,臉色登時有如死灰。”

黃蓉也是低低驚呼一聲,道:“老頑童不會這麽壞吧?”

一燈大師道:“當時我卻以為定是周師兄所為。除他之外,當世高手之中,又有誰會無緣無故的來加害一個嬰兒?料得他是不願留下孽種,貽羞武林。劉貴妃說出此言,又羞又急,又驚又愧,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又道:‘不,決不是他!那笑聲定然不是他!’我道:‘你在驚惶之中,怎認得明白?’她道:‘這笑聲我永遠記得,我做了鬼也忘不了!不,決不是他!’”

眾人聽到這裏,身上都驟感一陣寒意。

一燈大師接著道:“當時我見她說得如此斬釘截鐵,也就信了。只是猜想不出刺客到底是誰。”

一燈又費解道:“這刺客既然武功如此高強,卻何以又打得他半死不活?”

他擡頭望著窗子,臉上一片茫然,十多年前的這個疑團,始終沒能在心中解開,禪院中一時寂靜無聲,過了片刻,一燈道:“好,我再說下去……”

黃蓉忽然說道:“會不會是歐陽鋒?”

一燈道:“後來我也猜想到他。但歐陽鋒是西域人,身材極是高大,比常人要高出一個頭。據劉貴妃說,那兇手卻又較常人矮小。”

黃蓉道:“這就奇了。”

王道一忽然開口道:“裘千仞。”

此言一出,眾人俱是一驚,黃蓉首先反應過來,說道:“對!當世能有這般掌力的,唯有裘千仞了,我不就是受了他一掌麽。他那人確實生的矮小,定是他無疑了。”

一燈大師也有些相信,但還是問道:“若說是他也沒什麽錯,可是他為何要這般做?”

王道一道:“可能也是想在下一次華山論劍之前除掉一個敵手吧。而且裘千仞這人心思陰毒,霍亂武林,常常調撥江湖各勢力之間的關系,他暗中偷襲說不定是想嫁禍周大哥或是歐陽鋒呢。”

一燈點點頭道:“原來如此,這麽說就說通了。想他從中原一路趕去大理,再偽裝成侍衛打傷孩子,只為叫我施以援手,不得參加下一次的華山論劍,哎!此人還當真是心腸惡毒。”

一燈停了片刻,又續道:“我當時推究不出,劉貴妃抱著孩子只是哭泣。這孩子的傷勢雖沒黃姑娘這次所受的沈重,只是他年紀幼小,抵擋不起,若要醫愈,也要我大耗元氣。我躊躇良久,見劉貴妃哭得可憐,好幾次想開口說要給他醫治,但每次總想到只要這一出手,日後華山二次論劍,再也無望獨魁群雄,《九陰真經》休想染指。

唉,王真人說此經是武林的一大禍端,傷害人命,戕賊人心,實是半點不假。為了此經,我仁愛之心竟然全喪,一直沈吟了大半個時辰,方始決定為他醫治。唉,在這大半個時辰之中,我實是個禽獸不如的卑鄙小人。最可恨的是,到後來我決定出手治傷,也並非改過遷善,只是抵擋不住劉貴妃的苦苦哀求。”

黃蓉道:“伯伯,我說你心中十分愛她,一點兒也沒講錯。”

一燈仍是像沒聽見她的話一般,繼續說道:“她見我答應治傷,喜得暈了過去。我先給她推宮過血,救醒了她,然後解開孩子的繈褓,以便用先天功給他推拿,哪知繈褓一解開,露出了孩子胸口的肚兜,登時教我呆在當地,做聲不得。但見肚兜上織著一對鴦鴛,旁邊繡著那首‘四張機’的詞,原來這個肚兜,正是用當年周師兄還給她那塊錦帕做的。

劉貴妃見到我的神情,知道事情不妙,她臉如死灰,咬緊牙關,從腰間拔出一柄匕首對著自己胸口,叫道:‘皇爺,我再無面目活在人世,只求你大恩大德,準我用自己性命換了孩子性命,我來世做犬做馬,報答你的恩情。’說著匕首一落,猛往心口插入。”

眾人雖明知劉貴妃此時尚在人世,但也都不禁低聲驚呼。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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