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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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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天氣,還不是很熱,風很大,小學六年級的我,看見了徘徊在煎餅攤前的一個女生。她用大衣將校服裹得完全看不出來,小碎步一直挪著,哪怕是全校同款的格式化短發,也洋溢著與眾不同的神采。

我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那是我第一次替陳琦收情書,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接觸情書這種東西。和初二的時候我已經收信收到麻木的心相比,那時候我還嫩的跟剛出爐的雞蛋糕一樣,隨便碰碰就碎了。奈何,早飯還是要買的,不然我只有兩個草莓面包寄存在胖子那裏,陳琦最煩的就是草莓面包,平時還能對付讓他吃,但今天他是替我值日,估計不能接受這種口糧。

我硬著頭皮走過去,她也迎了上來,迅速把一個白色的透明小盒子塞給我,聲音之小,估計我要是逆風都聽不見。

“麻煩、麻煩你把這個轉交給陳琦,我、我午飯的時候,在食堂後門等他。”她磕磕巴巴地說完,然後就跑沒影兒了。

透明包裝裏靜靜地躺著一個藍色的IPOD,女生很羞澀,告白的話卻硬氣的不得了,她的情書刻在那個彼時在我看來無比昂貴的禮物上面,只有一行英文:to love or to die。

以我非常有限的英文水平來看,我還是懂了裏面比較重要的動詞,我當時嚇了一腦門子汗,禮物很貴重,誓言很鄭重,我是沒法排隊買煎餅果子了。我舉著那個東西,連跑帶顛地去找陳琦,剛跑了三條街,就疑似超過了那位內核非常HARD的女生。但我顧不上,我得馬上去找陳琦,讓他拿主意。

拐進班級的時候,陳琦的值日已經到了尾聲,他站在板凳上,正費勁地夠黑板上沿兒的灰。那時候他還沒有長個,比我還矮一點,皺著眉擦灰的樣子,配上略有點包子的臉,真是非一般的萌。

“小好奇,好奇好奇奇奇奇,有人給你這個,還有情書在上面,然後約你中午飯後食堂後門見。”

他仿佛沒聽見,仍舊皺著眉,問我:“我早飯呢?”

“還早什麽飯吶,你快想想怎麽辦吧。你要不同意,她都要尋死了。”

他這才將東西拿過去看了幾眼,又給我塞了回來:“怕什麽,一個電影臺詞而已。”

他想了想,眉頭皺得更深:“你就為了這,大風天跑的一腦子汗?快小升初考試了,你要是考不上我去的初中怎麽辦?”

哦,心虛,它襲擊了我。我擦了擦汗,幹巴巴道:“我昨天晚上把卷子都好好做了,要不你一會兒看看。”

“一碼是一碼,你做卷子,我替你值日,你給我買早飯,我替你寫自薦書,”陳琦拉著我走回了座位,從裏面掏出兩張紙來,“我早飯呢?”

事已至此,我別無他選,只好去胖子書桌裏給他掏出那兩個面包來,像上貢一樣舉的非常高,小聲道:“吶……我跑得挺累的,你不要生氣了。”

他不太情願地接過去一個,飛快地咽下去半個,留給我一個半,嫌棄道:“不愛吃,你都吃了吧。”

我接過他剩的半個,咬了一口,問:“那你想怎麽辦?也不能不理吧?”

他斜了我一眼:“吃你面包得了。”

整個上午,我都有點坐不住,腦子裏編排了好幾部電視劇,他倒是如常,上課、去廁所、上課。六年級的我如坐針氈,看戲的我卻是很享受這些時刻。陳琦在飛快的做卷子,做的差不多的時候,停下來等我做,我做的慢了,他語氣兇殘地催促我,眼睛裏卻從沒有一絲不耐煩。

當時我不懂,現在回憶起來,一半甜蜜,一半酸澀。

放學的時候他和我一起吃飯,然後拉著我去了後門等她。我裝作有點尷尬,又有點竊喜地跟著他去了。女孩換了一條裙子,比早上看著更整齊一些,眼睛裏閃閃的期待。陳琦從左面口袋裏掏出一個白色的ipod,雙手遞給她,然後說:“東西我收下了,這個是回禮,你說的那兩件事都不是我能選擇的,對不起。”

女孩倒是沒有哭,特別鄭重地點點頭,捧著回禮走了,越走越快,最後又一次一溜煙地不見了。

“這就完了?”

