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著頭走在紫禦的身後，腳下大理石鋪成的地磚正映照著我的面容。

除夕之夜，因為西域使臣前來宣國赴宴，皇帝便讓紫禦梳洗打扮了一番前來待客。在這金碧輝煌的大殿之上，處處皆是亂耳的絲竹胡樂聲，人聲鼎沸，嘈雜不已。

來到皇帝的左下方的矮桌旁，紫禦緩緩坐下。我站在他身後，卻瞅見對面坐著的胡人正笑瞇瞇地盯著我飲葡萄酒。

尷尬地低頭向對面的胡人回禮，我小聲道：“殿下，我身子不大舒服，可否……”

“不免落人話柄，如今我已將淪為喪家之犬，若是被其他皇子再捕風捉影一番，你我恐怕是連昭臺宮都沒得住了。若是不適，就坐在我後面，不必站著。”紫禦抿著嘴小聲側首道，隨後舉起酒觴，向對面的胡人敬了酒。

重新披上深紫色的金絲繡蟒炮，頭束紫金冠的他，似乎比以前更加奪目了。人生起伏，一朝可以發達，一朝也可失意。看著紫禦在殿上強顏歡笑，我也不知待會兒他回到昭臺宮，又會是哪樣的場景。

放下酒觴，他不禁側臉看向了我，“怎麽？你身為我的隨侍女官，坐在我身後又何妨？待會兒父皇若是到場，你可就……”

我連忙坐了下來，不等他說完，卻見著了從偏殿而來的老皇帝。

大殿上的人紛紛跪倒在地，我也跟著跪了下來，埋首向他行禮。

“不必多禮，使節請起。”皇帝大笑著便道，於是大家這才站了起來。

直等到皇帝落座，眾人才敢坐下，但四周比方才安靜了不少，只剩下樂師的奏樂聲。對面的胡人大笑著站起身子，仰面便道：“宣國陛下，感謝您的款待。我們樓蘭特為陛下獻上十二位美女，以保兩國千秋萬代永遠和平。”

說話間，殿外緩緩走進來一列身披各色頭巾的胡姬。濃郁的香料氣味撲面而來，我不自在地打了個冷戰。

忽然間胡人的樂師奏起了胡樂，胡姬們將一赭衣胡姬圍起來，紛紛起舞。不同於中原的舞蹈，她們只是在舉手投足間扭動著腰肢，手臂如水蛇般舞動。

胡姬們身上系的銀鈴隨著舞姿而響起，久而久之，那銀鈴聲竟讓所有人都為之沈醉。就連老皇帝也擱下手裏的酒杯，耷拉著腦袋靜靜盯著那舞動的胡姬，仿佛魂都勾走似的。

魅惑的雙眼在紙醉金迷間閃動，那女子嘴角勾起一絲微笑，纖長的食指微微上翹，直指向了老皇帝。隨著腰身的擺動，又是一串銀鈴聲，讓人如癡如醉。

道行約莫著有一千來年，好一個蜘蛛精。

沈下心思，想起自己現在的處境，我按捺著沖過去揭發她的欲望，正了正身子。

一曲舞畢，全場的人竟都忘記了鼓掌，大殿內靜悄悄一片，每個人都還在忘我地盯著那胡姬。那胡姬頓了頓身子，向前走了幾步，福身行禮道：“參見宣國陛下。”

猛地回過神來，皇帝起身一手托著下擺走下了臺階，竟然直接來到了赭衣胡姬的面前，連忙扶起她，關切地道：“姑娘請起。”

胡姬站起身子，同遠處使節交換了個眼神，被我立刻察覺到了。

“這禮物可真討朕的喜歡，擬旨，將這……姑娘名喚……”皇帝喜出望外，那張老臉已經樂開了花。

“奴家名喚織錦。”胡姬柔聲答道，將頭低了下來。

“哈哈哈哈哈哈，好一個織錦。擬旨，將織錦冊封為淑妃，賜這十二胡姬各黃金千兩，珍珠百斛，絲綢百匹。淑妃，同朕上座。”皇帝一把拉過她的手，笑呵呵地就帶著蜘蛛精在眾人的目光下，回到了臺階上的龍椅旁。

