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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雪夜驚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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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舍裏的木桌上正燃著半截蠟燭,微弱的光亮勉強照清了屋內的物什,一張半舊的方桌,兩條板凳,一張床。

陋室一間。

屋子角落裏散落著簸箕和掃帚,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雜物,顯出濃濃的生活氣息來,簡陋卻不失幹凈,赫然是間常有人住的屋子。

窗子開著,外面已是月上樹梢,幹凈的夜空只有幾顆星子,夏夜的微風徐徐掠過,好不愜意。

突然間,一聲嬰兒的啼哭擾亂了這原本寧靜的氣氛,那床上正兀自與身上蓋的薄被糾纏掙紮的小人兒終於用聲音昭示了這屋中唯一活物的存在。一張小臉累的通紅,哭鬧聲也愈發響亮,似是非要引起屋外大人的註意不可。

隨著漸急的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傳來,嬰兒的哭聲霎時小了下去,因為她知道,她成功了。

嬰兒眼睛溜圓的扭頭望著疾步而來的年輕少婦,嘴裏發出咿咿呀呀的音兒。那少婦二十歲左右年紀,一身粗布衣裳,姿容不算艷美但也算得上清秀二字。她上前一把掀起嬰兒身上的薄被,雙手一撈,很熟練的兜抱起床上的小人兒,上下檢查一番,沒拉沒尿沒汗,那定是餓了。

嬰兒才七八個月大,剛剛斷奶,沒長牙,只能吃些米粥。少婦把孩子抱到外頭,農家小院裏,木凳上一個濃眉大眼,闊口方鼻的漢子正赤膊坐著吃粥,擡頭看見出來的母子兩人,便憨憨一笑。

那漢子道:“今日倒醒得早。”

少婦坐到木桌前的另一凳上,回道:“嗯,又餓了”。舀起粥,試了試溫,還可以,就往懷中孩子嘴裏送去。那嬰兒也張嘴就吃,乖巧無比。

漢子放下碗,隔著小桌去逗弄孩子,少婦笑道:“你別逗她,待會兒嗆住了”

漢字哈哈一笑,說到:“咱家丫頭真和別家的不同”。說到此處,少婦也是滿臉笑容道:“那可不,旁人家的孩子斷個奶都要鬧上個把月,咱家閨女一下也不鬧,前幾個月也少哭,帶著省心哩。”漢子接道:“長大定是個靈性人兒,過幾年再生個小子,也一樣聰明。”

兩人說說笑笑間一頓飯就吃完了,漢子接過嬰兒往房裏走去,留那少婦在後面收拾碗筷。

一番收拾停當後,三人熄燈在床上歇了,許是白天農活家務都太累,夫妻二人都是沾了枕頭就著,唯有那嬰兒還圓睜著眼睛在黑暗中沈思。

對,不用懷疑,一個七八個月大的嬰兒此時正在沈思……

虛弱的身體,緩慢的思維,無一不對這具身體中的靈魂造成困擾。

“這是何時?又是何地?為何我還留著前世的記憶?”

一系列的困惑不得善解。

嬰兒的腦力和精力又十分有限,致使她成熟的靈魂每日只有很短的時間來觀察和思考。所幸隨著年齡的增長這身體的精力越來越強,身體也慢慢可以自控了。

現下,經過了七八個月的適應和生長,她已得知這應該是處在古代文明的一個時期,而自己應是投胎轉世而來,這身子應是個女嬰。

前世的高樓廣廈,科技文明已經遠去,這一世的家處在古代一個叫終南村的地方。

至於這終南村又屬何地,此時又是何朝何代,便不得而知了。父母的話語中未曾提及。

現下是自己前世的古代?還是某個平行世界?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這嬰兒剛出生時,耳不能聞,眼不能見,腦不能思,只能循著本能吃吃睡睡,過得好一陣子才可勉強接受外界信息。但父母所說言語竟全然聽不懂,依稀覺得像是漢語但又不似自己前世聽過的任何方言或普通話,憑著在為數不多的清醒時間觀察理解,過得好幾個月才勉強聽懂這聽來熟悉又陌生的語言,再結合現狀一分析,得出結論:這定當是“古漢語”無疑了。

語言關一過,接受信息就自然便捷的多,這段時間來,她已知曉自己此世的父母是一對農夫農婦,勤勞樸實,生活康樂,也不知是不是外面世道混亂的緣故,有時可以聽到父親和鄰家幾位叔伯們閑來喝酒時對衙府官吏們的怨怒之言。還有一些“金狗”、“鞳子”之類的詞兒,更是讓他們破口大罵,不過這些都是醉酒時才會說出來的話,她也偶爾才可聽到。

從初時的迷茫惶惑,到現在的接受現實,這其中滋味也是一言難盡。

“既來之,則安之,既來之,則安之……”,她一遍又一遍的在腦中給自己催眠。

但是,既然此世天公要將她投生在古代,為何卻沒有洗去她前世的現代記憶呢?