“不然呢?你還想看見什麽狗血場景?”

“那個IPOD,你哪裏變出來的,我生日的時候怎麽都沒見你送我一個?”

我眼裏的失落和心酸太明顯了,陳琦看了我一會兒,就決定要落井下石:“哦,上個月我爸在美國買的,本來是要送你的。”

“你這人怎麽能這樣,那是我的——”我“哇”地就要哭出聲兒來,他趕快緊緊地抱住了我,把我拉到了一個角落裏,一疊聲道:“開玩笑開玩笑的,你的在我書包裏,我還她的是我的。”

擁抱和ipod雙管齊下,治愈了我,但我還是抱著他的胳膊哼哼。他在我耳旁訓話,語調卻像月光那樣溫柔:“你怎麽這麽不經逗,我什麽時候要把給你的東西送人了。你下次不要收別人那麽貴的東西了,如果實在躲不過,情書可以收,禮物不能收,知道嗎?”

我趴在他肩頭,哼哼兩聲。竹竿兒剛吃完飯,舉著冰淇淋從後門拐出來,看見我們兩個,興奮地撲了上來:“帶我一個,帶我一個。”

“你雪糕蹭我頭發上了!”我更低地向陳琦身上壓去,一個楞神,從他身上聞到一股冰淇淋的甜味。

“我幫你舔掉!”竹竿作勢向前。

“壯士,口下留人!”

“想得美!”

“陳琦,救命!”

只是句玩笑話,他卻轉身拉起我就跑,竹竿在後面追,我回頭看了一眼,忍不住樂,大風把竹竿的冰淇淋整個掀掉了,全糊在他眼鏡上,竹竿舉著個殼,無法相信這故事的走向,定在原地。我笑得肚子都疼了,陳琦還是拉著我跑,手越攥越緊,跑得越來越快。一直跑到了教學樓的平臺上,他才放開了我,大喘著氣對我說:“我救的還行嗎?”

“很行!”我沒心沒肺地笑:“英雄,英雄。”

他也對著我笑:“當然。”

接下來的一天,平淡而溫馨。我們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做作業,一起看電視。我們總是在一起,所以我一直以為在漫長的時間裏,我自然而然地就愛上了陳琦,現在想起來,是這一天,我發現我對他並不是懷著朋友或親人一樣的情感。我抱著他,並不是因為我喜歡IPOD,只是因為我想那樣親密地抱著他;他身上存在的那種甜蜜的冰淇淋味道,也並不是冰淇淋的味道,而是我對他的期許;我在笑,也並不是竹竿有多麽好笑,而是他在拉著我的手。

可是,那時候的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們在一起十六年了,無數個白天和些許晚上都是一起度過的,我總是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別人怎麽想,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想。

整個記憶有了短暫的停頓,我以為我又要被拉回現實世界,卻又像扯毛線球一樣,滾動起來,陳琦對我笑,陳琦對我皺眉,無數個他拉著我前進,直到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將我固定住。

“你憑什麽總跟著陳琦?!”

說這話的是隔壁班經常給陳琦寫情書,屢敗屢戰的一位戰鬥型少女,怎麽拒絕都完全沒有用的那種,她長得挺漂亮的,追求者也很多,梗著脖子說一定要把陳琦拿下的氣勢,可比當時的我氣勢足多了。那時候已經初二了,我已經明白自己對陳琦那點不能說的心思,在各種電視劇、TXT以及腦洞的暗示下,也很是覺得,她就是我將來可能的情敵之一了,雖然後來還是我在世道的神助攻之下一舉拿下了吧,啊呵呵,不扯那麽遠。

當天是這麽個情況,陳琦本來要陪我去廁所,遠遠地看見她剛一冒頭,拋下一句“我就不去幫你扶著了”,扭身回了座位,佯裝昏死,獨留我一人面對這位戰士。戰士姓鴻,名婧,姓,高端大氣上檔次,名,低調奢華有內涵。反觀我一個暗戀者,此間心酸,低到塵埃。

“陳琦呢?”