伺人正打算給蜘蛛精準備一張椅子，誰曉得皇帝不耐煩遣走了伺人，直接拽著蜘蛛精兩人一起坐上了那龍椅。

我心裏咯噔一下子，只覺得宣國的半壁江山都註定要毀在這蜘蛛精手上。

濃郁的妖氣夾雜著西域的香料氣味，我掩鼻向後退了退，忽然間被坐在紫禦右側的太子妃瞪了一眼。

樂聲再次響起，胡姬退下後，宮裏的舞姬這才重新上場起舞。

那陣陣傳來的妖氣，引得我心中有種不安的情愫一番番騰起。太陽穴震動了一下，一股奇異的力量從我的身子裏湧出。我下意識地搖搖頭，可手背上忽然顯出了魚鱗的影子。揉揉眼睛，我回過神來，手上恢覆了原狀，似乎方才一切都是我的錯覺。

“這位可是宣國太子殿下？”對面的另一個胡人忽然看著紫禦道。

紫禦連忙起身，微笑著道：“使臣大人，這廂有禮。”

“素聞殿下驍勇善戰，果然是一表人才。”

“使臣見笑，您的中原話說得絲毫不遜色於中原人，也算是聰慧過人。來，讓紫禦敬使臣大人一杯，也祝賀這淑妃娘娘受封。”紫禦彎腰端起酒觴，以袖掩面將酒一飲而盡。

大殿之上皆是笑聲，原本面色不佳的太子妃，竟也跟著賠笑了一番。

遠遠見著淩貴妃尷尬地笑著，那織錦在皇帝耳邊說了幾句話便起了身。織錦只身一人向偏殿走去，妖氣漸遠。

實在按捺不住，我站起了身。

“殿下，我有些內急，去去就來。”沒等紫禦回話，我灰溜溜地轉身向偏殿走去。

偏殿後面亂做一團，宮女們來來往往，也沒有織錦的影子。我從偏殿一路出了門來到禦花園中，卻只是聞到妖氣，也尋不到織錦的身影。

除夕之夜，天際綻滿了各色的焰火。原本漆黑的夜空，在今夜是那樣迷人。凡人雖沒有仙術，卻可以通過自己來將這世界變得那麽美。

深深吐出一口氣，忽然間一股香氣撲來，我警覺地回過頭，身後卻空無一人。

“你是在找我嗎？”聲音從我肩旁傳來，我連忙轉過頭，卻被一雙褐色的眸子死死地盯上。她，竟在這裏。

眉心點著一顆朱砂痣，長長的睫毛投下的陰影，正打在如凝脂般白皙的臉頰上。多麽好的一張臉，她修煉可算是到家了。

“這位神仙姐姐，眼裏怎就容不得織錦呢？”她輕笑著，眨了眨眼睛。

銀鈴聲響起，我一把扣上她的肩膀，正色道：“不必再使出那種下賤伎倆，我不是凡人，聽到這聲音只會覺得反胃。”

“喲？下賤？這倒是新鮮說法。姐姐身上雖有著仙氣，可織錦怎麽看都覺得姐姐一點仙家的模樣也沒有。倒是說，姐姐還真有幾分妖的模樣。時候也不早了，日後織錦會特地拜訪姐姐，如今就先行告退了。”轉過身子，蜘蛛精輕笑著便翩然離去了。

妖？我倒是希望自己只是一只妖。我本未和她擺出什麽仙家的架子，是她自己做賊心虛要將臉皮扯破。假若她真的要將宣國攪得不得安寧，我壓根什麽也做不出來。畢竟如今，我自身難保。

拖著身子回到殿內，我剛坐穩，卻見著殿上織錦遠遠地看了我一眼，讓我覺得滿身寒意。捫心自問，我究竟怕她什麽！

“今日大喜，禦兒宴後便搬回昭華殿住吧來來來，大家今夜不醉不歸！”趁著紫禦和胡人對話，皇帝打量了紫禦一番，連忙舉杯笑道。

咣當——

太子妃失手碰倒了酒觴，她回過神來，一臉憂色地看向紫禦。

此話一出，百官也都開始議論紛紛。幾個有眼色的人立馬離席繞到後面跟紫禦道賀，每個人臉上皆是笑意，可唯獨太子妃面色不佳。

一場風雨過後，又一場風雪似乎要降臨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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