一個古代村民家中的女孩兒,長大了就變成了村姑,然後嫁人、生子,便成了村婦。不用讀書,不必學習,夫唱婦隨,三綱五常,沒有選擇的權利,沒有所謂的自由,更沒有獨立可言。只能依附於人,聽命於人,在順從中了此一生。

多麽的可悲啊!

“老天爺啊老天爺,你真是給我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我來是來了,但怎能安之!你倒是告訴我,這種境地,讓我如何安之若素?”

“好歹我前世也是……哎!不想也罷……”

夜深人靜,沒有人知道這個睜著眼睛不睡覺的七八個月大的嬰兒的內心是怎樣的苦悶。

作為一個新生兒,她自己毫不喜悅。

“最起碼父母都是很愛我的”,她默默地想到。對未來的恐懼也只有靠現在父母給予的親情溫暖才能沖淡些許。

轉眼間又是幾個月過去,日子過得平平淡淡,天氣轉涼。

女嬰的身量又長了些許,同時她表現出來的聰明也讓父母鄰裏大為吃驚。僅僅十個月大時,竟然就會走路說話了!而且說起話來口齒清晰,有頭有尾,若不是看她走路還不大穩當,身子也是小小的一個,任誰能想到這只是個不足一歲的孩子!別家孩子兩三歲還要餵飯,這孩子一歲不到就能自己坐凳上用勺吃了,而且還吃的幹幹凈凈,臉上手上從不粘飯,桌上也是一粒米都不掉的。那年輕夫婦見到自家閨女如此早慧也是樂的合不攏嘴,直說以後鄉長的兒子也不許。

這一日裏,少婦將閨女托給了鄰居,就要上城裏去采買。她那漢子道:“今天田裏沒活兒,我倆一起去吧”。

少婦半只腳已踏出門外,聽到這話,轉過頭道:“不用哩,就去買點布,用不著倆人,哥要是沒什麽事,幫著鄰家嬸子照看著閨女點兒就成。”徑自去了。

所謂城裏,就是樊川鎮了。這一日的樊川鎮看上去十分熱鬧,酒肆坊間都熱鬧的傳著,說是有大人物要駕到,官位不低的那種。小地方的人都沒見過什麽官家人,七品大的芝麻官來了也覺得了不得。

小鎮的主道上,一個錦袍華服的男子正手持折扇優哉游哉的閑逛。他眼深鼻挺,胡須較濃,儼然不是漢人。在他身旁跟著一個身量瘦小的漢人。

但見那錦袍男子神情倨傲,漫不經心,而那隨在他身側的漢人卻點頭哈腰,面色甚是恭敬。

只聽那漢人說:“特使大人來到敝鎮實乃樊川鎮之幸,小人定當竭力服侍。”

那錦袍男子聽他恭維倒是受用的很,哈哈大笑幾聲,收起折扇往他頭上敲打了兩下,那漢人不但不惱,反而愈加狗腿恭順起來。

錦袍男子道:“聽說你們宋國山水秀麗,較我大金別有一番風味,我今日倒要看看這終南山有何美景,縣丞以為呢?”

原來這漢人正是此地的縣丞,特地被委派了接駕金國特使的任務,作這金國特使終南山一游的向導。

而這金國特使名叫金兀,本來在金國算是小官一個,被派到這樊川鎮裏來也只尋常公務。但現今金人壓迫宋民太甚,連宋國皇帝都對金國皇帝自稱為兒皇帝,因此宋朝官吏在金國官吏面前也得矮上一頭。

這縣丞就算心中不願受這委屈,也要強顏歡笑,服務周到,否則這特使一紙訴狀報告回去,輕則他自己丟官丟命,重則金國可能恰好以此為事端再次發動兩國戰爭。金國人素來跋扈,連年發兵,要是惹惱了他們,他們一怒之下就能要了幾十上百宋朝官員的命。

縣丞見他一副不以為然的自負模樣,暗暗皺了下眉,但還是附和著笑道:“終南山這種小山小水自然比不得大金的北國風光,不過若是特使大人有此興致,小人自當奉陪。依小人看,不如先……”

他話沒說完,便被那特使一把推向一旁,一時不防險些摔倒。縣丞猛然被推,正不明所以間,只見金國特使兩眼放光的望向前方。

縣丞順著他目光看去,只見一個布攤旁,一位女子正在挑布。但見那女子一身青布衣裳,衣著樸素卻洗的很幹凈,頭發盤起,做少婦打扮,容顏秀麗,身量纖弱。她面上掛著微笑,神情和軟的正挑揀著手底下的布匹。是了,這女子正是那終南村裏今日進城買布的少婦。

縣丞看著金兀放光的色狼眼神,心下暗叫一聲糟,正要出聲說些什麽。金兀已邁步向那布攤走去,走到近前,合了紙扇,用扇端挑起少婦的下巴,肆無忌憚的挑眉打量,嘴角噙著一絲玩味的笑。

那少婦見一個男子對自己如此輕佻無禮,頓時嚇呆了。再看這人虬須濃厚,面目甚是猙獰,又嚇得驚叫一聲,後退一步,面露驚懼之色。

金兀看著她惶惶瑟瑟的眼神,反而更覺有楚楚可憐的韻味。於是笑的越發猖狂,正待上前一步,一個身影斜擋在身前,正是縣丞。

縣丞小心陪笑道:“特使大人,今日終南山之行,小人已準備妥貼了,不如我們現在就出發,您看如何?”一面說一面朝少婦暗使眼色,少婦會意,轉身便跑了個沒影。

金兀見縣丞打擾了他當街調戲良家婦女的“好事”,登時拉下臉來,回過頭來再向布攤望去,哪裏還有那女子的半分人影?於是臉色就更加不好看了。朝縣丞喝道:“本使今日乏了,過幾日再去!”