“小憩,你自己看,我還急著去廁所,有緣再見。”

“你別走,我今天來找你。”

“啊?”這什麽劇本?

“你瞪什麽眼睛,裝什麽無辜?我欺負你了嗎?”鴻婧將日常的情書塞到我手裏,說:“今天下午放學,街對面,雙喜大酒店,我門口等你。今天陳琦放學後有球賽,你自己來,別告訴他。”

她揮一揮衣袖,走了。我在原地很是蒙,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個晃神的功夫,錯過了去廁所的時機,只能帶著尿回到了座位。我剛一坐下,陳琦馬上就“醒”了,看見我手裏粉紅的信封,連連擺手,表示不要。我只好認命地將它放在我書桌裏,和它眾多難姐難妹落在一起。

“今天下午打球,我想喝一個不那麽冰的芬達,最好再有一個常溫的水。”他趴在桌子上對我說。

“我讓竹竿給你帶過去,我放學有點事可能不能去看你打球了。”

他皺眉看了看我,鼻子裏“哼”了一聲,拿後腦勺對準我,卻也沒多說什麽。我想和他解釋一下,又怕越解釋越出錯,簡單地順著他頭發捋了兩下,安撫一下他,也給自己餵點糖吃。陳琦從來都是非常好哄的,我還沒捋夠,他就已經扭頭回來準備上課了,看臉色已經原諒我啦。我拿手戀戀不舍地在他胳膊外側蹭了蹭,他把書挪到我們兩個中間來,又“哼”了一聲:“又沒帶書?”

我實在不能為自己的不健康想法辯解,默默地點頭。

我們年級放學的時候從來都像野牛出欄,鴻婧他們班更是如此,明明在我們班級的裏面,卻總是能比我們班的更快到樓梯。我本來想著晚點走,別和鴻婧碰上,結果,隔壁班壓堂了幾分鐘,走個正碰頭。

呵呵。

一路上,我們倆和早戀怕被發現的小學生一樣,一前一後,分別在馬路兩側,仿佛不認識地朝著同一個目的地移動,等我們兩個坐在包廂裏時,氣氛醞釀得更加尷尬了,她刷刷地翻著菜單,翻了能有十多遍,兇狠問道:“你,不吃什麽?”

“都吃,少辣,不要蔥花。”我下意識答道。

“來,幹了。”說完這句,鴻婧杯裏的酒就消失了,酒杯在玻璃桌面上“當”地一聲。

那速度快的,讓我這個從沒喝過酒的人驚呆了。是的,在各種嚴防死擋之下,我還真的是第一次端起啤酒這種東西。她盯著我的酒杯,一臉的視死如歸,我只好也把杯舉過鼻尖,然後想到似乎喝酒之前,大人都說點什麽,內個那個了半天,我說了一句現在想起來都十分羞恥的祝酒詞:

“那個,雖然不知道你非要和我拼酒是個什麽意思……我在這給你拜個早年,希望你新的一年越來越漂亮。”

漂亮的小姑娘翻了一個能拿奧運獎牌的那種白眼,憤憤道:“你就是扮天然呆,然後想活活氣死我。你還不知道我找你什麽意思?你幫陳琦接情書,你幫陳琦拿書包,你幫陳琦買早飯,你們倆上學在一起,放假在一起,我都看了,課間上廁所,十次有八次也在一起。”

“所以,你看不慣?”

我這時候其實有點不高興了,我耐著性子來和她吃這頓註定不好吃的飯,不過是因為陳琦對她是有反應的,我並不想做那個可能會破壞他感情線的壞人,但我還是沒有發作,示意她繼續說。

“你覺得誰能看得慣?陳琦長得好,學習好,體育好,家世也好,你呢?你除了是他發小,你還有哪一點是拿的出手的?你憑什麽總跟陳琦在一起?!”

