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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幕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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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十二點左右?”電話那頭的人將信將疑地問。

“是的,”紀存在邊走邊答,“很快您就會知道,解散政府的做法是再正確不過的了,固有社區將會成為這世紀的最佳組織力量。”

電話那頭的人又說了些什麽,紀存在暫停住腳步,展顏一笑:“當然,您的利益訴求和我們的利益訴求是完全相同的,解散政府將更有力地推動我們的深度合作。我提前通知您,也是表達我們合作的誠意。”

“好。”電話那頭停頓了一下,終於收線。

紀存在馬不停蹄地準備撥打了下一個電話,卻被轉角出現的研究員撞了個滿懷。

“哎,走慢點。”旁邊一直沒出聲的紀鵬皺眉將他扯到一旁。

比她還要矮。紀存在從電話裏擡頭多看了他一眼,又突然想起自己今天穿了高跟鞋,那麽點興趣瞬間就散了。

“對不起,對不起,紀部長、紀小姐。”說:“我是新來的記錄員,我——”

“叫什麽部長,叫老師。”紀鵬掃了眼他的名簽,沖他手裏的東西擡了擡下巴,問:“小鄭,手裏是什麽?”

“陳教授的本周記錄和下周計劃。”叫小鄭的記錄員視線向左面的房間掃了一眼。

紀鵬跟著他的視線望了過去,透明的大玻璃窗裏,陳琦坐在電腦前,雙手翻飛著。他從小鄭手裏抽出記錄表,心不在焉地翻了翻,隨口問:“怎麽?他還不吃飯?”

“是的,他說今天是陸潛走的第四天,他不想吃飯。不過沒關系,他昏迷的時候打過營養針了。”

紀鵬沒擡頭,冷笑道:“沒關系?他有沒有關系,你不知道?”

記錄員不停點頭道歉,額角的汗都冒出來了。紀鵬又看了陳琦一眼,他隔著窗戶也發現了紀鵬,目光移動,看到了紀鵬身後的紀存在,扯了一下嘴角,又埋頭電腦,沒再擡頭。

“爸爸,走吧,陳先生在等了。”紀存在輕輕挽了一下他的手臂又放開。

“下次註意點。”紀鵬撂下周計劃,昂頭走了。

“謝謝紀小姐,謝謝。”記錄員一個勁點頭向存在道謝,紀存在把手裏的電話攥得更緊,心裏湧出一陣無奈來。

對陳琦的記憶改造已經進行過很多輪次,終於是完成了。陳琦剛進行治療的時候,她不知道陳予白是故意還是無意,讓她看見過一次。她捧著一疊合同從治療室那邊路過,窗簾有一條縫隙,聽不見聲,只能看見陳琦帶著個頭盔躺在那,人是清醒著的,陳予白坐在陳琦床邊,給他翻著照片,腿上還放著一本挺厚的筆記。那個場面挺溫馨的,不像治療,倒像是探病,直到陳予白合上相冊,她看到了陳琦瞬間弓起的身體。他本來就是特別瘦的人,渾身的骨頭支起來,好像下一秒就可以掰折的筷子。

在紀存在眼裏,陳琦一直都是非常高傲的成年人,可以解決一切麻煩,和她沒有什麽相似的地方。看到他這種遭遇的時候,她才第一次真正明白,原來他也和她一樣,頂著十幾歲的身體,脆弱易擺布。曾經他們在蓋亞學院說的那些有關新世界的幻想,靠著這副單薄的身板根本撐不起來。在那以後,她就徹底不會做那種反抗陳予白的夢了。

繞過陳琦的屋子,就是陳予白的辦公室。陳予白走到哪裏都帶著陳琦,從不讓陳琦離開他可控的範圍。拐過一個彎道,在陳予白辦公室門口,紀存在看到了近藤狩。他從舊學院廢棄之後,整個人更加瘋狂,今天倒是穿了整套的西裝,低頭和陳予白面容懇切地說著什麽。

