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左文字一身傷痕, 鮮血直至此刻依然在流淌。

郁璃在他身邊跪下，強迫自己不自覺顫抖的雙手穩定下來，深吸氣之後扯開了他的衣服查看傷勢。

江雪所受的傷實在過於嚴重，他現在已經陷入昏迷，呼吸也愈顯微弱, 本體刀掉落在一邊, 上面已經有了缺痕和裂口，離碎刀相差不遠。

小夜在一邊急得幾乎要哭出來，整個面孔都顯得糾結痛苦而暗帶恨意。宗三則冷著個臉, 像是隨時要提刀殺人一般。

“小夜。”郁璃一擡手, 小夜左文字隨即反應過來把自己的本體短刀遞上。

由於血跡粘連和衣服本身款式，有些地方不便於脫下, 郁璃直接拿短刀把布料割下。江雪衣服本來就被劃得所剩不多, 只是幾乎粘到了出血的傷口處而不方便。

三兩下，衣料便被處理幹凈。在這之中，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了他的傷口，昏迷中的江雪下意識地掙紮呻吟。

右胸口有一道穿胸的傷口，像是槍造成的，這也是他身上最重的幾乎致命的傷口。腹壁有一道深幾厘米的劃傷，其他便是大大小小細碎的傷口。

五虎退動作很快, 沒一會就把郁璃的手入工作給完完整整地拿了過來。

郁璃頓了一頓，隨後拿起江雪左文字的本體刀直接灌入靈氣。雖然一系列行為一氣呵成, 但她做得分外小心和仔細。

生怕靈氣一下註入多了, 反而加重了江雪的傷情。

醫治付喪神肉體是治標, 直接修覆刀劍是治本。

如今情況緊急，只能先註入靈氣讓他的傷勢得到穩定，由於他並非郁璃的契約刀，所以要想直接修覆完成是不可能的，但控制住情況尚且足矣。

或許是戶外天氣炎熱，或許是郁璃過於緊張，當汗水順著她的面頰流下，江雪依然沒有轉醒時，她也無法控制地感受到一絲慌亂。

眼睜睜地看著一個鮮活的生命在自己的手中死去。

這樣的事情，足以稱為懲罰。

那種無力感，能夠把郁璃逼瘋。

曾經經歷過這樣的噩夢的郁璃甚至覺得眼前一花，此刻的情形與過去某一時的事故有了可怕的重合。

雖然頭腦好像都熱得發暈，身體一直在流汗，她卻倍感自己好像被放進了冰窖裏，有股徹骨的寒意。

“主人。”誰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冰涼的毛巾輕輕地觸碰在她的面頰，“請稍微休息一下吧，江雪左文字的傷勢已經控制住了。”

郁璃晃了晃神，隨後擡眸看去，是身著出陣服的一期一振。

“歌仙幾個人去處理此次遠征的收獲了，燭臺切和石切丸給江雪左文字收拾了養傷的房間。”他站在郁璃身前，替她擋去眼前身上的灼灼驕陽，“您這個狀態，實在讓我不放心。”

一期一振蹲下身子，用替她準備好的冰毛巾輕輕擦拭她滿是汗水的面頰，一邊溫和地和她解釋。

“江雪左文字交給左文字家的宗三和小夜去照顧吧，現在的情形也不是您能扭轉得了的，即使想要為他手入，也要稍微考慮一下您的身體。即使您擁有足夠的靈力，註入靈力時精神上的疲憊也是無法消去的。”

“在這樣的烈日下，可別中暑了。”

“我……”郁璃艱難吐出一個字，才發現自己的嘴唇早已因缺水而幹裂了，一張嘴，唇上鮮血的味道就到了口中。

“您啊……”一期一振的模樣看起來有些無奈，卻又拿她沒有辦法，他伸手似想拉她起來。

郁璃一直在為江雪治療，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時間，然而這時才發現長久姿勢歪曲的跪著以後，她的兩條腿都已經麻了。

一使力，反而腿一軟，接著摔回了地上。

一期一振似是一慌，下意識傾身抱住了她，保證她不會癱坐在地上，在姿勢暧昧的摟抱之後，一期不知為何笑了一下。

“還是請您……依賴一下我吧。”

