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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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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燈下夜話,爐上正溫。晏遲怔然地擡起眼,對上殷璇的視線,還並不知道這句話的含義。

他向來對他人少有期望,故而也不常失望。少年時更是常聽世上才子良人的佳話、或是親眼目睹一些豺狼虎豹、薄情寡幸的負心女,心性比起那些養在深院之中的高門錦衣郎要清楚明白不少。

饒是他這樣清楚明白的人,都要被殷璇說出不該有的一片癡心來了,何況他人。

他身世波折、兩次命途翻覆,對來日並無預測,也從未想過能聽到這樣的話。

“一世,這太久了。”晏遲輕聲道,“你說了這句話,不管是不是真的有這麽久,我都……我都知足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如此脆弱,連這麽句話也承受不起。分明理智上仍在規勸,可他知道自己的本意,還在幻想著能有殷璇所言的方寸圓滿。

晏遲轉過身去取藥,他之前一直在看爐子,讓殷璇拉過來鬧了一下,頂著視線磕磕絆絆地叫了聲“妻主”,卻還惦記著這事兒。

褐色的藥汁滾入瓷器之中,顯出鮮明的對比。他的手指細瘦修長,骨節鮮明,淡淡的血管隱藏在肌膚之下,腕窄膚白,指尖抵在藥碗碗底,漂亮得像是一件巧奪天工的藝術品。

晏遲拿起湯匙,吹了吹藥,服侍殷璇喝了一口,見她略微皺眉,以為是太苦了,正要下榻去拿蜜餞,忽地被拉住手腕。

女帝陛下把人留在身邊,伸手指了指唇,道:“不苦,但要卿卿親我。”

“什麽卿卿,你怎麽越說越……”晏遲停了話,慢慢靠近前去,很輕地碰了碰妻主的唇,小聲道,“成何體統……”

殷璇笑了笑,啄吻回去:“成不成體統,孤說了算。”

————

直至次日清晨,轎輦接回晏遲。回到宜華榭時,覆又好好地再上了一回藥。宮中之人、尤其是後宮的郎君們,最是懂得保重身體,因此所配的藥物也都精細無比。

外頭沒幾日又要慶元宵,要有河燈花會、曲水流觴,並帶上宮中唯一的孩子、也就是周貴君膝下的殷鉞一同參宴。這次並沒有什麽祝禮的事務,但阿青和百歲還是盤算著,把整個宜華榭都料理休整了一遍。

百歲立在廊柱外,指揮著幾個女婢掛燈籠。屋裏的竹簾落下了,擋了窗風,晏遲坐在榻上記譜子。

阿青在對面侍墨,一邊問了些昨夜的事,讓晏遲含糊地搪塞過去了,一邊將尚宮局那邊的消息帶回來。

“那個女婢先前還不認賬,後面我詐了詐她。她便說自己認識孟公子身邊伺候的阿祿,有一日見到阿祿鬼祟地在珍膳坊與人相見,她聽了一耳朵,似是要對徐公子的屋裏下手,酒後犯渾,才拿來說的。”

“這種人說的話,算不得數。且是可以推卸過去的,也不叫個把柄。”晏遲穩著手記譜子,道,“聽著這話,倒像是孟知玉在釣魚。”

“釣魚……?”

“徐澤心有七竅,又跟尚宮局有些勾連,這種消息,他不該打探不到。如果這話出了,他也許會真的疑心飲食,在其他的地方,反而會放松。”

阿青道:“哥哥也說徐公子心有七竅,他不會聽不出來麽?”

晏遲落筆寫了一會兒,又道:“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倘若徐公子多想了一層,而刀口卻真的落在飲食上,也說不定。但無論如何,懸心的都是徐澤。”

此話說完,晏遲將剛才記的譜子忘了一半,讓靜成坐在下方重彈一遍,再聽了片刻,才繼續提筆。

“那我們……”

“他現在不敢動我。”晏遲道,“只是這幾日,都不要再登懷思榭的門了,免得惹惱了他。”

阿青一邊研墨,一邊點頭。一直等著晏遲寫完了這段譜子,才道:“……雖說沒有了祝禮這一節,可是……”

“可是元宵宴上,要做射覆、傳飛花令,還要猜燈、投壺、作詩,若有不濟,罰到眾人之前展示技藝,也屬常事。”

晏遲說完了這幾句,隨後擱下筆,將記好的譜子壓在案上,晾幹墨跡,繼續道:“郎君們都會古琴,到時我若真得不濟,彈出來給他們笑話一番,也就沒什麽事了。”

阿青湊到晏遲跟前,試探地道:“可您最好的不是琴啊,是……”

晏遲擡眸看他一眼,伸手移開鎮紙,將譜子收進書匣裏,道:“不許說。”

阿青郁郁地坐了回去,但也知道自家郎主的顧慮。他習得最好的是琵琶,而琵琶古來便是女人們的樂器。人說蘇東坡蘇學士的詞,可用“銅琵琶、鐵綽板,唱大江東去。”正是因琵琶沈重,背板銅制,更因其音色蒼郁。

不止本朝,連前朝亦將琵琶作為將門之女所掌之器,作為征戰時鼓舞士氣之用,有“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的名句,故而名門君子若能得琵琶聖手之名,是可以比肩女子的莫大殊榮。

只是這樣風頭太盛,晏遲不喜歡在本就不易的處境中,仗著殷璇對自己有一二分另眼相待,就一再賣弄。

他固然是謹慎行事,也是怕自己揮霍寵愛,傷了她的心。

外頭的燈籠掛得差不多了,百歲挑簾兒進來,先靠在爐火前暖了暖,仰首笑著道:“燕飛女使雖然不會說話,可動作利落,我看比旁的院裏的三五個都好使。……咦,這架琴不是前幾日尚宮局送來討您喜歡的東西嗎?”

“嗯。”晏遲應了一聲,“杉木琴面、梓木背板,是架斷紋琴。”

“這冰弦好看。”百歲過去試著碰了碰,不好意思地道,“可惜我不會。”

即便是京中君子之間最廣為傳播學習的琴,也並非是人人都能習得。靜成也只是勉強能彈而已。

他不再看著這架琴,渾身褪去了寒氣時,就爬上軟榻,看著晏遲把前幾日做到一半的香囊重新拿到案上,忍不住道:“郎主,陛下身上好多的玉佩香囊、寶珠玉印,即便您做了,聖人也戴不了兩天的。”

晏遲動作一頓,有一種被說中隱蔽心緒之感,他挑選的都是安神的中草藥,嗅來都覺濃烈發苦。

“我不送給她。”即便被猜出,卻還忍不住遮掩心事,“我自己留著。”

這話一出,不止百歲,連一旁的阿青和靜成都笑了起來。晏遲茫然擡眼,聽到百歲笑吟吟的聲音。

“您怎麽能留著,這繡到一半的龍鳳,可都是女人的式樣。郎主既不能用,又為什麽不給陛下呢?”

“我……”晏遲說不出話,摩·挲了香囊一會兒,才突然反應過來,“你們故意打趣我。”

然而百歲早已下榻跑遠了,阿青又一臉正經地坐在對面侍墨。晏遲無法責怪,但卻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手下的香囊。

原來稍微心動,就是無可遮掩的。即便嘴上不說,也會從眼裏、心裏蔓延出來,藏無可藏。

作者有話要說:  除是無愁與莫愁,一身孤註擲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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