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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君山之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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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一與黃蓉正在岳陽樓上飲酒閑聊,望了望樓中的酒客,見東首一張方桌旁坐著三個乞兒打扮的老者,身上補綴雖多,但均甚清潔,看模樣是丐幫中的要緊人物,是來參加今晚丐幫大會的,此外都是尋常仕商。

黃蓉笑道:“今晚大會,必是有熱鬧看了。”

王道一點點頭道:“也不知那楊康會怎麽作妖。”

一言未畢,忽聽酒樓角裏有人說道:“兩位小女娃也是來參加丐幫大會的?”

王、黃二人向聲音來處瞧去,只見樓角邊蹲著一個臉色黝黑的老丐,衣衫襤褸,望著二人嘻嘻直笑。

王道一見這人表面神色和善,便拱拱手道:“老前輩請來共飲幾杯如何?”

那老丐道:“好啊!”便即過來。

黃蓉命酒保添了一副杯筷、斟了一杯酒,笑道:“請坐,喝酒。”

那老丐道:“叫化子不配坐凳。”就直接在樓板上坐倒,從背上麻袋裏取出一只破碗,一雙竹筷,伸出碗去,說道:“你們吃過的殘菜,倒些給我就是。”

王道一為難道:“這個未免太過不恭,前輩愛吃什麽菜,我們點了叫廚上做。”

那老丐卻堅持道:“化子有化子的模樣,若是有名無實,裝腔作勢,幹脆別做化子。你們肯布施就布施,不肯嘛,我到別個地方要飯去。”

黃蓉向王道一望了一眼,笑道:“不錯,你說得是。”當下將吃過的殘菜都倒在他的破碗之中,那老丐在麻袋中抓出些冷飯團來,和著殘菜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黃蓉暗暗數他背上麻袋的數目,三只一疊,共有三疊,總數是九只,再看那邊桌旁的三個乞丐,每人背上也均有九只麻袋,只是那三丐桌上羅列酒菜,甚是豐盛。那三丐對這老丐視若無睹,始終對他不瞧一眼,但神色之間隱隱有不滿之意。

那老丐吃得起勁,忽聽樓梯腳步聲響。王道一轉頭向樓梯觀看,只見當先二人是在牛家村陪送楊康的二丐,第三人一探頭,正是楊康。

楊康猛見王道一竟然未死,大為驚怖,一怔之下,立即轉身下樓,在樓梯上不知說了幾句什麽話,二丐走到三丐桌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那三丐當即站起身來,下樓而去。

坐在地下的老丐只顧吃飯,全不理會。

黃蓉走到窗口向下觀望,只見十多名乞丐簇擁著楊康向西而去。楊康走出不遠,回首仰視,正好與黃蓉目光相觸,嚇的一個激靈,立即回頭,加快腳步去了。

那老丐吃罷飯菜,伸舌頭將碗底舐得幹幹凈凈,把筷子在衣服上抹了幾抹,都放入麻袋之中。

黃蓉仔細看他,見他滿臉皺紋,雙手奇大,幾有常人手掌的一倍。

王道一站起來拱手笑道:“前輩還是請上坐吧,咱們好好說會兒話。”

老丐笑道:“我不慣在凳上坐。”又指著黃蓉道:“你是洪幫主的弟子,年紀雖輕,但咱們可是平輩。我老著幾歲,你們叫我一聲大哥就得了。我姓魯,名叫魯有腳。”

王、黃二人對眼一望,均想:“原來他早知道了我們的來歷。”王道一腦中回憶書中內容,卻不大能想起來這號人,她輕嘆一聲,想來是時間隔得太久,忘記了。

黃蓉笑道:“魯大哥,你這名兒可有趣得緊。”

魯有腳道:“常言道:窮人無棒被犬欺。我棒是沒有,可是有一雙臭腳。犬兒若來欺我,我對準了狗頭就是一腳,也要叫它夾著尾巴,落荒而逃。”

黃蓉笑道:“好好,狗兒若知道你名字的意思,老早就逃遠啦!”

魯有腳道:“我聽黎生黎兄弟說起,知道兩位在寶應的事跡,真是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長百歲。令人甚是欽佩,難怪洪幫主這等看重。”

王、黃二人道了聲“不敢。”黃蓉問道:“魯大哥,剛才在這兒吃酒的三位和你相識嗎?”

魯有腳嘆了口氣道:“你兩位都不是外人,可曾聽洪幫主說起過,我們幫裏分為凈衣派、汙衣派兩派嗎?”