“你不需要解釋,”陳予白擺了擺手,“現在這種情況我以前經歷過,一年半載的就會好起來。只要他開始做實驗,你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哦,紀院長來了。”

陳予白越過近藤狩走進自己的辦公室裏。紀存在緊跟著紀鵬向屋裏走,聽到近藤狩說:“存在小姐……”

此等卑微,存在在他實驗室裏求學的時候從未聽到過。她心裏生出一陣快意,想裝作沒聽見,又擔心不符合她現在乖巧的人設,猶豫萬分。

“存在,快點。”正在她不知道怎麽辦的時候,她爸爸開口喊她。

紀存在如願冷酷地從他面前走過,還沒等她體會那種些微的快樂,東墻電視裏耶路撒冷的圖像就給她潑了一瓢涼水。和昨天別無二致的殘酷景象,不同的是,鏡頭對準的兩個決鬥的人,其中一個是約書亞。他已經落了下風,左額流下的血一只流進眼睛裏,他邊擦著血,邊拖著砍刀向一個堆滿屍體的斜坡那裏走去。

“他怕是要輸了。”紀鵬笑著對陳予白說。

“不一定,登上屍堆的話,隨便踢幾塊殘肢下去,也能抵擋一陣。”陳予白從座位上直起身來,對紀存在道:“通知合作夥伴了嗎?”

“還有兩位沒有通知,第一次打電話沒有接。”紀存在快速答道。

大老板將她打印好的合同接過去,戴上眼鏡,一份一份仔細地查看著。按照大老板的設想,這些合同將來都是要在固有社區裏公布的,是比法律更為慎重的東西,每一字句的更改都要經過社區內公投的。紀存在一直站立著,身後熒幕上的金屬刮擦的聲音讓她汗毛四起。

“固有社區主導的那幾位都通知了嗎?”陳予白看到最後一份的時候低頭問她。

“是的,都已經傳達好了。”

“那剩下的人就沒有必要再通知了。”陳予白擡起頭氣定神閑地說:“從現在開始,我們要充分準備好當一個說一不二的甲方。”

“琦少這麽快就出成績了?”紀鵬驚訝地問。

“是,就是更不愛搭理人了,我還有點發愁不知道該怎麽辦。”陳予白搖頭道。

“等忙過這陣的,帶他去散散心,什麽都好了。”

“希望如此吧。”

陳予白看完了資料,示意紀存在收起來。她暗出一口氣轉過身,不知什麽時候,約書亞已經贏得了這次決鬥,和戰敗者說著話。

“神與人有諸多約定,節制、誠實、相愛、不濫殺。我們記載中的戰爭,記載下的仇恨,是我們應該忘記的錯誤,而不是提供給我們覆刻的樣本。我們與神,從來都不是奴仆的關系,是人,讓我們變成了奴隸。我們面對的問題,從來都不是神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

“每個信仰猶太教、基督教以及□□教的人,我們需要共同簽訂一個契約。這個契約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失,會刻在我們的每個人的腦中。”

她印象中洋娃娃一樣的猶太少年,慷慨激昂地說著些蒼白無力的話。對她來說,什麽神,什麽人,都是一種托詞,背後站著的是強有力的男人的欲望。他們從來渴望的都是成為奴隸主一樣的人。

“他可真有意思,”紀鵬說,“就這幾句話能化解什麽仇恨。”

“給年輕人點機會。”陳予白笑著掃了一眼桌面。

“陳先生,喝茶。”一直沒做聲的紀存在適時地推過去一杯清茶,隨後給紀鵬了倒了一杯:“爸爸喝茶。”

“乖。”紀鵬溫聲道。

“真是羨慕你和存在的關系,要是陳琦有存在一半孝順,我現在也不需要這麽頭疼。”

“琦少爺可孝順著呢,在實驗室裏忙得飯都顧不上吃,兒子嘛,懂得為父親分憂才是最重要的。這類細枝末節的事,女孩做做還可以。”