他說著，以擁抱的姿勢伸手摟著她的腰，略一使力將她帶了起來，郁璃只得尷尬地依偎在他懷裏。

一期一振隨後放開了她，然後單膝跪地，力度適中地替她揉著小腿。一向註重自身禮儀形象的一期毫不顧忌的姿態也給了郁璃不小的震撼。

他做這件事情時的神情相當認真和專註，以致於郁璃拒絕的話完全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她一手搭在一期的肩膀上保持平衡，彎著腰，另一手同樣敲著自己的小腿，心裏盼望自己良好的平衡感能夠快點回來，不要如此尷尬地連站都站不住。

“多、多謝。”

郁璃在覺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就主動後退，拒絕了一期親昵的幫助，他仰著頭含笑凝視著她，像是察覺了她的尷尬，他站起來自若地說道。

“主人，我們到屋內休息吧。外面的太陽真的很曬，如果擔心江雪左文字的話，就去他暫歇的靈室探望一下吧。”

“好。”

郁璃感覺自己迷迷糊糊的，過了一會才想起來要問的事情。

“今日的遠征如何？”

“一切順利，收獲的話……算是大成功吧，希望能夠讓您滿意。在那個時代看到了一種相當漂亮的桔色野百合，特地采了一些，希望您能夠喜歡。”

“啊，多謝。”

“您已經和我說了很多個‘謝’字了。”一期一振笑了一下，“如果可以，能夠不要對我說這個字嗎？這樣會讓我覺得自己離您實在過於遙遠。”

他突然停下了步子，郁璃轉頭看去。

“沒有辦法像弟弟們一樣無所顧忌地擁抱您……而且，您也不喜歡這樣吧。那麽，請讓我稍微感覺，自己也是您最為喜愛和信賴的付喪神之一吧。粟田口的一期一振，也是不輸於其他刀劍的啊。”

“……”因為驚訝，郁璃一時沒有回答。

一期一振卻已為她找好了借口。

“今日的烈日真的相當灼熱。節省體力的話，就不必多開口了。您對我們的關心，我們自然知道。身體為重，請快回到屋內休息吧。”

從“我”到“我們”，這其中的差距郁璃不是聽不出來。

細看去，一期的眼眸裏還有幾分難以察覺卻足以被她察覺的慌亂和緊張，郁璃抿唇笑了一下，舔了舔幹澀出血的嘴唇，轉身背對著他回答道。

“一期你在說什麽傻話？你一直都在靠近我的身邊啊……今天的太陽確實很毒，所以還是快點回屋吧，別光說我一個，粟田口的哥哥熱中暑了，弟弟們也是會擔心的。”

“好。”一期一振緊跟著她的腳步。

在喝水暫歇的空擋，郁璃決心把寅亥提到的事情找一期一振本人問個清楚。

“一期你還記得與倉彌久子有關的事情嗎？”

“如果是比較大的事情的話，我還是記得的。”一期一振有點意外她的突然提起，是在意他過去侍奉的主人嗎？

“你與那個本丸的其他付喪神，還有聯系嗎？”

“什麽？”似乎是沒有理解她的意思，一期反問了一句，看他的表情，不像是作假。

“就是倉彌久子本丸的其他付喪神，你與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還有聯系嗎？”

“不，沒有。”一期一振很肯定地搖頭，“先前也曾說過，大家是三兩成群地自發離開本丸的，原本是留守等待審神者歸來的狀態，因為靈力耗盡消失的付喪神越來越多，大家這才有些呆不住。加上那位審神者死亡得如此蹊蹺，連屍體都不存在，大家對此都抱有懷疑……所以，從第一個人離開開始，才逐漸有越來越多的付喪神離開。”

“這，大概有多久時間呢？”

“額……”一期楞了一下，隨即思考起來，“我記得第一個靈力耗盡消失的是練度很低的一把新生不久的堀川國廣，大概是兩個月左右吧，隨後陸陸續續地走了不少人，新選組的刀劍和那位感情最深，應該是最早走的一批，帶頭的是初始刀加州清光。等到我走的時候，已經有小半年了吧……？”

