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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道統傳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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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

淮離不斷點頭,捶著裴翊的胸口笑,“你是沒怎麽同蘇師妹接觸過,別看她三番兩次的跑去北昆侖挑事兒,但魯莽之下,心思極為縝密,手腕也強硬。現在估計同蕭師叔待久了,愈發通透,有時我同她聊天,總覺得自己才是個晚輩。”

“何止是晚輩,簡直、簡直都把我當成孩子了好麽?”

一葫蘆千歲憂下肚,秦崢丹田內靈氣激增,不斷滌蕩翻湧。

這是築基的前奏,但他毫無察覺,不加以控制,反而放任自流,自顧自的說,“師兄你不知道,我小時候是有多討厭她,整就一個書呆子愛哭鬼。可她是我最敬重的太傅之女,又是我未來的王後,我縱是再討厭她,也一直在王庭之內護著她。畢竟我自己的媳婦,再怎麽討厭,也只有我能欺負。”

“七歲那年,她被太傅送去鬼谷學習,我不知多開心。一別七年,直到我們出海尋仙之前,她才從鬼谷趕了回來。臨行前一晚,太傅在行宮,跪在我面前,請我照顧他這唯一的女兒……”

“之後在聚窟洲,當我被父王送給白梅那妖婦做爐鼎時,那一刻,心中當真萬念俱灰。可我看到慕歌在修羅場中同妖獸搏鬥,那麽嬌小的身軀,卻爆發出如此強烈的生存欲望。就像在黑暗中點燃了一盞明燈,我不斷的問我自己,我有什麽資格悲觀絕望……”

秦崢一個人在那裏絮絮叨叨。

最後淮離同他勾肩搭背一起絮絮叨叨。

裴翊原本就是被淮離強拉來的,一開始並不在意他們究竟在說什麽,沈寂著拔開葫蘆嘴上的木塞,仰頭輕輕綴了口酒。

活到他這把歲數,哪怕滿腹心事,思維也不會散的太遠。

他在琢磨自己的事情,秦崢喋喋不休的抱怨卻總縈繞在耳。好似無數條分離的線,在某個點連接在一起,繼而一發不可收拾。

倏忽間——

識海裏一根弦似被什麽撩撥一下。

裴翊赫然起身。

一貫穩如泰山的面容,陡峭的滑過一絲錯愕。

“不可能!”

……

“師叔。”

蘇慕歌只在洞府外喊了一聲,摸出玉牌自行開了門。順著甬道前行,還不曾入得殿中,就感受到一股元嬰氣勢混雜其內。

她悶著頭上前,金光道君果然在。

他同蕭卿灼一南一北,悶不吭聲,只專註於棋局。

蘇慕歌默默行了禮,並沒有說話,站在一旁。

一盤殘局,兩人足足對弈三個時辰,勝負才漸漸分明,金光道君毫不意外的輸給了蕭卿灼。他自己倒是毫無挫敗感,無所謂的笑了笑:“師弟,若是這世上有棋聖,必定非你莫屬。”

蕭卿灼意興闌珊:“若是五百年專註在棋藝之上,你也一樣。”

金光道君側目睨了蘇慕歌一眼:“你的傷,可好透徹了?”

蘇慕歌躬身垂首:“弟子已經無礙,多謝道君救命之恩。”

“你無需謝我,該多謝你蕭師叔才對。”金光道君回望蕭卿灼,“師弟,人我救了,如今毫發無損的站在你面前,你答應我的事情,總該兌現了吧。”

“你著急什麽?”蕭卿灼微微勾了勾唇,戲謔道,“橫豎我也活不過幾天了,還怕我將神光之鑰藏起來不成?”

神光之鑰四個字出口,蘇慕歌神色一緊。

原來昆侖這把神光之鑰,一直都在蕭師叔身上。

“我一點也不著急。”金光道君淡淡一笑,視線若有似無的掃了掃蘇慕歌,“即便神光真的丟了,總歸有人丟不了。”

一股極清淺的威壓在身畔縈繞,蘇慕歌只覺得臟腑內靈氣翻湧。

氣血在胸腔之內,上不去,下不來。

她悶哼一聲過罷,死死咬住牙,繃住身體,動也不動。

僵持了整整十息。

“拿去吧。”

蕭卿灼緩緩擡起手,在靈臺一抹,一團跳躍著的火焰從體內漸漸剝離。“最後贈你一言,人不可太盡,事不可太盡,凡是太盡,緣分勢必早盡。”

