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澤是在前往菲拉的航程走到一半的時候收到柏淵那邊的消息的，他瞬間從昏昏欲睡的狀態清醒過來，立刻吩咐全部飛船調整方向前去救援。

知道柏淵那邊的情況很危機，他恨不得能立刻去往對方的身邊，即使飛船正以最快的時速前行，葉澤仍然覺得時間過得太慢太慢。

望著外面一望無際的星河，他緊緊地攥著拳頭，內心的不安始終無法平覆下來。

柏淵靜靜地看著不斷下墜的人，直到青年的身軀已經徹底被黑夜淹沒。

他緊緊地攥著拳頭，克制著眼眶中洶湧的熱淚，壓抑著自己即將崩潰的情緒。

不多時，他閉了閉眼，從窗前重新回到操縱區。

對方的攻擊也很快繼續，他知道自己的勝算已經無限趨近於0，反而能放開一切去戰鬥。在這樣的狀態中，對方的幾架太空器被柏淵擊落。

因為種種原因，之前在外圍徘徊的一艘飛船神奇地擠入了敵人的飛船群中，並成功地在段時間裏擾亂了對方的攻擊計劃，柏淵的船身已經受到了重創，趁機得到了片刻休息。

在再次啟動激光系統時，柏淵很快便發現按鍵失靈了，這也就意味著他能夠給敵人造成攻擊的最後一個籌碼沒有了。

柏淵收回手指，雙手垂在雙側。他能透過駕駛艙前方的玻璃板看到自己的倒影，裏面的人眉眼凝重，看著看著，他心底卻漸漸輕松了一陣。

飛船再次遭受了攻擊，整個船身都開始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柏淵知道自己將經歷什麽。

人到死亡臨近時會想寫什麽呢？柏淵不知道別人的答案是什麽，但是他此刻的腦海裏浮現過很多東西，最終定格在一個人桀驁不馴的笑容上。

通訊器在沈亦舟先前的那半艘飛船中，他無法和葉澤取得聯系。不過柏淵想，也還是算了吧。

雖然很想在最後再見他一面，但是也不過是徒增對方的痛苦罷了。

來人世間走一遭，愛過人，也被人愛過，就已經足夠幸運了，更何況他擁有過更多。

而立之年，他卻只談過一次戀愛，和小他很多的青年。時間說起來也很短暫，彼此說過的話似乎也有些太少了。但是他從這段愛情裏得到的東西，卻是生命中最珍貴的那一部分。

柏淵轉過頭，看到先前闖入異形飛船群的己方飛船正艱難地躲避著接連不斷的電磁炮射擊。

如果繼續下去，連這些完好的飛船都不能自保。

柏淵按動上升鍵，殘破的飛船勉強升到能夠將整個戰局看得清切的高度。

有兩艘小型的異形飛船離得很近，這是因為它們的強度不如其他的異形飛船，因此同進同退，互相支持。

這兩艘飛船正醞釀著要擊落形單影只的那艘，柏淵緊抿著嘴唇，雙眼緩緩地眨了一下，然後按下了俯沖鍵。

速度提升到如今的船身難以承受的程度，柏淵咬著牙承受著急速的下落對身體造成的強大壓迫感。

敵人過了片刻才難以置信地察覺到他的意圖，但是想要采取相應的行動卻已經遲了。

在兩艘飛船分離之前，柏淵用破敗的船身撞上了兩艘異形飛船的船尾。

一陣天搖地動，兩艘飛船的駕駛員紛紛準備撤離。

但是沒有等他們按下按鍵，船尾發生了巨大的轟炸聲，震裂聲帶著死亡漸漸逼近，他們睜大眼神，在如火光般的沖擊襲向自己的前一瞬仍然不敢相信那個人的選擇。

遠遠的，葉澤看到了將遠處的太空映燃的熊熊光束，那光束中夾雜著白亮的光，將他的眼前都照亮得明明白白。他沒有聽到聲音，即便是星系爆炸，在整個宇宙中都是悄然無聲的。

葉澤的心隨著那將宇宙照得如同白晝的光暈震了一瞬，大腦有一刻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的視線緊緊地盯著前方，那裏發生了什麽？那個人呢？

二十分鐘後，他終於接近了原先的爆炸區附近，這裏的雙方仍然在交戰，可葉澤掃視了一圈卻沒有看到柏淵所在的那艘飛船。

他的心臟開始狂跳，不好的猜想湧上心頭，被他晃了晃頭甩掉。

衛兵很快和剩餘的飛船取得了聯系，之前的通信因為敵方的幹擾而被切斷，重新恢覆之後，葉澤得到了第一個消息。

“報告上校，”在嘶拉嘶拉的連通音中，對面的士兵哽咽地報告道，“我們正在和敵人做最後的戰鬥，柏淵……柏淵將軍剛才為了救我們，已經選擇了自爆飛船。”

