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漆黑的夜空襯得一輪圓月十分明亮皎潔。圓月下的眾人在湖邊涼亭中舉杯賦詩，一片祥和之氣。

皇帝老頭隨年過六旬，頭發竟還都烏黑著，就連鬢角也都瞅不出一絲白。因為皇後在七年前病逝，後宮的事務便落在了紫禦的母親身上。說來她母親當初只是個昭容，因為紫禦被冊封為太子，淩昭容搖身一變竟成了淩貴妃。今日皇帝老頭和淩貴妃居於主座，紫禦及太子妃分坐兩旁，剩下的位子都被其他皇子們坐了去。外面圍著涼亭又設了一圈雅座，太子的宸妃及皇子們的家眷紛紛列坐。而老皇帝的妃子似乎到場的只有淩貴妃一人，大致緣由我也不曉得，總覺得是那淩貴妃在場怕是無人敢赴宴。

因為他們的宴席所在的涼亭在禦花園的荷塘邊，與東宮很近。我和莫蘭便被差使到了這裏當值，既不讓我們端菜也不讓我們添酒，只是讓我們站在一旁見他們有什麽需要就上去伺候。說白了，就是說要我們幹瞪著眼，去看他們一家子吃飯。

前幾道菜都是清口的小菜，我沒大在意。可後來，見什麽烤乳豬、悶熏雞被端上來，我只覺得自己一個勁喘不上氣。誰曉得人類竟什麽飛禽走獸都吃，簡直要兇過山裏的老虎。

“陛下，請品嘗‘連年有餘’。”一個公公指著剛端來的一盤菜，恭敬而帶著微笑道。

“嘔——”我一時忍不住，竟將午膳險些吐了出來。

捂上嘴，我尷尬地看著在場的每一個人，他們竟都在盯著我看。惟獨沒有轉頭看我的，只有紫禦這個皇太子。

皇帝剛舉起筷子的手停在了空中，他先是楞了楞，隨後笑著道：“既然是中秋佳節，怎麽能讓帶病的宮女如此勞累呢？朕且先準了她好好下去調養身子吧。”

原本面帶怒色的大總管正準備責罰，誰曉得被皇帝的一句話，弄得他只好笑著沖我示意，要我離開這裏去歇息。

向皇帝躬身行禮謝恩，我正準備離開，見著皇帝夾起那盤子裏的鯉魚肉塞進嘴巴，我一個禁不住又一陣反胃。抓著一旁的柱子，午膳湧到了嗓子眼，卻又被我活生生咽了下去。這次沒有人再看我了，他們已然開始各忙各的。可是方才一直沒瞧我的紫禦，竟然側臉看了我一眼，嚇得我驚慌失措地便向一旁跑去。

躲進禦花園的假山洞裏，見四下無人，我這才松了口氣。

狠狠一拳砸上假山石，骨頭斷裂的聲音傳來，雖是有撕心裂肺的痛，也不敵此時心裏的痛楚。擡頭看看天上，我已不想再去幻想那番熱鬧的場面。假若就此崇冥能定下性子，倒也不錯。他日我回天庭補上一份賀禮便是，也無大礙。

“可惡的人，竟敢吃鯉魚，太惡心了！”我撫著氣息，不禁抱怨了一句。

背靠著石壁緩緩下滑，我坐倒在了地上。趁著微弱的月光，我看著已經開始發腫的手，長長嘆了口氣。

月圓人不圓，人圓魚不圓。如果周圍能有一壺酒，該有多好。

咦？是不是我的錯覺？怎麽剛一想到酒，鼻子就聞到酒味了？

月光被人影蓋住，我擡頭望去，一個男子正站在我頭頂的假山石上。因為太暗，我也看不大清他的臉，只是聞見了一股酒味在他附近。

瞬間，那人憑空消失了。

我剛回過神沒來得及感嘆，身旁竟坐下了一個男子。月光下，那張臉恍如隔世，雖然有幾分熟悉我卻也記不清他是誰。見他穿著青色的長衫，我瞬間想起了當初從蛇妖那裏救了我的奇怪男子。