縣丞暗暗松了口氣,忙賠笑著說道:“是,是,但憑特使大人吩咐。大人既然乏了,就請隨下官去別館下榻吧。”

他二人一前一後的離開,殊不知剛才的一幕都已被對街茶鋪中的一位茶客給完完整整的瞧了去。

那茶客坐在簡陋的茶鋪裏,身上穿一件玄色道袍,頭發用木簪子束在頭頂,背上斜背著一個長條狀的包裹。明明已是初冬時分,卻衣著單薄,似在初秋一般,與周圍的人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人周身的氣質也是清清淡淡的,美須髯,儀姿容,仙風道骨,松形鶴貌,端端而坐,與市井中喧囂熱鬧的氣氛格格不入,仿佛他根本就不是此間中人一樣。來往路過的行人總是不由自主的往他這邊瞧上一眼。

此時,他收回了放在主街上的目光,低嘆一聲,招來夥計付了茶錢,起身便走。出了茶鋪,仰頭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喃喃自語道:“今年的第一場雪,看來就在今晚了。”說罷,不再停留,快步向終南山方向走去。

再說那慌張而逃的少婦,著實是被那金國特使嚇的不輕,全然沒有了采買的興致,一口氣跑回了家。家裏的漢子見妻子倉皇跑進家門,蒼白著一張俏臉,急忙放下剛從鄰居家接回來的孩子,快步上前扶住。

少婦見了丈夫一把撲入他懷裏,哆嗦著道:“哥哎,可嚇死我啦!”隨後便顫顫巍巍的將今日被胡人無禮之事說了。

她丈夫聽後,勃然大怒,罵道:“那人定是個金狗,雜種養的金狗!”罵完,一面安撫著妻子,一面走進屋去,倒了碗熱水給妻子,想著愛妻差點著了金狗的道,又是一陣心疼,一陣氣憤。他坐在床沿,好言安慰了她一會兒。

本在門外的小人兒跌跌撞撞,一步三搖的走進來,嘴中呀呀喚著:“娘,阿娘,阿娘不怕。”

有著成人靈魂的小孩兒剛才自然是聽懂了娘親訴說的遭遇,此時也是急著要去安慰一二。

夫妻倆對閨女的早慧早已習慣,只當是比別家孩子懂事早而已,因此也不奇怪她能聽懂。

少婦見到孩子向自己走來,小臉兒皺在一起,頓時心疼起來,連忙壓下自己心裏的害怕,把孩子抱起來,慈愛溫柔的哄道:“兒乖啊,娘不怕,娘不怕的。”

小人兒見著自家娘親溫軟的目光,心中一瞬間感動起來,不禁默默想到:世間上最偉大的莫過於母親這個稱號了,一個母親就算自己再害怕,再無助,也決計不會將絲毫負面的情緒帶給孩子,哪怕心中再怎麽失措淩亂,也會在自己的孩子面前展示出最安心的笑容。

小人兒面上也揚起了一個大大的微笑,湊上去在娘親的頰上“吧唧”親了一口,咯咯笑起來,引的一家人都呵呵笑了起來,一掃剛才不愉快的氣氛。

少婦仔細打量著孩子的身量,說道:“可惜今天的布是買不成了,孩兒也一歲多了,先前的衣裳都小了,下個月就是年關,得做一套新衣才成”。

年輕漢子回道:“過幾天我去買好了,這個不急,你這幾天先別進城了。”

眼見著天色已晚,天空中陰沈沈的,似是要下雪的兆頭,夫妻二人吃罷了飯就鎖起門來,填上柴火,早早睡下。

大概午夜時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震天價響,吵醒了熟睡的一家三口,年輕漢子從被窩裏一骨碌爬起來,豎耳細聽,說道:“村兒裏來人了!”

此時少婦也已醒了,抓了漢子的胳膊緊張問道:“不會是官兵吧,我聽著有馬。”

二人中間的孩子也是醒著的,但畢竟是小孩兒,正是睡覺的年紀,一時半會兒還不大清醒,迷糊著眼睛,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等她完全清醒了,聽到震耳欲聾的馬蹄聲也是一陣心慌。在古代這種法制建設殘缺的亂世,誰知道這大半夜的會發生什麽?而她自己現在又是這麽弱小,真要遇上點什麽,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但心慌歸心慌,理智沒有讓她像尋常的一歲孩童那樣大吵大哭,看著爹娘謹慎的臉色,她懂事的選擇了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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