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劍帶著人，手忙腳亂地過來把受傷嚴重的鶴丸國永扛回了本丸。

郁璃也松了口氣，回自己屋子洗漱更衣，準備用晚餐了。

她剛換了幹凈衣服出來，就看到了跪坐在門口許久的大和守安定。

“怎麽了？”

大和守安定一擡頭，就正對上一雙笑意盈盈的眸子，看起來像是已經洞悉了他的來意。

“那個，我是為……清光和一期一振來的。”

“嗯？”

“一期一振還是堅持想要離開，但是……我有點……額……”

“你擔心我會因為覺得是加州清光故意趕走了一期一振而心有不滿？”郁璃淺笑，在他對面坐下，擦幹了的發絲清揚，勾起一個宛若新月的弧度，“畢竟一期一振是一把稀有刀，比起來，清光就要普通得多，是這個擔憂嗎？”

郁璃在他們付喪神面前，一直都是非常穩妥嚴謹的形象，如此青絲墨發盡散，身著寬松便服的樣子極為少見，大和守安定不由在心裏感嘆自家審神者宛若輝夜姬般耀眼的美麗。

“是！”像是下定了決心，大和守安定直言道，“我想知道您怎麽看這事，您會留下一期一振嗎？或者，如果他離開，您會怪罪清光嗎？”

庭院裏，小短刀們依然纏著一心離開的一期一振。

他的身邊圍了一圈小少年，正是他一直疼愛和關心的弟弟們，甚至於其他刀派的刀劍付喪神也在挽留他。

一時間，一期一振心情覆雜得有點說不出話來。

拒絕的話，說不出口，沒有辦法這樣狠心地對待期待著他的弟弟們，沒有辦法這樣硬下心來對他們說“不”。

“一期哥，你留下好不好……”秋田藤四郎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低落，又充滿了哀求。

“就是說啊，主人很好的，對大家很好，人也很好。”五虎退也說著好話。

“是啊，一期哥你知道，連我這樣的付喪神，主人都能夠收留下，你也一定可以留下的。”前田藤四郎拉著一期一振的衣袖，不願意放開。

“一期哥，我已經沒有藥研哥了，連你也要離開我們嗎？”

一期一振身子一顫，看向說這話的亂藤四郎，對方眼眶裏含著晶瑩的淚光，卻始終沒有讓眼淚落下，他的懷裏，正抱著那把藥研藤四郎。

一期一振的目光落在殘破的藥研藤四郎本體刀上，像是陷在了某些回憶裏，他久久不能回神，久久沒有說話。

對於亂、前田的事情，他曾聽本丸裏其他付喪神說起過，也正因此，他對兩個人給予了格外的關心。

然而此刻為了留下他，亂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

他沒有辦法，一期一振沒有辦法，這樣把刀子捅進自家弟弟的胸膛裏，沒有辦法讓自家弟弟再因此受傷。

像是下定了某些決心，他忽然提起一件好像無關的事情。

“我的第一任審神者，叫做……”一期一振用有些低沈的聲音說著曾經他覺得他永遠不會提起的事情，一下子庭院裏安安靜靜的，只餘下蟬鳴。

過了許久許久，久到眾人覺得蟬鳴都顯得綿長而悲戚。

那個名字在唇齒間翻湧，最終一期一振說出了它。

“倉彌久子。”

似乎是被這個聽起來無足為奇的名字嚇到了，過了好一會，亂藤四郎才試探性地開口。

“是……真名？”

一期一振點了點頭。

庭院裏小短刀們發出一陣吸氣的聲音。

隨著一期一振的敘述，大家好像也看到了這位影響他最為巨大的審神者。

這是個非常優秀而強大的女審神者。

出生於武道世家，從小苦修劍術，雖然是女子，卻能夠挑翻武道場眾多男武士，天賦卓絕。

如果不是身為女子，武道場由她來繼承不會有任何的疑義。

似乎也是這個原因，她對自己的過去提及不多。

但她的眾位付喪神都知道，這位審神者、他們的主人是一位有著堅定的武道信念和信仰的女武士。

盡管她從未與他們言明她的志向，但眾人都知道她心中像是有一團火焰，始終在灼燒著她，敦促她以一種令人發指的嚴格修行方式約束著自己。

有時候，一期一振會覺得她與忠心又能幹的打刀壓切長谷部有一種微妙的相似。

如果說壓切長谷部的信仰是主命，那他的審神者心中也存在著這樣一個信念。

他們都寧折不屈，願意為這樣的信念付出生命，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可以說，這位女審神者的生活相當清苦，比起郁璃這樣的深居簡出，也毫不遜色。

她除了每個星期會定期外出半天，期間不帶任何付喪神以外，便一直呆在本丸內。

只做一件事情——與付喪神切磋刀劍。

她尤喜歡與新選組的刀劍們進行手合。

和泉守兼定與堀川國廣所襲成的土方歲三的天然心理流是她最為好奇也最為渴望的東西。

她向兩位付喪神學習了最為原始、最接近那個時代的劍術，並為之深深地高興著。

雖然她從未說起，但作為近侍刀的幾次，一期一振曾看到她閱讀了大量有關新選組的資料與文獻，甚至曾向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等人打聽過新選組裏成員的喜好。