金光道君展手接過,眼眸忽明忽滅。

“四師弟,我知你一直在心中如何想我,但我必須告訴你,我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昆侖道統傳承。你也看到名劍門今日道統斷絕之下場,而我昆侖卻蒸蒸日上,即便是師父,也必定可以含笑九泉。”

“道統傳承,從來不是爭強好勝。信念不滅,則道統不滅,你如何知道名劍門的道統已經斷絕?”蕭卿灼嘆息一聲,“我反而覺得,我昆侖道統早在不知不覺中走向消亡。師兄你自知著相,卻還要一步步錯下去,這世上因果循環,師父說的沒錯,昆侖數萬載基業,遲早毀在你手中。”

“那咱們以後拭目以待。”

金光道君翩然起身,長笑一聲,“哦,我險些忘記,師弟你沒有以後了。”

言罷,拂袖離去。

蘇慕歌稍稍擡頭,望著他的背影,心頭真是五味雜陳。曾經最敬重的恩師,一旦站在了對立面上,真是教人愛不得,恨不得。

回神,上前幾步,跪下。

“師叔,弟子又拖累您了。”

“宋珈嵐原本便是沖著我來的,我種下的因,卻累你無辜遭殃,我的不是。”

蕭卿灼攏著手,默默一笑,“你起初形容她的容貌時,我著實想不到她身上去。珈嵐來自一個高等修仙界,是第一宗天女宗天選聖女,年輕的時候,漂亮的就像一朵芙蓉花兒,誰敢說她醜,那是要挨打的。”

蘇慕歌詫異:“那宋前輩,為何會成為一名煉屍修士呢?”

蕭卿灼垂目沈默片刻,並沒有回答,長袖一拂,面前的棋局消失,指著蒲團道:“慕歌,過來坐,師叔為你梳發。”

“梳發?”

轉折的太過突兀,蘇慕歌楞了楞。

梳發這種舉動是否太過親昵了,就算是裴翊,也從未給她梳過發。

再三猶豫過罷,蘇慕歌並沒有多問,上前盤膝坐在方才金光道君坐過的蒲團上,背對著蕭卿灼。

“師叔當年拜師,你師祖什麽法器也不曾傳授我,只是親手為我梳了一個道髻。”

輕輕解開她的發帶,蕭卿灼手中現出一柄月牙狀木梳,自上而下,攏著她的長發,“你師祖問我,阿卿,你知道佛修為何要剃度麽,我答,是為了斬斷七情六欲,四大皆空。你師祖又問我,那咱們修道者為何要綰道髻,還要綰在頭頂正中?”

蘇慕歌再是一楞,她過去梳了幾百年的道髻,還真沒琢磨過原因:“師叔您是怎麽答的?”

“自然將我問住了,”蕭卿灼徐徐說道,“你師祖便鄭重告誡我,道髻束的不是發,是心。這道髻在頂,正的不是髻,是身。”

蘇慕歌微微頷首,原來是這麽個道理。

“師父畢生以此為準則,秉持道心至化神,最終還是在幽都劍魔一事上功敗垂成。寂滅之前,又告訴我,這世上有些事情看得透,卻未必能夠做的到,做得到,也未必可以貫徹始終。歸根究底,還是執念太深,跳不出紅塵,斬不斷三屍。”

“師叔,人浮於世,誰能不沾一點塵世的冗雜?”

蘇慕歌忍了忍,忍不住,還是說道,“自上古終結,人性發展至此,這世間哪裏還有真正的聖人?且不見最終飛升者,有幾個是得道的,要麽兇殘成性,要麽涼薄寡情,稍稍心軟一點就得死在這條仙道上,死無葬身之地。就連紫琰這般真仙,我也瞧不出他有一點為仙者、拯救蒼生的覺悟。”

說完之後她立馬便後悔了。

這全然不是南昆侖所傳承的道統。

但她說的全是心裏話,她當初就是不夠狠,不夠寡情,才落得一個道消身殞的下場。

奇的是蕭卿灼並沒有反駁她,反而問道:“慕歌,你覺得師叔道心如何?”