黃蓉搖頭道:“沒聽師父說過。”

魯有腳道:“幫內分派,原非善事,洪幫主對這事極是不喜,他老人家費過極大的精神力氣,卻始終沒能叫這兩派合而為一。丐幫在洪幫主之下,共有四個長老。”

黃蓉搶著道:“這個我倒聽師父說過。”她因洪七公尚在人間,是以不願將他命自己接任幫主之事說出。

魯有腳點了點頭道:“我是西路長老,剛才在這兒的三位也都是長老。”

黃蓉道:“我知道啦,你是汙衣派的首領,他們是凈衣派的首領。”

王道一笑道:“我也這麽想,魯大哥的衣服臟一些,他們的衣服幹凈些。”

魯有腳點頭道:“兩位小姑娘眼睛尖。”

黃蓉道:“我說汙衣派不好,身上穿得又臭又黑,一點也不舒服。你們這一派人多洗洗衣服,兩派可就不是一樣了嗎?”

她本是無心之言,誰料魯有腳聽後卻怒道:“你是有錢人家的小姐,自然嫌叫化子臭。”一頓足站起身來。

王道一待要謝罪,魯有腳卻頭也不回,怒氣沖沖的下樓去了。

黃蓉伸伸舌頭,道:“道一,我得罪了這位魯大哥,你別罵我。”

王道一笑了笑,說道:“我不罵你。”

正在此際,樓梯聲響,適才隨楊康下去的丐幫三老又回了上來,走到王、黃二人桌邊,行了一禮。居中那丐白白胖胖,留著一大叢白胡子,若非身上千補百綻,宛然便是個大紳士大財主的模樣。

王道一默默打量他一眼,心想:“明明是乞丐,卻一身財閥氣,定不是什麽好人。”

只見他未言先笑,端的是滿臉春風,一團和氣,說道:“適才那姓魯的老丐暗中向兩位下了毒手,我等瞧不過眼,特來相救。”

王道一、黃蓉都吃了一驚,齊問:“什麽毒手?”

那丐道:“那老丐不肯與兩位同席飲食,是不是?”

黃蓉心中一凜,問道:“難道他在我們飲食中下了毒?”

那丐嘆道:“也是我們幫中不幸,出了這等奸詐之人。這老丐下毒本事高明得緊,只要手指輕輕一彈,暗藏在指甲內的毒紛就神不知、鬼不覺的混入了酒菜。兩位中毒已深,再過個半個時辰,就無法解救了。”

黃蓉不動聲色,笑道:“我兩人跟他無怨無仇,他何以要下此毒手?”

那丐道:“多半是兩位言語中得罪了他。急速服此解藥,方可有救。”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包藥紛,分置兩只酒杯之中,用酒沖了,要她二人立即服下。

黃蓉剛才見楊康和他們做一路,心中已自起疑,豈肯只憑他三言兩語便貿然服藥?又問:“那位姓楊的相公和我們相識,請三位邀他來一見如何?”

那丐道:“那自然是要見的,只是那奸徒所下之毒劇烈異常,兩位速服解藥,否則延誤難治。”

黃蓉道:“三位好意,極為感謝,且坐下共飲幾杯。想當年丐幫第十一代幫主在北固山獨戰群雄,以一棒雙掌擊斃洛陽五霸,真是何等英雄。”當日他與洪七公、王道一同在明霞島紮木筏之時,洪七公常跟她說些幫中舊事,以免她日後做了幫主,於幫中大事卻一無所知。那第十一代幫主的英雄事跡,便是那時候聽洪七公說的。

丐幫三老聽她忽然說起幫主舊事,互相望了一眼,都感十分詫異,心想憑她小小年紀,怎能知曉此事。黃蓉又笑道:“洪幫主降龍十八掌天下無雙無對,不知三位學到了幾掌?”

三丐臉上均現慚色,那降龍十八掌卻是未蒙幫主傳授一掌,反不及八袋弟子黎生倒得傳授一招“神龍擺尾”。黃蓉又道:“剛才那位魯長老雖說擅於下毒,我瞧本事卻也平常。上個月西毒歐陽鋒請我喝了三杯毒酒,那才有點兒門道。這兩杯解毒酒,還是三位自己飲了吧。”說著將兩杯調有藥粉的藥酒往三丐面前一推。

三丐微微變色,知她故意東拉西扯,不肯服藥。

王道一與黃蓉不動聲色,心下卻已提防起來。

那財主模樣的長老笑道:“姑娘既有見疑之意,我等自然不便相強。只不過我們一番好意,卻是白費了。我只點破一事,姑娘自然信服。兩位且瞧我眼光之中,有何異樣?”