用潮流點的現在的話說，就像個癡漢。

這話落在審神者本人的耳朵裏，她也出人意料地沒有反駁，甚至回說；

“我本來就是新選組最忠實的擁躉啊。土方大人、沖田大人，是我一生敬仰的偉人，也是我一生企盼的高度。哪怕永遠無法觸及，只要稍稍能夠靠近，我便會覺得無比滿足了。”

這裏的刀劍，大部分都換過幾任主人，對於自己曾經的用主，有執念，但卻沒有新選組刀們那般強烈的執念。

對此，三日月宗近的解釋是；

“這種感情，大概就像是今劍對義經公、髭切對源氏一樣……吧？是認真地喜歡著呢。老人家當然沒有這個精力來做這樣的事情。一期君也不用有奇怪的疑惑，女孩子的心思嘛，哈哈哈。”

時間一天天過去。

三年任期裏，倉彌久子幾乎包攬了所有審神者所能夠得到的榮譽。

不管是出陣還是演練，她以及她的付喪神們，都是最強的一個。

然而她的風頭太盛了。

盛到蓋過了其他所有同期審神者的風頭，盛到讓許多人看她不慣。

倉彌久子的任期只有三年，是短期的臨時審神者。

這點本丸的付喪神們都很清楚。

但她的表現如此優秀，時之政府也不止一次地派狐之助游說過她，希望她連任，並開出了相當優厚的條件與報酬。

關於她究竟打不打算連任，一期一振不知道。

因為她的實力，已經足夠打敗當時本丸的任何一位刀劍付喪神，她似乎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失去了做一名審神者的興趣。

同時，每一次與時之政府官員的談話都在絕對保密的條件下進行，內容沒有分毫漏出。

而她本人，也是個沈穩的不會輕易外洩情緒的人。

在她的任期到期、連任合同下發之前，倉彌久子向政府提出要回一趟現世。

要求提得很突然，付喪神們也不知道她回去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是為了告知家人她要繼續工作？還是為了準備回去以後的生活安排？

不知道，也再也不會知道。

因為這一回程，發生了無法挽回的意外。

出門之前，倉彌久子將連任合同回寄給了時之政府。

這類合同在被拆封之前，都會有重重禁制，確保不會被旁人拆開或者遭受損壞。

直到如今，曾經本丸的眾人也都不知道那封近乎絕筆的東西究竟寫了些什麽。

按照往日的習慣，她回現世是不會帶付喪神的，這似乎是被她刻意遵守的習慣，哪怕是初始刀加州清光，也沒有得到例外。

她離開了，本丸的大家像是等待命運的宣判一般，是生是死皆在一念之間。

大家聚在庭院裏，什麽話也不說。

一期一振想要哄弟弟們開心一點，可是每個人的表情都顯得那麽低落。

他們對自家審神者能夠留下不抱太大信心，盡管每個人心中都留著那麽點希望。

但他們應該習慣的。

習慣於人類生命的短暫，習慣於審神者陪伴時間的短暫，習慣於更換一個又一個主人。

而倉彌久子也是這樣引導他們的。

直到他們與倉彌久子的聯系突如其然地斷絕，直到他們感受到了她生命的垂危。

等到付喪神們順著最後一絲氣息與感應找到的時候，只看到了一片血色。

倉彌久子失蹤了，盡管大家都不願意承認，但更恰當的說法，應該是她意外死亡了，屍體或許被卷進了時空的亂流裏，或許被歹徒帶走銷毀了。

對於審神者的死，付喪神們態度各異。

一期一振與眾多太刀、大太刀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做出了應對，他們都極其一致地選擇了抓出兇手。

但時之政府的態度很奇怪。

他們隱瞞下了所有有關倉彌久子的信息，並決絕付喪神們的探查。

就好像是刻意在庇護為兇的審神者一樣。

這樣僵持了兩年，大部分付喪神被迫屈服。

他們或許被迫遺忘過去，或許被強制安排到其他本丸，或許自己選擇了放棄……還有像是一期一振以及短刀組們這一部分，選擇了留守在這裏，等待審神者某一天的回來。

一期一振不能讓弟弟們去冒險，只能這樣去欺騙。

而當似乎發現了什麽的三日月宗近獨自離開本丸，外出探查卻生死不知的時候，一期一振覺得自己不能夠再沈默下去了。

最初，他離開的目的只是去尋找三日月，但漸漸地，他順著三日月探查的蹤跡，也發現了一些被隱瞞著的真相。

沒多久，在某一座安置流浪付喪神的廢棄本丸，他遇到了曾經共侍一主的那把最早離開的刀加州清光。

加州清光與他不同，他已經得到了許多信息，甚至知道害死倉彌久子的兇手們是誰。

但他沒有辦法為她報仇，因為他受了重傷。

兩個人聯合所能夠提供幫助的所有人，策劃了一場謀殺。

是的，付喪神殺審神者。

最後的結果可見，他們成功了，但也失敗了。

一期一振因傷害其他審神者暗墮，其他刀劍也都死死傷傷，狼狽躲避時之政府的追殺。

他因為身邊資源較多，所以比起其他處境艱難的付喪神，一期一振要幸運得多。

也因此，才有了如今到來本丸的他。

“就是這樣。即使如此，您也依然願意收留我嗎？這樣不堪的，傷害過審神者的付喪神？”

一期一振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庭院裏的郁璃，定定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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