她悲憤地吼完這句主旨句,我楞了片刻,沒明白心裏對陳琦怎麽個感覺以前,我就被大人安排著和陳琦在一起,明白心裏怎麽想的以後,我更是一門心思地和陳琦在一起,卻真的沒有想過我和他在別人眼中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這片刻功夫,門外就傳來了一個禮貌的敲門聲,扣了三下,陳琦推門進來了。他眼神從鴻婧身上滑到我身上,又滑到我手裏的酒杯上,微微皺眉:

“吃完了嗎?我結過賬了,吃完我們現在就走。”

“好。”我連忙收拾書包走到他身邊去。

“鴻婧?”他臨走之前頓了頓腳步,說:“我想和他在一起,和他在一起很舒服,所以就在一起,沒聽過交朋友還要問憑什麽的。你連交個朋友,都要問問她能不能配的上你嗎?”

還不等她回答,他帶著我就走出了飯店。我知道我耽擱的有點久,但沒想到已經到了路燈都亮的時候了。燈光泛黃,能看到暖光裏細細漂浮的灰塵。

“我要是不來,你怎麽辦?”

“能怎麽辦啊?她一個小姑娘能對我怎麽辦?上菜之前還特別根據我的口味囑咐老板少放辣,不要蔥花。”

“幹嗎?嫌棄我眼光不好,沒和她在一起?”

“不不不,我們現在還小,多學習才是正途。談戀愛?高中,嗯,大學……畢業有工作了再考慮也不晚。”

“難得你和我想的一樣,”陳琦居然沒有擠兌我,語氣平淡,“在那之前,我都不想談戀愛。”

“嗯嗯,你要是不好好學習,都浪費你的基因。”

“那你呢?”

“我也不談啊,你沒看見現在的女生要求多高麽?我得把自己包裝好一點,才能配的上,我的……嗯,你懂的。”

“你不說明白,我不懂。”

“伴侶,愛人懂不懂?”我努力裝成科普的樣子,“就是那種能夠一輩子在一起,能夠放心把自己的一切都和他分享的那個人。”

他盯了我半晌,冷哼一聲:“原來你還能說出這麽長的話,我還以為你讓我欺負傻了,對著那樣的攻擊也一句話也不說。”

“我不是怕你喜歡她,假裝不搭理她嗎,”我悲憤道,“再有,你還知道你每天欺負我嗎?”

“我沒有喜歡她,也沒有喜歡其他別的女生,你以後不要收她的禮物,也不要再因為這種奇怪的事情出來吃飯了。”

“你要是早決定斬斷情絲,我是不是就不用拿半個書桌的地方裝你那些情書了?”

“還是別了,要是沒有她的情書,我根本不知道上這兒能抓到你。”

“你下午沒去打比賽?”

“沒有,竹竿替我去的。”

“那不是輸慘了?”

“不關心。”

“哦,你比較關心我。”我用手肘撞了撞他。

“嗯。”他停下腳步,將我抓成正面,揉了揉我的臉。

“你回去翻了那一書桌的情書嗎?”

“是,”他捧住我的臉,眼睛瞇起來,“還發現一封給你的信。”

“那看來我也不是一點市場都沒有啊,”我試圖將臉從他手裏抽出來,卻失敗了,“誰給我寫的,寫什麽了?”

“都是一些廢話。”

“沒有一點信息含量嗎?”

“也不是沒有。”

“說呀!”

“陸潛,我愛你。”剛緊鎖的眉毛舒展開了,他一字一頓地背誦著。

即便隔著夢境,我還是感受到了我如雷的心跳和慫貨的本質,那時候的我,努力吞了吞口水,問:“那是誰寫的?”

“忘了。”他眼睛瞇成一條縫,給了我一個溫暖的笑。他遺傳自他母親狹長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有一種難言的魅力。

我給你寫了很多封情書,都在腦子裏,想聽嗎?我那時候不敢說這些,只能維持這一個自我感覺不錯的表情,一直看著他,假裝自己是他的好兄弟。

可是,就像遠神說的,眼睛太大了,實在不適合藏什麽秘密。陳琦發現了嗎?他在註射完成以後,認清自己是為什麽愛上我的了嗎?

沒關系,我怎麽都不會生氣,結局已經是我們相愛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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