月光下，一只用翡翠雕出的酒壺被塞進了我手中，昏暗中用指尖觸碰上壺身的花紋，才發現上面竟雕了一條鯉魚。

“也許，你很需要它。只是今晚這上好的佳節，不及時行樂只是醉過去，有些不值。”黑暗中，那個聲音絲絲入扣，我想起了夢境裏的那個聲音。

仰頭將酒壺傾斜，佳釀化為一條線在月光下翻著晶瑩的光彩，隨後落入我口中。只是淺淺灌了一小口，我心裏已是極大的滿足。今日若我真的喝醉，怕是會在紅印那裏示弱。他們大婚，我偏要裝作無事。

將翡翠酒壺還給這陌生男子，我用袖子擦去嘴角的酒漬，不由得笑了出來。

接過酒壺，他也是往口中灌了些酒，隨後便只顧著用雙眼盯著我，也不知又想要做些什麽。我們沒有過多言語，只是這樣對視著。不知緣由，我忽然發現自己很喜歡這樣的一刻。

“是你用了法術，進我夢境？”我將頭轉到了一邊，頭靠著石壁，靜靜問道。

只是應了一聲，他沒有言語。

“你知道我的名字？”我不禁又問道。

又應了一聲，他灌了口酒，沒有說話。

除了那個紫禦，他倒是我見過的最不喜說話的人。我翻個身將頭抵在他肩膀上，笑呵呵地道：“我覺得自己好像以前見過你，可就是想不起來你是誰。兄弟，既然你都曉得我的名字，不如……”

“滄弈。”他平靜地吐出兩個字。

滄弈？他的名字？

故作深沈地點點頭，我挑上他的下巴，接著道：“滄弈，我們認識嗎？你在我夢裏說些不明不白的話，攪得我心神不寧，這筆賬該怎麽算呢？”

本以為以他的性子，看見我這麽耍無賴，他定會立刻拂袖而去。誰曉得他只是稍稍正坐，一副淡然地道：“我欠你的債可能不止這些，所以我打算用一輩子來還你。”

僅此一句話，壓得我啞口無言，只得跟石像似的杵在這裏，也不知道下一步該說些什麽或是做些什麽。

努力找尋著記憶深處的每一個過客，我真的發誓自己從未見過他。他說欠了我很多，也不知道是他神志不清，還是我耳朵出了問題。

掖在袖子裏的手忽然被他抓上來，我低頭驚恐地看去，只見他嘴邊念兩句什麽東西，我手上的腫痛立刻毫無蹤影。

攤開手伸展了兩下，那只方才砸上石壁的手竟然完好如初。

“為了一些不必要的人去傷害自己，你倒是永遠都這麽傻。可是……”滄弈低頭笑了笑，“以前我笑你傻，現在發現自己已經愛上了你的傻。我只顧著打殺，一直忽略了你。這一次，我想要好好待你。辛鯉，跟天庭斷絕來往，跟我回……”

“辛鯉姑娘在裏面嗎？”輕葛的聲音忽然響起，驚得我一身冷汗。

推了推滄弈，我連忙應道：“在，人在！”

滄弈嘆了口氣便隱了身形，可卻還留在這裏，也不知他還想要說多少不明不白的話。

“主子，聽姑娘的聲音洪亮，大概沒事，您不必太擔心了。這裏石頭多，當心碰著，讓小的幫您打著燈進吧。”輕葛轉而壓著聲音道，卻被我聽得一清二楚。

紫禦不是在亭子裏赴宴，怎麽會來這邊？

打理了下妝容，我連忙起身。見燈光漸近，緊接著輕葛便提著燈籠出現了。紫禦隨後而至，剛一來到我面前，我連忙躬身向他行禮。

輕葛見狀只是一笑，隨後將燈籠擱下，便只身退了出去，只剩下了我和紫禦。

“身子不舒服？”難得說一次話的紫禦，竟然開口了。

低著頭我恭敬地答道：“多謝殿下關心，奴婢無礙。”

紫禦點點頭，便轉身準備離開。

見狀我長長吐出一口氣，剛準備放松下來，誰曉得紫禦又一轉身。

“你的底細連皇宮中的密探也查不到，難道你是從西域來的？”紫禦滿是警戒地問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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