真是奇怪，明明是字正腔圓的星際語，可是葉澤卻無法通過對方的匯報做出任何判斷。

他的大腦在一剎那間空白，明顯的眩暈感讓他不得不將身體撐在操縱臺上，他皺起眉，聲音平靜得像是沒有聽清對方在說什麽。

而聽到消息的其他人都是一楞，很快都紅了眼眶。

葉澤的雙腳在原地停留了足足三分鐘，沒有人敢打擾，都在等待著他的命令。

又過了許久，他們才終於等到一個沙啞的命令。

“全面進攻，一個人也不能放過，我要活捉。”

“是。”

“你們都去戰鬥，留我一個人在這裏。”

“……上校，你——”

“服從命令。”

“……是。”

士兵們悉數離開，很快只剩下了葉澤一個人。

他緩緩地擡起頭，原本漆黑的雙目中已經是一片血絲。

他看著外面茫茫的夜色，過了許久仍然沒有任何思緒。他似乎在尋找什麽，又似乎沒有，而他想找的卻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中了。

可骨骼裏卻有什麽東西在生長，暴戾的，想要毀滅一切的，全都流淌進血液中奔騰，無法停歇。

等到這些元素升騰到了極點，他的大腦才像是活了過來。

葉澤僵硬地望著面前的屏幕，很快將視線鎖定在為首的那艘異形飛船上。

半個小時後，整個戰鬥區只剩下了兩艘敵軍飛船，葉澤讓人留下為首的那一個，然後一個人駕駛著自己的飛船沖向了對方。部下想要從側面支援，但是被葉澤強硬的命令攔住，只能紛紛提著心膽觀察著戰局，隨時準備參與戰鬥。

在雙方持續不斷的攻擊之後，葉澤拿到了絕對的主動權。

他無限逼近了程鵬乘坐的飛船，在最後甚至直接打開了飛船艙，通過升降儀抓住了對方的飛船外圍桿，他自己的飛船此時已經完全控制了程鵬的操縱區，葉澤徑自打開他的艙門躥入其中。

艙門重新關上，葉澤緩過那陣強烈的壓迫感之後擡起頭，看著朝自己走來的程鵬。

後者臉上帶著意味不明的笑容，手裏拿著鋼刀，說：“沒想到上校對我這麽熱情，直接來我的飛船做客了。”

葉澤用猩紅的雙眼註視著他，緩緩站起身的同時也從身側抽出了一把鋼刀，他看著對面的人，一字一頓地說：“我會親手結果你。”

程鵬神色也不像先前那麽凝重：“那就來吧。”

兩個人曾經在死亡之森的地下近身格鬥過，能力不相上下，此時也一樣。

葉澤用手中的鋼刀去刺對方的腰部，程鵬立刻挑起刀尖攔住，一陣刀刃摩擦的尖銳聲，兩個人的鋼刀一橫一豎互相角力，湊近時能清楚地看到對方眼中的自己。

兩個人的動作皆是快而有力，身形交錯間，一時難以看出誰能勝。

在一次近身中，程鵬低喘著氣，一雙眼緊緊地盯著葉澤道：“你就算把我殺了也不能讓柏淵起死回生，不如跟我聯手。你作為卡亞人的後代，難道沒有和我一起恢覆我們古文明的願望嗎？”

葉澤緊繃著牙關，在程鵬分神時劃破了他腰側的皮膚，一言不發地繼續著進攻。在幾次出聲沒有得到任何回覆後，程鵬也放棄了對話，全神貫註地投入到和葉澤的搏鬥中。

在對方的一次失誤中，葉澤抓住了機會，握著刀身的手一橫，擔在了對方的脖頸處，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將其扭在身後，程鵬痛叫一聲，手中的鋼刀一松。

葉澤扔掉鋼刀，將人壓在身下，他的拳頭密而重地砸在對方的身上，程鵬的面部很快便腫了起來。

葉澤砸紅了手背，兩只手掐住他的脖子用力，一雙眼猩紅到了極點，他居高臨下的姿態和手下的動作讓程鵬不得不伸出手想要掙脫喉嚨處的束縛，但是始終無法掙開。

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青紫，就在葉澤幾乎要將人掐死時，艙門再度打開，他的部下立刻趕了過來，拼盡全力將葉澤拉開。

無論如何，程鵬都是聯盟的重犯，要交給軍事法庭仲裁，如果葉澤掐死了他恐怕還會背負不小的懲罰。

程鵬的雙手雙腳被鎖銬箍住，半個身體動彈不得。

他仰著頭發聲哈哈大笑，說話給葉澤聽：“你再怎麽恨我，你的柏淵將軍也回不來了。我能拉他墊背，也好。”

葉澤還想上前，身體再次被部下拼盡全力按住。

他們正想勸說些什麽，卻很快噤了聲。

葉澤沒有血色的嘴唇顫抖著，他的臉上有幾處刀傷，傷口鮮紅，滲出幾道血色。他的眼眶和鮮血一樣紅，淚水溢滿眼眶後肆意不停地滑落下去，裹挾著絕望和悲痛的情緒一顆顆砸落在地上。

飛船外是迢迢星河，黑夜間偶爾浮出星星點點的光芒，在這裏，唯有時間是永恒的，悲喜無常都如剎那煙火，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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