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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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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稟郎主,還是沒有尋到施姑娘。”

“再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

白豐離開的時候,悄悄地看了謝十七郎一眼。距離施姑娘跳崖那一日已有兩天了,他率領弟兄趕到的時候,斷崖前屍體遍布,鮮紅的血流了一地,向來喜潔的郎主站在斷崖上,潔白的衣染上了烏黑與血紅,可他仿佛沒有感覺到,就那麽靜靜地站在斷崖邊。

他奔過去,卻見郎主看著斷崖下急湍的河流。

他忘記不了郎主當時的眼神。

他從未過見過郎主有這種死寂一般的神情。他一言不發。白豐也不敢說話,他親眼看著郎主和施氏一起離開的,如今殺手死光了,只剩下郎主一個人,發生了什麽顯而易見。

“派人下去找,我親眼見到她被河水沖向了東邊。”讓白豐驚訝的是,謝十七郎的聲音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平靜。他轉過身,寒風吹起了他帶血的衣袍。

“我要讓他們血債血償。”

斷崖之上殘陽如血,謝十七郎宛若從地獄裏爬出的暗夜修羅,沒有任何起伏的聲調,殺氣沖天。

又過了幾日,白豐仍舊沒有找到人。

他帶著身手靈敏武功高強的十一個高手爬下斷崖,沿著河流一路向東,每逢路過一個村莊便進去詢問,可惜村莊那麽多,卻沒有一個人見到過施瑤。

有村民說:“沒有見到姑娘,不過有見到這個。”一農婦取出一塊錦緞,上頭繡了半朵梅花。白豐認得這是施瑤的衣袂。他讓人給了農婦五金,換取了這塊錦緞。農婦二話不說便答應了,捧著五金眉開眼笑的。

她熱情地說:“郎君如果要找人的話,恐怕最多也只能見到屍體了。這兒河流不僅湍急,而且再過兩個山頭,河流便要流向大海了。那大海可以一望無際的,人要掉在裏面,比撈針還要困難。”

白豐沈默。

這個消息,他實在不願帶回去給郎主。他跟了郎主這麽多年,對郎主的脾性算是摸得比較輕的了。郎主在意施氏。盡管這幾日郎主並未表現過多的悲傷,可他幾乎沒有怎麽用飯。

那麽多年了,即便是生病的郎主,也不會用平靜無波的聲音說:“沒食欲。”

白豐咬牙道:“繼續找!郎主有令,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的弟兄們裏已經連續許多日在寒風之中不眠不休地尋人了,可惜除了手中的這塊錦緞,什麽蛛絲馬跡都沒有。白豐心中隱隱期待著,也許沒有結果便是最好的消息。

十五天後,白豐回了墨城。

他進澤園之前,遇到了白卓。白卓問:“人呢?”

白豐嘆息搖首,問:“這幾日郎主可有什麽異常?”

白卓也嘆息說道:“異常倒是沒有,就是不怎麽吃東西。原以為過些時日便會好了,沒想到……”他又嘆了聲,說道:“看來在郎主心目中施氏地位不輕。”

白豐也沒想到施瑤會如此迅速就在郎主心中有了地位,如今想到要告訴郎主並無收獲的消息,就不由有些頭疼。但橫豎都是一刀,不如快刀斬亂麻。

他深吸一口氣,進屋稟報,將這些時日在斷崖下搜尋的結果告訴了謝十七郎。

最後他呈上一塊錦緞。

謝十七郎看了一眼,淡淡地道:“豐州的人手都撤離出來了?”

白豐反應過來,道:“回郎主的話,人手已經暗中調到燕陽。此事我們做得隱秘,並無人察覺。”

謝十七郎望向外頭的月光。

他說:“還有一個月。”

白豐應聲:“棋局已開,只待敵人入甕。定能將他們殺個措手不及。”

