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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莞然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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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傍晚之時,那斜陽沈沈如血,暮色蒼涼,連白雪都鍍上了淡淡的血色。隱隱有陰霾在天空洋溢,只怕第一場風雪便要在今日來臨。

未晞一覺醒來,驚覺沈湛已然不在,轉頭問七七。七七一壁布菜,一壁道:“太子殿下被皇上叫去了,說是有什麽事要商議。”未晞了然,朝政之事,她並不太懂,往日在楊國,皇兄夏竫遠也時常被父皇叫去。

念及楊國,她不免有幾分傷神。原本她與沈湛說好,從北疆歸來便啟程去楊國。可一從北疆回來,楚含岫和親而來,沈湛借此時機除去威脅,還未緩過神來,年又來了,還在年裏,玉華生產死嬰,如今自己也懷有身孕,不曉得何時才能回去。

七七見自家公主忽然沈默不語,也沒有當回事,扶了她起身,又為她披上大氅:“公主且用膳吧。”未晞執了玉箸,吃了一口,才笑道:“成日都是這些精細的,我哪日吃絮了,你們又得尋什麽來與我吃?”

七七笑著:“等公主吃絮了,奴婢就把自己給公主煮來吃了吧。”

未晞正要笑話她,卻見一個小太監快步走進,打了個千:“太子妃,側妃在外求見。”

側妃?!未晞怔了怔,忙道:“還不快請進來。”小太監忙退出去,不多時便迎進來一個身著荼白長裙的女子,她披著大氅,眉眼間都是憔悴,發中那柄金釵分外的耀眼。未晞瞇眼看著她,不過一日,她怎就仿佛蒼老了十歲不止?

玉華俏生生一福:“請太子妃安。”未晞忙道:“側妃不必如此,坐吧。”又轉頭,“含珠,你莫不是不知你家小姐還在月子裏?怎由得她出來了?”含珠低頭:“奴婢知罪,只是我家側妃如何也要來,奴婢實在攔不住。”

未晞心中一訝,旋即笑得從容:“側妃如今身子不爽利,若是有事尋我,派人知會一聲,我自然會來,何必自己跑一趟?”

玉華揚起迷離的笑容:“姐姐是嫡,何況腹中還有孩子,如何也該是我來一趟了。”她雖是在笑,但眸子裏莫說色彩,連一絲生氣都沒有,未晞心中一沈,隱隱覺得,她已然知曉那事了。

“七七,添一副碗筷來。”未晞轉頭吩咐,又看著玉華,“側妃便與我一道進膳吧,”玉華輕輕點點頭,很是疲憊的樣子:“臣妾那時,膳食也如這般精細……”待碗筷奉上,她吃了一口,“還是姐姐這裏的好吃些。”說著,笑容愈發迷離了,轉頭道:“含珠,你且下去,我要與姐姐說些體己話。”含珠面上有幾分不舍,張口欲言,自家小姐卻連看也沒有看自己,“下去吧。”

含珠終究是拗不過她,轉身去了。未晞亦是讓七七下去。待屋中只剩了她二人,才道:“側妃有什麽要與我說的?”

玉華僵滯著目光,緩緩盛了一碗湯,啜了一口,讚嘆一聲:“姐姐這裏的湯委實好喝。”目光仿佛可以穿透桌面,一直看到未晞的小腹,“姐姐歡喜麽?有了太子殿下的孩子。”

她靜默片刻,頷首:“我自然是高興的。”能與心愛之人有了結晶,怎能不歡喜?

玉華一張俏臉上忽然多了幾分甜笑:“臣妾那時也是很歡喜的,跟姐姐一樣歡喜。”她二人眉眼本就是相似得很,乍一看,仿佛真的是姐妹一般。只是玉華那姣美的笑容並未維持許久,便如同煙火綻放般消散了,只剩了悲苦,“那麽,姐姐現在歡喜麽?再也沒有人占著長子生母的名頭了。”

她一字一句的說著,當她從張氏口中套出話來的時候,一顆心幾乎死在了張氏的話中——“側妃也莫要傷心,太子殿下那樣心疼於你,小殿下雖是沒了,但是側妃一定還會有孩子的。”

未晞聽她說罷,也沒有驚訝,淡淡道:“你還是知道了。”玉華指尖一圈一圈的劃著碗口:“姐姐覺得瞞得住我多久呢?只要到了明日,瞞得再苦也沒有意思了。”又擡頭,雙目沒有一絲的活力,在看她,又仿佛沒有在看她,“姐姐一定很高興的吧。”

“我並不高興,也絕不是害你孩子的兇手。”未晞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說出後面那一句,大概是為了自己腹中的小生命吧。

玉華嫣然一笑,目光之中滿是悲苦的傷慟:“我並沒有說姐姐是害我孩兒的兇手啊,兇手另有其人。”她忽然將碗一擱,喃喃自語般:“你知道今日,我夢見我的孩子,他就消失在我眼前,我怎麽都找不到他,他向我哭,在叫我‘母妃’……”她說著,沒有神采的雙目忽然溢出淚水來,唇邊卻又笑得發癡,“為什麽我的孩子沒有了,你卻有了身孕?!我今日一直在想,是你的孩子,奪去了我孩子的性命。”

未晞只如吃了一口冰沫,冷得連骨縫都凍上了:“你瘋了!這與我的孩子什麽關系!”玉華笑得迷離而瘋狂:“難道不是麽?若是沒有你,我與太子殿下,又怎會走到今日這一步?”