“我看存在可不止能做這些,孩子大了,能獨擋一面了。”

“院長過獎,她還小呢。”

“不小了,固有社區做得不錯,再出去鍛煉鍛煉,下個月德國有個收購,存在去。當年凱瑟琳也是從收購公司開始慢慢成為我得力助手的。”

陳予白語氣堅定,紀鵬隨便哈哈了幾句也就應了下來,只是狀似無意地看了紀存在一眼。

紀存在心裏“咯噔”一聲。這是大老板第一次提到凱瑟琳。在陳予白這邊,凱瑟琳的死,似乎沒有發生過,好像她只是出去做個任務,隨時會回來一樣。有關那天的事情,陳予白從來沒有問過,在他走以後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什麽紀存在毫發無傷地回來了,而陸潛他們又去了哪裏。

“存在,”他指了指電視裏的約書亞,問:“這也是你的同學?”

“是,做返祖食物那部門的,和我不太熟。”

“你們那批學生裏倒是人才很多。”陳予白點頭笑了笑。

那個男孩終於說完了那些無聊的話,向著天空伸出手臂,說:“以無限的可能性為見證,我們將簽訂這份約定,它將是所有在這片土地上撒過鮮血的種族的共同約定。”

“哦,這個時機,比我安排的還要更好。”陳予白笑著說:“開投影吧。”

早已經準備好的投影從天而降,連帶著消瘦少年的背影和他驚為天人的作品。陳予白看到尚存活的人紛紛跪了下去,有人扶住了自己的斷手,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體面些,有的人深埋住臉,不敢擡頭。

那個高談闊論的少年在看到影像的時候,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他身旁的人跪俯下去,將刀擦幹凈平鋪在自己額前。

“神來為我們做見證。”他喃喃道。

視頻適時地結束了,那些跪在地上的人都瑟瑟發抖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不是些奴隸又是什麽呢!紀存在看著視頻裏的約書亞,他還站在那裏,看著陳琦的影像一動不動,他輕輕擦了擦眼睛,笑著說:“在神的見證下,我們重新簽訂契約。”

“在神的見證下,”約書亞重覆道:“我們重新簽訂契約。”

這一切都比準備好的劇本更加真實,更讓人震撼,仿佛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安排。

“哈哈,仿佛真的是神降一樣,”陳予白拍手笑道,“像不像都是安排好的?”

“別說是神降,把琦少稱為菩薩轉世也沒問題。”

“佛教的經義文本過於空泛,攻擊性和可操作性沒有這麽強。”陳予白笑著說:“把存在包裝成菩薩轉世,倒是個好主意。”

“她?將來能把她男人生活起居招呼好,別到我這來討打就很好了。”

“話說得這樣狠,到時候心疼的還是你。”

“被你看透了,當父親嘛,話說得狠一點,心還是向著兒女的。”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陳琦能領悟這點。”

“琦少爺那麽聰明,想通就好了。”

“好,你們兩個留下來吃飯?”陳予白問。

“不了。”紀鵬搖了搖手機,笑道:“一會兒的飛機去拉美。”

“存在呢?”他又問。

“我?”紀存在也把手機攤開,“您看,可能電話要回到淩晨。”

“那我們下次見。”

紀鵬和陳予白告別,拉著紀存在出了門,一直到去往停機坪的路上,紀存在都能感覺道他一直在打量自己,她笑著問:“突然發現你基因的美麗了嗎?”