“您是弟子見過,道心最為堅定之人。”

“道心這種東西,說白了,不過一種執念,有的人偏執一時,有的人偏執一世。我同師父一樣,一樣執念太深。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桿天平,在師父的天平上,沒有什麽重於昆侖道統。而在我的天平上,沒有什麽重於師父待我的恩情,重於我曾許下的承諾。”

蕭卿灼今日穿了一襲黑衣,正襟危坐,肅容道,“其實我很自私,心中並無大愛,昆侖的道統早就歪了,我不想扶,也沒有能力扶。但我承諾過師父,遵循他老人家臨終之言,守著大師兄,守著昆侖,守著神光之鑰。否則,三師兄早已同其他幾名守護者一起,去尋找第四把神光……”

蘇慕歌從蕭卿灼口中得知的溯世鏡,同君莫問口中相差無幾。

只是她竟不知,金光師父原來一直都想集齊四把神光之鑰。一是為了開啟神廟奪取溯世鏡,二則有些將蓬萊推向水深火熱的意思。

想要進入神廟,必須得通過蓬萊這一關。

蓬萊是強,但昆侖、蜀山和定禪閣三大宗門聯手,蓬萊的勝算微乎其微。

如此一來,昆侖就從第二宗門,一躍成為第一宗門。

野心不可說不大。

上一世直到她被奪舍,也沒見師父有何動作,估摸著蕭師叔在隕落之前,將他手中那把神光之鑰藏了起來。

如今,一切盡都提前。

這是她重生帶來的影響麽?

蘇慕歌隱隱覺得,除卻靈魂錯位之外,應該還有什麽在影響著局勢。“師叔,您不該將神光給他,弟子……”

“你莫要攬責上身。”蕭卿灼打斷她的話,“我從前也想著,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拿到手,但現在我不再如此以為。壓制永遠只是一時,或許只有現世,才能毀滅,唯有毀滅,才是永恒。”

“毀滅?”蘇慕歌一怔。

聽蕭卿灼在背後沈沈道:“他們只知道四把神光之鑰可以打開神廟大門,卻不知還有一樣寶物,名叫毀滅之匙。在神廟被神光之鑰解封之後,毀滅之匙能夠啟動神廟自我摧毀的神力,將神廟所有一切,包括溯世鏡在內,全部化為灰燼。”

蘇慕歌震驚的合不攏嘴。

如果真有這種寶物,除掉痕的事情,就簡單太多了!

她迫不及待的問:“師叔,毀滅之匙是否在桑前輩手中?”

蕭卿灼搖頭:“蓬萊世代守護神廟,且受神廟庇佑,蓬萊仙島上,是不可能留著此物的。”

“那會在何處?”

“我……也不知。”

說這幾個字時,蕭卿灼眼神閃躲,睫毛微微顫了顫。像是經過一番思想掙紮,他輕輕拔下自己發髻上的木簪,在手心中握了握。

木簪上一抹奇異光華隱隱流動,轉瞬沒了蹤影。

他又加固一層封印,才將這根樣式質樸的木簪別在慕歌發髻之中,松了口氣的模樣,“師叔大限將至,除卻一些靈石和玩物,沒有什麽送你的。這根木簪,是你師祖當年贈我,今日,我贈於你。”

蘇慕歌摸了摸發髻上的簪子,忙不疊轉身跪下:“師叔,此物太過貴重。”

“嗬,的確很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呢。”蕭卿灼做出一副如釋重負的神情,坦然一笑,“不過我贈與你,並沒有其他深意,不過與你留個紀念罷了。”

“師叔……”蘇慕歌的聲音有些不穩。

“可惜,你身上戾氣依舊太重。”

蕭卿灼幽幽嘆口氣,“若你能早生幾年,師叔或許還能幫得上忙。如今師叔也只能告誡你一句,如果這個世道逼得你不得不爭,不得不殺,那就不要手下留情,但你心中得有個譜,不可因為旁人盡是如此,故而你也如此。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弟子明白。”蘇慕歌伏地一叩。

“如果有可能,日後離開昆侖吧,這裏並不適合你。”蕭卿灼伸出手,覆在她頭上,輕輕撫了撫,“如果你要做的事情萬般重要,那便放手去做,但莫要像師叔一般,將自己困死在裏面。”

“弟子謹記。”蘇慕歌的聲音越發不穩。

“這些拿去吧。”蕭卿灼遞給她一枚乾坤戒,“小九也被我封印在裏面,它從未與我簽訂契約,故而還是自由身。小九血統尊貴,卻也身世堪憐,跟我跟久了,脾性難免古怪,你多體諒。”

“師叔……”

蘇慕歌沒有伸手,哽咽道,“桑前輩他一定有辦法……”

“新舊更疊,草木榮枯。這世間萬物,沿途一切繁華,一切情感,終將歸於虛無,此乃天道不可逆轉,不必掛懷。”

蕭卿灼莞爾一笑,“走吧。”

蘇慕歌深吸一口氣,雙手接過乾坤戒,磕了三個響頭。而後她起身,露出一抹笑容:“師叔,弟子告退。”