王道一、黃蓉一齊望向他雙目,只見他一對眼睛嵌在一臉肥肉之中,眼神甚是清朗。黃蓉心想:“這能有什麽異樣?左右不過似一對亮晶晶的豬眼罷啦。”

那丐又道:“兩位望著我的眼睛,千萬不可分神。現在你們感到眼皮沈重,頭腦發暈,全身疲乏無力,這是中毒之象,那就閉上眼睛睡吧。”

他說話極是和悅動聽,聲音柔和甜美,竟有一股催人欲醉之意,王、黃二人果然漸漸覺得神倦眼困,全身無力。

正困乏間,王道一微覺不妥,強行運功拉回一絲神志,腦中靈光一閃,頓時明白過來:這是“攝魂術”!

王道一趕忙依著止觀法門,由“制心止”而至“體真止”,當即閉目默念,心息相依,綿綿密密,不多時即寂然寧靜,睜開眼來,心神若有意,若無意,已至忘我境界。

王道一剛一睜眼,目光忽地一凜,伸手端起那杯摻了藥粉的酒便向那乞丐眼睛上潑去。

那乞丐萬料不到王道一能擺脫他的控制,大驚失色,忙向一邊躲去,可王道一這一下著實出其不意,就算他躲得再快也不免被潑了一臉。只聽他慘叫一聲,跳將起來,左邊臉已迅速腫起,通紅一片。

顯然那是杯毒酒!

王道一倏然站起,喝道:“好一杯解藥啊!”

三丐都沒料到王道一竟然能不受“攝魂術”的控制,又被她揭露了毒酒的真相,紛紛呆在原地,不敢妄動,那被潑了滿臉酒的乞丐更是捂臉大叫著倉皇逃走了。

王道一現下沒工夫跟他們鬥,她伸手抱起已經被“攝魂術”所影響正昏昏欲睡的黃蓉,淩厲的目光掃過剩下兩丐,說道:“今日之事,我二人自會再來討個說法!”說罷,便抱著黃蓉迅速離開,留下酒樓中那兩丐戰戰兢兢,面面相覷。

王道一運起輕功快速出了酒樓,飛身掠到洞庭湖的君山之頂,此處僻靜,正適合輔助黃蓉恢覆神志。

王道一依法一面為黃蓉運功調理內息,一面在她耳邊默念口訣,助她清醒。大約半柱香後,黃蓉終是完全清醒過來,睜眼一看,此時正置身在一個小峰之頂,四下都是湖水,輕煙薄霧,籠罩著萬頃碧波,王道一正坐在她身邊。

黃蓉見此情形,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

王道一湊過去認真觀察了她瞳孔一會兒,確定她已經完全擺脫了“攝魂術”的控制,才開口道:“蓉兒,你感覺怎麽樣?頭暈嗎?”

黃蓉搖了搖頭。

王道一又問:“那有沒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黃蓉自身感覺了一下,依然笑著搖了搖頭。

王道一松了一口氣,這擺脫“攝魂術”的法子她是第一次使,不確定效果怎麽樣。

黃蓉問道:“那胖乞丐用的什麽邪法?”

王道一道:“他使得是‘攝魂術’。”

黃蓉奇道:“那是什麽?”

王道一解釋道:“這是《九陰真經》裏《移魂大法篇》中的一種功夫,系以專一強固之精神力量控制對方心神。這功夫聽著玄乎,其實也無甚可怪異,我以前便學會了,是以他今日一使出來,我便即刻分辨出來了。”

這“移魂大法”後世或稱“催眠術”,或稱“心理分析”,或稱“精神治療”等等,王道一身為現代人自是不會過多驚奇。

黃蓉聽後若有所思道:“《九陰真經》中所載的功夫果然厲害無比。”

王道一道:“我把這法子教給你,他若以後再使,你便不用受他控制啦,而且還能用同樣的法子反擊他,擾亂對方的心神。”當下便向黃蓉背誦了《移魂大法篇》的經文,並指點她其中訣竅,黃蓉內功本有根基,人又聰敏,過耳不忘,一點即透,過不多時便學會了。

此時只見一盤冰輪漸漸移至中天,照亮了遠處的半邊高臺。兩人再坐一會兒,月光緩移,照到臺邊三個大字:“軒轅臺”。

黃蓉忽道:“爹爹曾給我講述天下大江大湖的故事,說相傳黃帝於洞庭湖畔鑄鼎,鼎成後騎龍升天,想來此臺便是紀念這回事了。”

王道一瞭望了那軒轅臺一眼,說道:“蓉兒,你身體感覺怎麽樣?咱們要不要下去?”