“胡鬧,”紀鵬笑了下,又道,“你臉圓,燙個卷發遮一遮,再換上個過膝的大衣,就更像她了。”

“是嗎?”紀存在低聲應。

“我當時也在那裏,”他同樣放低了音量,“有兩個兵也看到了,我將他們送回了底樓的盛宴上。你應該提前和我說的,我是你爸爸。”

“我——”

“你貼心,爸爸才不難做。”紀鵬拍了拍紀存在的手,道:“靠著陸息然,我才搭上陳先生這條線,我也不想陸潛或者那個俄國人死。此事到此為止,我們父女齊心,將來才能過得更好。”

“哦。”

“你好好扮演凱瑟琳的角色,這已經是陳先生身邊最倚重的女性角色了。”

“是。”

“他們西方的宗教裏,不是有個諾亞方舟?如果陳予白正在那建著諾亞方舟,那麽我和你就好歹算個大副,只要自己還有用,將來重新回到土地上的時候,也能搶占先機。”

“要珍惜機會。”

“是。”紀存在把想和他交流一下的心思牢牢揣好,踏上飛機去。她坐在靠裏的位置上,問她爸爸:“回學院嗎?”

“是啊。”

曾經載著凱瑟琳和邱向農的飛機載著他們兩個飛上了天空,一切看起來都沒有什麽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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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安排就緒,又已經是夜裏十二點多了,美國那邊的會議臨時挪期,陳予白突然有了兩個小時的閑暇。手機裏有近藤狩幾個未接來電,他看了一眼,覺得沒必要回過去。

陳琦的記憶整理還是不太順,可能是他小時候打的藥劑的問題,也有可能是近藤狩操作不當,陳琦又回到了他小時候的封閉狀態。在他周歲以內的時候,他很少發出聲音,也很少挪動,給他放的動畫片聲音大小也從來不會對他產生任何影響,仿佛整個世界都是不存在的。陳予白帶他看過很多醫生,都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一直到周歲生日陸潛一巴掌打開了他的世界,從那以後,他就只對陸潛的行動和名字有反應,三歲之後慢慢地可以和別人進行一些對話,等去德國打了針,就完全好起來了。

陳予白也想過,如果那一巴掌是自己拍下去的,也許什麽問題都沒了。但是他對著陳琦舉不起巴掌來,這個兒子,他虧欠他許多。不過就一兩年,慢慢的也就好起來了,不急。

他在自己房間裏坐了一會兒,還是起身去了陳琦那裏。

果然,他並沒有睡覺。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蹲在地毯上,像一只未開化的猩猩一樣等待著,他從一周歲到三周歲,都是這樣等待著陸潛的召喚。說起來,這個孩子在沒去顧清身邊之前,就已經像個怪物一樣,每個人見到他都要嘆氣,除了那個沒心沒肺的小玩意兒。

“陸潛讓你去睡覺。”陳予白柔聲說。

“不對,你稱呼他為阿潛。”

“好奇,阿潛剛剛打電話,讓你睡覺。”

“陸潛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

“阿潛在外面上班,等你把人造人技術寫完,他就會回來,還會誇獎你‘厲害厲害’。”

“我寫不出來。”陳琦看著天花板道:“那是給陸潛的東西,我寫不出來。”

陳予白心猛地一沈,卻還維持著表面的平靜,繼續問道:“什麽東西寫不出來?”

陳琦沒有回答,陳予白重新問:“給阿潛的什麽東西?”

“queer,是陸潛的queer,他的生日禮物。”

“那你平時都再寫什麽?!”他怒道,但不出意外,沒有任何回應。

“那你平時想著阿潛的時候,都在寫什麽?”他又問。

“一些編程的題啊,陸潛訓練的時候要用的。”他答,隨後在黑暗中笑了一下:“他又笨又可愛。”

黑暗中的陳予白如墜冰窟。他不知道還要問陳琦什麽事情,只是在黑暗中站立著。走廊的燈將他的影子推到陳琦的床邊去,拉長的手臂很輕易就能夠到陳琦的脖子。

陳予白向後退了退。

他不再問,陳琦便不再說話,呼吸漸漸均勻。陳予白心中的驚濤駭浪拍打著岸邊的巨石,只有他自己聽得到。

作者有話要說:

啊,寫到100章了,還有個四十多吧,我猜……不知道猜的準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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