轉過身,眸中大霧彌漫。

穩了穩情緒,她邁步離開。

根據昆侖傳統,身為掌門座下親傳弟子,因為修習過昆侖最高深的功法,一生一世都不可脫離宗門。待隕落時,便要徹底封閉洞府,自行坐化,與昆侖山脈融合一體。

“轟……”

“轟……”

“轟……”

在甬道中,慕歌每邁出一步,便聽見身後一道暗門在關閉。

自她來到南昆侖靈獸閣,為了鳳女修煉,幾乎一直賴在蕭卿灼洞府內,這條甬道曾走過無數次,卻從不似今日走的這般沈重。

她駐足在最後一道玄石重門前,遲疑不前。

這道玄石重門一旦關上,無論內外,哪怕元嬰修士也難以再次打開。

曾經在她的記憶中,若是不得飛升,能夠同昆侖山脈融為一體,對於昆侖弟子來說,是件無上榮耀之事。而現在,她覺得昆侖就像一座囚城,師叔至死,也不得解脫。

她突然有一股沖動,想要轉身,將他從這裏救出去。

但她無能為力,他也不會走。

*****

殿內空蕩蕩的,蕭卿灼獨自端坐良久。

末了苦笑一聲。

他一直覺得自己早已看透生死,但真正面臨消亡的時候,其實,沒有誰可以真正笑著面對。

沒什麽可丟人的。

扶著腿艱難起身,他步履蹣跚的走上臺階。

盤膝坐在榻上。

雙手交攏置於丹田處,一道氣流不斷在丹田凝結,神識漸漸陷入淺眠、繼而深眠。丹田處的氣流漸漸旋轉,越積越多,只聽“嘭”的一聲,早在五百年前,便已經崩裂過一次的肉身,再次崩如一盤散沙……

時間卻在一剎那停滯。

頭頂上方現出一道波光粼粼的氣旋,氣旋將虛空撕裂開一道口子,浮現一具血棺。血棺倏然翻轉,陡然壓下一股濃郁黑氣,將那些散沙硬生生逼回原本的模樣,全部吸入血棺。

“蕭卿灼,我還不曾點頭,你敢死?”

****

背後的玄石重門漸漸關閉。

蘇慕歌擡手摸了摸道髻上的木簪,仰頭望著清晨昆侖澄澈如洗的碧空。

她重生究竟是為了什麽?

保護天養,保護師父,向程家覆仇。可師父還用的著她來保護麽,慕歌現在的心情非常覆雜,這個曾經愛護教導自己五百年的人,眨眼便成為逼迫師叔的儈子手。

但她不知如何怨恨。

這和痕的欺騙迥異,她和師父之間,只是彼此立場不同。

蘇慕歌揉著太陽穴,有些茫然。

上行飛過去幾名小弟子,一面飛,一面還在議論紛紛。

“秦崢師兄也未免太厲害了,居然醉著醉著都能築基。”

“是啊,聽長老說,還是無暇築基。”

“無暇築基是什麽?”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是很厲害,一萬個築基弟子中也挑不出來一個呢。”

幾人越飛越遠,聲音也越來越細,蘇慕歌收回神識。

秦崢築基了。

還是無暇築基。

她還只有練氣八層,而且經脈逆沖。

蘇慕歌猛然打了個激靈,之前的迷茫一掃而空。她現在應該想的,是怎麽提升修為,三年後前往融天洞搶奪火麒麟的兩顆內丹!

無論以後的路該怎麽走,先強大起來才是第一位的!

被動就只能挨打!

她抽出一縷神識,放出神識在乾坤戒內一掃。

徹底驚呆了……

原先她以為蕭師叔五百年不曾離開過昆侖,手中頂多有些宗門配給,如今一看,她真懷疑自家師叔曾經不只是昆侖驚才絕艷的劍修,還是一名修仙界真土匪。

這不是乾坤戒,這是聚寶盆。

大量各種品質的丹藥、法器、符箓,還有一些各大宗門秘不外宣的功法秘籍,最重要的是,那堆積如山的靈石……

根本數不過來。

蘇慕歌轉頭再望一眼玄石重門。

沈思片刻,她祭出一只傳音仙鶴,寄回住處給初夏。

如今有這些靈石,便可安心進階了。她準備尋個山洞,閉關三年,一鼓作氣,直接築基。

***

初夏收到紙鶴之後,就趴在窗欞上,對院中獨坐一夜的身影道:“裴師兄,您真的不必在等,蘇師妹決定閉關三年,非築基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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