不料她忽然提起沈湛,未晞一顆心沈了下來:“你若是傷了我和孩子,他不會放過你。”

玉華偏著頭看著面前的女子,笑得無比僵滯,像是這笑容,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我並沒有要傷害你和你孩子啊。我的孩子若是知道母妃傷了他弟弟,也一定會怪我的。”她起身,緩緩向著未晞而來,後者本能的覺得她不同於平時,而是一個被喪子之痛徹底擊垮的母親,起身便要逃離。

玉華卻比她速度更快,擰住她的手腕:“姐姐,你看,我們倆眼睛多像啊,是不是?太子殿下往日說,他最喜歡我的眼睛了。”她的話輕柔無比,未晞卻覺得背上一陣寒冷,只好坐在椅上,沈聲道:“你到底要做什麽!”

玉華施施然笑著,仿佛醉酒之人般沒有一絲的清醒:“姐姐曉得麽?我本來都是以為,太子殿下娶你,是因為你的眼睛跟我的很像。可是後來我知道我錯了,若你是替代品,他沒有緣由會對你比對我好。”說著,她伸出手,輕輕撫著未晞的眉眼,“姐姐你看,好像呢……”

未晞從來沒有像這樣懼怕過一個人,泰半是因為腹中的孩子,還有一部分則是——玉華這癲狂的模樣,與瘋了何異?瘋子會做出什麽來,她也無法想象。

許是感覺手下的女子呼吸聲有些急促,玉華忽然低低笑起來:“姐姐怕了?怕我麽?還是怕太子殿下不喜歡你?”她將手緩緩抽離她的臉,重新坐下,笑得痛苦不已,“姐姐,你知道,我的孩子,為什麽會沒有麽?是秦鶴,在給我的藥方之中做了手腳。我有體寒之癥,養胎飲中需要加入川椒,原本只需要五分,他卻多給我加了五分。”她笑得眉眼都彎上了,只是眼中除了悲戚與哀痛,並無半點笑意,“你知道川椒有小毒麽?毒性長時間在我身子裏累積,我的孩子,怎能不死?”

屋外此時風正凜凜,呼呼風聲聽得人只如置身於寒冰之中。未晞哆嗦著,秦鶴怎麽可能有那個膽子!只可能是有人指使他,而這個能指示秦鶴的“有人”……她無力的顫抖著,手緊緊攀住桌沿,似乎一放手就要跌落進地獄一般。玉華笑容頓失:“是太子殿下,他不要我們的孩子。”她的聲音輕不可聞,只是氣息將字眼帶了出來,出口便湮沒在風聲中。

未晞無力的哆嗦著。是沈湛,真的是沈湛!難怪,他會說那個孩子一定很怪他;難怪,他會緘口不提是誰害了自己的長子……因為那個人就是他,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

手上力氣頓時消失,她緩緩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呼吸著,似乎不這樣便要窒息而亡。玉華淺笑著,行至她面前坐下,依依哭道:“姐姐,他不是喜歡我,也不是喜歡你。我終於是明白了,為什麽他執意要娶楊國的公主,因為他想娶的,不是你,也不是我。”

未晞仿佛被一道驚雷劈中,小腹頓時作痛:“你、你說什麽?!”玉華哭笑著:“這世上還有誰,跟你面容相似得很?這世上還有誰,是楊國的公主?你還不明白麽?”她說著,緩緩起身,伸手取下發中的金釵,喃喃道:“陸家就為了所謂的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什麽都不管不顧了,將我嫁到太子宮,暗中與燕王交好,那些日子又是轉頭向著晉王沈灝……他們究竟要什麽,要什麽啊……”她說到最後,眼淚如同滾珠般落下,“他就為了這雙眼睛,像了又怎麽樣?我又不是她,你也不是她,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沒有了,他生下來就死了……”

未晞跌在地上,看著她的模樣,小腹忽然痛得尖銳,一瞬間便將她的汗痛了出來。玉華忽然笑起來,美得如同月下美人一般。窗外不知何時響起了雪落的簌簌聲,聽得那般空靈。玉華立在原地,好似聽癡了,輕輕道:“我的孩子……”

下一刻,她手中金釵卻是毫不遲疑的劃向自己的眸子,雙眸霎時便淌出血來,沿著臉頰緩緩滑落,如同血淚。未晞看著她一張俏臉變得可怖之極,已然狂笑出聲,似乎有熱流從下/身流出,緩緩浸濕了衣褲。

她笑得張狂,直直笑得淚如雨下,玉華雙目淌血,“篤”的一聲,手中金釵跌落在地,也是笑出來,兩人的笑聲混雜著風聲,仿佛厲鬼的吼叫。候在屋外的七七和含珠忙不疊的沖進屋去,見到的便是此景——未晞跌坐在地,下/身緩緩淌出血來,玉華立在她的面前,雙目淌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與未晞流出的血交匯到一起。

血流成河。

七七和含珠的驚叫聲招來了眾人,慌得眾人趕緊將去傳太醫,又七手八腳的將未晞和玉華安置好。

未晞看著被血浸濕的褲子,揚起一抹慘白的笑容。腹中的小生命緩緩流失著,就像是玉華那個孩子。不過也好,他至少,沒有像他哥哥一般,死在父親的授意之下。

他那時說:“阿凰,別走。”

他那時說:“就罰你,陪著我,看楚朝的江山如畫。”

他那時說:“阿凰,答應我,別離開我。”

到底是誰鎖了誰呢?不是她,跟她一樣是楊國公主,跟她的面容無比相似……只有小妹,只有明華。

他肯為之攻打楊國的那個故人——她死了,她已經死去三年了……

到頭來,是她自己在做多情種。

七七的臉漸漸在眼前模糊,恍惚間似乎便成了阿娘的臉。阿娘……

“沈湛,待手上事了結,你陪我回楊國吧,我想我阿娘了……”“待事情一了,我帶你回去。”

空許約。

不管再怎樣的執著,那個會帶她回楊國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要是說我把自己虐哭了泥萌會不會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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