謝十七郎道:“你退下吧,出去告訴其他人沒我吩咐都別進來了。”話語間有了一絲疲憊。

白豐想說些什麽勸慰自家郎主,可看著郎主這樣的神情,他知道語言太過蒼白,唯一能做的事情聽命令,還有繼續在河流上尋人。若能尋得施氏,便是對郎主最好的勸慰了吧。

謝十七郎很少夢靨。

可是自從施瑤跳崖後,至今已有十五日,他夜夜夢靨,皆是施瑤跳崖的場景。

不僅僅白豐詫異於施瑤在謝十七郎心中的地位,而且連謝十七郎自身也在驚詫。是的,他又驚又詫,他以為丟了個施氏,他大多會有點失落,不過是個女人而已。

天下間女人何其多。

雖然難得遇上一個自己心動的,但沒了一個還可以找另外一個,他謝十七郎何愁女人?然而,真的失去施瑤了,他卻發現事實上不是這樣的。

當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情根深種之時,那麽便是誰也無法取代。

世間那麽大,唯獨她一人而已。

“從此我們互不相欠。”這是她最後對自己說的一句話。謝十七郎在想,女人真是個奇怪的東西。他也沒讓她欠,她何必耿耿於懷。早知她那麽在意,那天在山穴裏他便不那麽說了。

也許他再溫和一點,像閑王那樣,不管什麽話都拐個十八彎,包準她聽得心裏開懷。

謝十七郎睡不著,他手裏攥著施瑤的那一塊錦緞。

他不敢去想象施瑤跳崖後,落入冰冷的河流中,會多麽的痛。現在寒冬,河水又那麽冷,她身子又那麽單薄,在湍急的河流裏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謝十七郎忽然覺得有些冷。

他喚了小童取酒來。

烈酒入肚,似乎熱了一些。他並非嗜酒之人,可今天夜裏沒由來的竟覺酒乃好物,一杯接一杯,憂愁忘盡,只剩無邊醉意。他喝得額頭冒汗,索性脫了衣裳。

小童在一旁燙酒,想要勸郎主少喝一些。

酒能解愁,亦能斷腸。然郎主悲思,他始終開不了口。

謝十七郎微醺,他忽然對小童說:“此酒甚暖,送一壺去花錦苑。”

小童訝然,結結巴巴地問:“給……給誰?”

謝十七郎回神,才想起施瑤沒跟他一起回墨城,花錦苑裏沒有她。他扔了酒杯,起身外出。小童連忙道:“郎主,外邊下著小雪,夜裏天寒。”

小童遞上披風。

謝十七郎道:“不必,我不冷。”

小童不敢違背命令,只好帶上披風,提著燈籠默默地跟在謝十七郎的身後。謝十七郎走去花錦苑。花錦苑裏沒有了主人,變得極其冷清。

風雪飄零,花錦苑蒼白如紙。

謝十七郎的腳步忽然頓住,酒意亦清醒了幾分,他看著廂房裏透出來的亮光,聲音嘶啞地道:“她回來了。”

跟在謝十七郎身後的小童大驚失色,連忙趨步跟上。

他推開了房門,穿過了幔帳,離坐地屏風還有數十步距離的時候,他倏然停步。看著倒映在屏風的窈窕身影,他竟有一分膽怯。

盡管不願承認,可那一日施瑤之所以跳崖,原因就是他沒有護住她。

忽然,屏風後的窈窕身影輕呼一聲。

謝十七郎回神,他繞開屏風,喝道:“何人敢闖此地?”

回答他的是從曼驚慌失措的神態。

謝十七郎怒道:“你為何在此!”

從曼看著盛怒的謝十七郎,膽子都快嚇破了。那一日山道上遇險,她幸好躲過一劫,可也險些嚇破了膽,她頭一回離死亡這麽近,她還親眼見到歹人被郎主的隨從劃破了身體,肚腸流了一地。

她原以為那會是令自己最害怕的境況,不曾料到如今才是。

她腿都軟了,跌坐在地,結結巴巴地說:“奴……奴婢……”

謝十七郎不耐煩地喝道:“說!”

就在此時,謝十七郎在從曼手裏見到了一卷竹簡。他一眼就認出了是何物。雖說時下紙張不像三十年前那般一紙難求,但竹簡留存時間長,所以但凡是重要的文字都會以竹簡刻之,比如一族之譜,又比如賣身契。

他臉色鐵青。

“大膽奴婢,竟敢私自盜取賣身契!拖出去砍了餵狗!”

從曼這下當真嚇得要緊,眼淚不停地流。

有隨從進來,步步向從曼逼近。她花容失色,涕淚橫流地道:“是……是姑娘的意思!”

謝十七郎微怔。

“說明白。”

隨從停下,侯在一邊。

從曼磕著頭,說道:“從……從燕陽回墨城的途中,姑娘告訴奴婢,若有一日她離開了,或者不在了,便讓奴婢自行處置賣身契。奴婢並非盜取賣身契,也無離開墨城王府之心,只……只是想念姑娘了,然後鬼迷神竅地拿了賣身契出來看,接著郎主您就過來了。”

她真的沒有說謊!她就是想看看自己的賣身契,沒想到這麽巧謝十七郎就過來了。墨城王府的差事多少人都求不來,她傻了才會離開!

從曼又說道:“自從姑娘在紅花湖被劫走後,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時常將有天有不測風雲掛在嘴邊,還經常反省那一日若自己可以再謹慎一些,興許便能自救了。”

想起施瑤,從曼眼眶泛紅。

姑娘果真不是一般的姑娘,誰也想不到那一日馬車一別,竟然就是生死相隔。果然是天有不測風雲。

謝十七郎臉色愈發鐵青。

她……竟然早已心生離去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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