黃蓉搖搖頭道:“待會兒再去,且看那楊康能使出什麽花樣來。”

王道一知她有自己的思量,便不再多言,兩人繼續在這君山之頂上吹風賞月起來。

黃蓉靜靜靠在王道一身上,望著遠處的萬頃碧波,只見湖上群鷗來去,白帆點點,青峰悄立,綠波蕩漾,一片寧靜。不由開口道:“道一,李太白有句詩,說的就是現下。”

王道一問道:“什麽詩?”

黃蓉笑道:“洞庭湖西秋月輝,瀟湘江北早鴻飛。”

“哦!”王道一想起這首來了,接口道:“淡掃明湖開玉鏡,丹青畫出是君山。”

黃蓉咯咯笑道:“對,就是這一句。”

黃蓉原本想說的正是此句,卻偏要想從王道一的口中聽到。

王道一微微一笑,低頭看向懷裏的人,只見黃蓉嘴角噙著一抹笑,傾城的容顏在月光下泛出一層柔光,明眸善睞,流睇橫波,正脈脈含情的望著自己。

王道一心念忽動,剛待動作,卻隨即又想到:“……要不要先問一下?問不問呢?還是……問一下吧。”

她手心捏緊,心裏怦怦直跳,張了張嘴,躑躅著開口道:“蓉兒,我……我可以……親親你嗎?”

黃蓉微微一怔,垂了垂眸子,臉上飄過一層紅暈,再擡眼看她,輕咬著唇角,水眸中似是欣喜似是羞澀又似是幽怨,擡起手圈住她脖頸,反問道:“你說可不可呢?”

王道一楞了楞,瞧著黃蓉神色,問道:“蓉兒,你生氣了嗎?”

黃蓉莞爾一笑,輕聲道:“道一,這一生一世,我是永遠也不會對你生氣的。”

王道一心裏怦然一動,驀地,她好像明白了什麽,她笑著點了點頭,自答道:“那我說可。”然後便慢慢,慢慢的靠近,在那散著月華的光潔的額心處落下一吻。黃蓉的眼瞼蝶翼般的顫了顫,在王道一的唇貼上的那一刻,閉上了眼睛。

這個吻宛如蜻蜓點水,一觸即離,鼻尖卻似還殘留著一縷少女肌膚的馨香。

黃蓉面頰微紅,輕斂著眸子,乖乖的窩在她懷裏,王道一垂眸凝視著懷裏的人兒,輕輕一笑,嘆道:“蓉兒,你生的真好看。”

黃蓉擡起眼,水汪汪的眸子粲粲如星,瞧著她,笑道:“我也要親你一下才可。”說著便圈緊了她脖頸,擡頭湊上去在她臉頰上也輕輕吻了一下,笑道:“你也生的好看。”

王道一吃吃笑出了聲,笑道:“呵!好。”她抱緊了懷裏的人,仰頭望著漫天的繁星,皎潔的明月,遠處是如鏡的洞庭湖面,置身在這君山頂上,竟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半晌,低頭看向懷裏的人兒,笑道:“蓉兒,我想一輩子都與你在一處。”

黃蓉溫順的窩在她懷裏,盈盈笑道:“嗯。”

王道一又道:“我還想……下輩子也與你在一處。”

黃蓉依然笑道:“嗯。”

王道一輕嘆了口氣,望著茫茫湖面,似感慨道:“蓉兒,能遇見你,也不知是我幾輩子才修來的福氣。”

黃蓉嫣然一笑,心中十分歡喜,卻隨即又收斂了神色,嚴肅起表情,正色道:“你上輩子也是這般說的。”

誰料王道一聽了這話後,不假思索,更為正色的回道:“我上輩子決計沒有說過這句話。”

黃蓉愕然一楞,剛笑問一句:“你怎生就知曉了?”王道一正待說話,卻忽聽見遠處傳來篤篤篤的聲響。

二人同時一驚,對視一眼,忙向聲源方向看去,只見卻是眾丐聚集在軒轅臺前,各執一根小棒,敲擊自己面前的山石,敲擊聲忽緩忽急,忽高忽低,頗有韻律。

黃蓉暗數敲擊之聲,待數到九九八十一下,響聲戛然而止,群丐中站起四人,月光下瞧得明白,正是魯有腳與那凈衣派的三個長老。這丐幫四老走到軒轅臺四角站定,萬名群丐一齊站起,叉手當胸,向臺上四老躬身行禮。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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