“那，三日月宗近呢？”

“是有什麽問題嗎？”一期一振也覺出不對了，但他並沒有隱瞞的意思，“我是在三日月宗近失蹤之後才離開本丸的，他比我早一個月左右吧。因為那時候我們幾振僅存的太刀本來說好一起出發尋找線索的，但三日月好像有什麽發現，他一向都相當敏銳且睿智，所以我們也沒有懷疑，結果他沒多久就失蹤了。”

“當時那位被害的兇手藏得很深，輕易沒有辦法找出，我是順著其他人找到的一些線索，才發覺最後的真相。”

“一期你是殺死了曾參與那個對倉彌久子陰謀的審神者……才暗墮的，對吧？”

“話是這樣說，但我並沒有真正動手。我是參與者不假，但真正殺人的不是我，應該是加州清光吧，牽扯得付喪神不少，因為不在第一現場，我不太清楚究竟是誰砍下去了那致命的一刀……我們分散行動，我的是一個負責引開那些審神者的付喪神的任務，所以我沒有直接殺死那些審神者。”

“怎麽又牽扯到了清光？倉彌久子的那把初始刀？”

“是。”一期知無不言，“大概是在找兇手的過程中相遇的吧，現在對方怎樣了，徹底暗墮，意外碎刀，靈氣耗盡……我也不知道。”

“所以，你也只能說那位三日月宗近是失蹤了，其他不明對吧？他有沒有參與你們最後的覆仇的計劃？”郁璃又一次提起了那振三日月宗近。

“沒有。他一直是失蹤著的，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暗墮，不過多半已經暗墮了。最大的可能，怕是他已經碎刀了吧……”

一期一振說起這個，也難免感到幾分惆悵。

“我們得到的很多線索，除了來自新選組那些刀，就是來自三日月了。我所查到的東西，幾乎都是順著他的足跡進一步發現的。”

“……”郁璃點了點頭。

“我忽然得知，近日有幾位在本丸遇害的審神者，有那位三日月宗近留下的痕跡。”

一期一振一楞，隨即反應過來郁璃的意思。

“您是說，他還沒死，甚至有可能殺害了這幾位審神者嗎？”

郁璃看向他，雖未說話，意思卻很明顯。

“雖然不知道您的消息是從何處得知，如此的發現又是怎麽得出的，但是這絕對不可能。”

“沒錯，我們這些付喪神固然是時之政府重點監察的對象，畢竟那時的覆仇行動殺死了好幾位屍位素餐的審神者。但是，如果是那位三日月宗近的話，我想是不可能的。”

“他真的只是一個沈迷喝茶遛鳥，安心在本丸養老的付喪神。即使在刀劍或者三條刀派中，他並不是真正那麽上了年紀的人，但他可是因為和江雪左文字、數珠丸恒次一樣，不喜歡打打殺殺，而數次被那位埋怨甚至狠狠批評的一位獨特的付喪神啊。”

“說起來也很奇怪，那位三日月宗近似乎和審神者的氣場格外不和，從召喚出來沒多久，就幾乎被那位‘打入了冷宮’，明明是戰力相當出色的刀劍，卻因為某些原因而遲遲不願意拔刀，甚至有幾次和那位爭吵起來。當然，原因我並不知曉。”

“但那位的某些行事作風，並不被本丸的部分付喪神認可，卻是無比明了的事實。畢竟，不是所有的付喪神都像壓切長谷部一樣，一味地為主是從。無可否認的是，她是一位值得我們尊敬和愛戴的優秀審神者。”

“我明白了。”郁璃按捺下心中莫名的疑惑和煩躁，靜心喝了口茶水。

郁璃和一期一振進來靈室的時候，江雪左文字已經蘇醒過來。

看到她，江雪左文字像是終於松了口氣一般。

“貿然到來實屬打擾，請姬君允許我的冒犯。”

“您客氣了。”郁璃微笑著回答。

“廢話不多說，”江雪左文字忽然擡頭，執著地盯著她道，“請您帶人去救三日月宗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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