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鐘鳴響，餘音繚繞，顧勳擡頭望了望眼前莊嚴的殿脊，踏著鐘聲走入了禪寺之中

因今上崇信佛法，這處名為古華寺的禪廟香火旺盛，香客絡繹不絕。而今日的古華寺卻戒備森嚴，顯得有幾分冷清。禪寺正殿寶華殿內檀香裊裊，李元甫正手持佛珠，緊閉雙目跪在蒲團上，對著一尊盧舍那佛像，虔誠地誦著經文。顧勳朝寺內主持普玄大師拜了一拜後，便恭敬站在一旁，等待誦經結束。

終於，李元甫頌完了整部《般若心經》，又朝佛像叩拜一番，才由一個小沙彌攙扶起身。他望見了一直在旁雙手交蓋、躬身靜立的顧勳，便朝他道：“你隨我來。”

兩人出了正殿，沿青磚小路一直走入丈室之內。李元甫坐入椅中，似是被剛才的誦經弄得有些疲憊，顧勳連忙替他斟了一杯茶遞了過去，又望了望他手中一直把玩的蜜蠟松石佛珠，笑道：“李首輔手中這串佛珠，一看便知不是俗物。”

李元甫也得意地笑了起來，道：“你的眼睛倒是夠尖。這佛珠乃是由天竺進貢而來，經高僧虛雲大師親自開光，今上將它賜予我時，特意命我日日攜帶，以示佛法無邊，需時刻不忘修行方能參透。”

顧勳將茶盞放在桌案上，借轉身之際掩蓋自己那一瞬間的震驚。他行至桌案右方撩袍坐下，再擡頭時已經恢覆如常神態，問道：“不知李首輔今日急著找文昭前來，是否有何要事？”

李元甫輕輕了啜一口清茶，潤了潤喉嚨，又從懷中掏出一份奏折遞顧勳道：“你先看看再說。”

顧勳拿過那份奏折打開細看，頓時覺得好似望見一條青灰色的毒蛇，正游動著冰冷濕膩的身子，慢慢纏上他的脖子，令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他努力穩住心神，不敢露出一點異樣表情，擡起頭來問道：“李首輔想要對付魏錚？”

李元甫嘴角揚起一抹笑意，灰褐色的眸子牢牢盯住顧勳的表情，道：“沒錯。一切我都已經安排妥當，明日早朝之時，禦史臺就會遞上這份奏折，屆時你只需要附和他們，一同參告魏錚勾結朝中官員，收受賄賂之罪即可。”

顧勳將奏折收起交還給李元甫，用寬袖掩蓋住自己因用力壓抑而泛白的指節，道：“既然一切安排妥當，文昭自會照辦。只是……魏錚身為金吾衛指揮使，與內閣一向秋毫無犯，李首輔又何必為除去他花費這些心思。”

李元甫嘿嘿一笑，道：“我自然有我自己的道理。”他眼神突然一凜，語氣變得意味深長道：“我平生最恨得就是有人背著我耍些什麽手段。雖然我不知道他背地裏與何人做了什麽勾當，但是未免日後釀成大患，唯有現在先斬草除根，方能令我安心啊。”

他又望了眼顧勳，輕松笑道：“不過文昭你大可放心，像你這般忠心又合用之人，我是肯定不會疑心於你，更不可能無端去對付你。”

顧勳也笑了起來道：“李首輔自然可以放心，文昭與您休戚相關，若是與您為敵就是與自己為敵，您看文昭可像這種愚昧蠢笨之人。”

他說完此言，兩人便一齊哈哈大笑了起來，而這笑容中藏著的涼薄與防備，卻在他們彼此心中生下根來。

李元甫端起桌上那杯茶，又飲了一口，狀似隨意道：“公事談完了，我突然又想起件私事。聽說你最近在府裏養了個丫頭是嗎？”

顧勳心中猛地一沈，面上卻仍是一派輕松道：“李首輔果然消息靈通，連這種小事都瞞不過您。”

李元甫放下茶盞，神情關切道：“你到了這般年紀，府裏連個侍妾都沒有，也確實不像樣子。那個丫頭，若是喜歡，我便替你做主，趕緊將親事辦了如何？”

顧勳連忙皺起眉頭道：“那丫頭身份低微，哪能受得起如此福分。我本準備這幾日就送她出府，倒是枉費您這番苦心了。”

李元甫嘆了口氣道：“你就是心氣太高。不過以你現在這般身份，就算是納妾，顧及的周全些也是應該。也罷也罷，若是你日後看上了哪家小姐，我再替你做個媒吧。”

兩人又繼續寒暄一番，顧勳才望了望窗外道：“天色不早了，如果沒有別的吩咐，文昭便先告辭了，也好準備明日上朝之事。”

李元甫揮了揮手，示意讓他可以先離開。顧勳走出丈室外，才發覺自己已經是一身冷汗，夏日的黃昏悶熱潮濕，而他卻從心底生出涼意，瞬間溢滿全身。

他腳步虛浮地朝前走去，遠處傳來寺內的誦經聲：“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喃喃念道：“心無罣礙,無罣礙故……果然，一切皆是妄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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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渡口，扁舟橫陳，魏錚背著包袱，最後望了一眼身後的繁華都城，正準備登上渡船，突然腳下微滯，對艄公道：“勞煩船家稍作等候，我有些內急，去去便回。”隨後便轉身走入一片密林之中。

他走到樹林中央，只見一棵參天衫樹下，一人以灰色鬥篷罩住全身，好似已經等在這裏許久。魏錚朝四周仔細，確定沒有旁人跟蹤，才開口道：“你怎麽來了，若被人發現可就麻煩了。”

顧勳神色覆雜地望著他，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道“我來送你一程。”說完又朝他深深一拜，面上盡是愧疚之色，道：“只怪文昭魯莽，才害你含冤被貶，文昭心中愧疚難當，實在不知如何補償。”

魏錚上前一步將他扶起，笑道：“我不過依仗本心，做了當做之事，文昭又何必太過自責。”

顧勳望著他的面容，心中愈發悲痛，又勸道：“嶺南苦寒之地，元貞此行一定要多多保重！只要多忍得些時日，若能做出功績，他日必有回京之時！”

魏錚卻雲淡風輕地笑了，道：“只要是為國效力，嶺南和京城又有何區別。倒是你在京中一定要萬事小心，李元甫既然已經懷疑你，就必定不會善罷甘休。若是被他查出李修文案的真相，只怕就會有大麻煩。”

顧勳神色一肅，道：“元貞放心，他既然已經做到如此地步，我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就算拼盡全力，也要和他鬥上一鬥，不然如何對得起那些無辜的亡魂。”

魏錚見他心意堅定，也略微放下心來，他望了望遠處等得游戲不耐煩的艄公，道：“時候不早，我也該登船了。別忘了，你我還有飲酒之約，希望那一日能早些到來。”

顧勳珍重地點了點頭，好似一種無聲承諾，他目送魏錚登上渡船，直到一船一人漸漸消失在天水交接處，才慢慢轉過身，望向回家的方向。想到家中還在等待自己的那個人，他心口抽痛不已，突然覺得有些挪不動步子。

作者有話要說：哎，小顧和老李比起來，還是嫩了點啊。

下面一章的情節大家應該也大概能猜到吧，作者君自己也有些不忍心，但是不小虐一虐，怎麽能顯得對方在心中有多中重要，怎麽能滿足作者君一顆執著地想要撒狗血的心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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