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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番外】秦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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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秦桑枝

冬日的晨光篩過樹蔭,清清冷冷拂落在地,朝陽從東方的地平線升起,映照萬裏山河滿江。

江天一色紅火,山頭沙土飛揚,身穿布衣的少年面色灰白,雙手被縛,一動不動地跪在木頭樁子前。

他的身後站了幾個提刀的壯漢,其中一個上前一步,擡手將銳利的刀鋒貼向他的脖頸,刀口泛著寒光,割出細微的血口,生死就在一念之間,也在一瞬之間。

“小子,要怪就怪你們雪狼族不知天高地厚,膽敢和我們西南狼妖搶地盤。”提刀的壯漢哂笑一聲,刀鋒割得更深,“我們族長說了,先拿你小子開刀,剝下你這一身雪狼皮,送給你那當族長的爹看看,和我們作對到底有什麽下場!”

刀下的少年握緊雙拳,瞳仁裏滿是怒意,繃緊了臉啞聲道:“那本來就是我們的領地。”

話音未落,他被粗魯地摁上木頭樁子,握刀的狼妖擡腳在他後背上重重一踹,“那塊鳥不拉屎的破草地,我們族長能看上,是你們的榮幸。”刀口沖著他的後頸劈來,“毛沒長齊的雪狼崽子,死到臨頭還有犟脾氣!”

一霎疾風起,長刀摔落在地。

布衣少年的臉仍舊貼著木頭樁,身體依然僵硬,雙眼卻睜得很大,懸崖上漫生荒草,長風隨流雲卷過,在他的耳畔呼嘯作響。

他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假想中的劇痛沒有到來,縛著雙手的麻繩卻莫名斷開,他繃著臉楞了一陣,想不通誰能在這個時候救他,誰有這個能力救他。

他後知後覺地爬起來,卻見身後那幾只狼妖早已咽了氣,筋脈盡斷倒在地上,似是被無法忤逆的威壓絞殺。可他連他們的慘叫聲都沒聽到,他甚至沒看見下手的人是誰。

山嵐初起,冷風吹過樹梢,枯敗的殘葉落了一地,決明鳥棲在枝頭怪叫,西南狼妖族的華殿高院中,雙目赤紅的族長手執鐵鞭,站在院中怒聲吼道:“是誰在裝神弄鬼,躲在暗處像個縮頭烏龜,給老子報上名來!”言罷,他面露陰森的笑,唇邊突現尖利的獠牙,“膽敢同我作對,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狼妖族長落下這句狠話後,手握鐵鞭狠狠抽地一甩,拼盡全力召喚出控天訣,漫天煞氣驟然冒出,淬毒的暗箭如流羽飛過,快如疾電般穿梭在偌大的庭院中。

飛沙走石,塵煙彌漫,卷了滿院荒涼,掩了天際日色霞光。

殿外臺階前似是立了個高大挺拔的人影,寬長的紫衣袖擺隨風揚起,手中卻沒有一件法器,狼妖族長暗暗低笑,心想法道巔峰的高手對決時,沒有法器等同於坐以待斃。天色暗淡如暮夜,狼妖族長看不清他的臉,運了煞氣凝在掌中,胸有成竹地默念咒訣,想著自己定能速戰速決。

火光沖天一現,族長手中的鐵鞭陡然化成駭人的冰焰,滿院草木飄浮,煞氣融入掌風,攜著鋒利的暗箭和熾熱的冰焰,橫沖直撞劈向站在臺階前的夙恒。

族長呼出一口濁氣,料想這小子定要橫死當場,不由得冷笑一聲,啐了一口道:“不知天高地厚。”

話音才落,漫天的暗箭都被幾近變.態的威壓絞滅。

而那冰焰竟然吞吃了煞氣和掌風,小心翼翼地挨近夙恒,乖的像是他兒子,在他腳邊打滾撒著歡,諂媚地蹭著他的衣擺,化出諸如桃心粉球之類各種可愛的形狀。

族長震驚地站在原地,面上表情扭曲,目中兇光更甚,手指骨節握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他從袖中掏出大羅法器,決心讓那小子死得徹徹底底,一邊操控法訣,一邊裝模作樣地質問道:“敢問閣下名號!今日為何而來,又為何對我西南狼妖族痛下殺手?閣下仗著自己法力高深,肆意妄為欺淩弱小,罔顧冥界法典,有違八荒道義!”

夙恒擡步走上石階,腳邊跟著那團乖巧又諂媚的冰焰,四下塵埃落定,天邊撥雲見日,狼妖族長的話生生斷在了半路,他瞪大了血紅的雙眼,腳下踉蹌原地跪伏,顫聲道:“君、君上……”

今年正月初一,冥洲王城廣發請帖,天冥二界的神仙領主都在受邀之列,整個冥界的人都知道,他們的君主將在三月十九娶妻立後。西南狼妖族的族長得知此事,特意打聽了冥後的來歷,聽聞是一只純血的九尾狐貍精,哂笑一聲總結道,原來高高在上的夙恒冥君也不過是個好美色的。

而今,這位族長握著法器跪在地上,恍然想起十幾年前,他帶著族人去追殺一對九尾狐夫妻,那丈夫剛歷完天劫,法力幾乎消失殆盡,妻子動用了狐族禁術,與她的丈夫一起魂飛魄散化為煙土。

彼時還有一只沒化形的小九尾狐,被橫空飛來的月夜金烏鳥救走,下落不明生死未知。

狼妖族長窒住呼吸,猛然擡頭看向夙恒,“君上!我族無意冒犯冥後殿下,懇請君上準許我等負荊請罪!”

可惜他沒有等來君上的回音,卻看到地面架起了乾坤殺陣,暗處炎火寒冰交錯,覆立虛實乾坤,流雲立化為刃,罡風抽骨橫掃,朝著他的命門猛劈而來。

落葉飄揚,白露成霜,那族長咽氣倒地,一身狼骨被罡風抽盡。

蹲在夙恒腳邊的冰焰驚得縮了一下,作為一團有靈智的法器,它深知乾坤殺陣正在擴大,卻不知道這個殺陣會不會傷及無辜的人。

門外布衣少年低頭不語,看著乾坤殺陣的邊角越過自己,朝著遠方拓展奔進,他搓了搓手,倚在門邊望向庭院,黑色的瞳仁亮了亮,“多謝閣下救命之恩!”

語畢,忽有一團冰藍色火球朝他飛奔而來,那少年驚訝地低頭,瞧見冰焰在地上一蹦一跳。

這團冰焰本是雪狼族祖傳的寶貝,可順應主人心願,被鍛造成各種兵器,十年前西南狼妖族的族長橫刀將它奪走,少年不想自己居然還能再見到它。

救命之恩湧泉難報,這少年想把冰焰法器送給那位救他性命的世外高手,然而當他擡起頭時,整個庭院內卻已空無一人,一方紫衣的衣角都尋不到。

幾個月後,春日的暖陽化盡積雪,田野草長鶯飛,天外雲海生波。

冥界的秦桑之地素以山清水秀而出名,每年開春之後的美景更是引人入勝,堪稱“山川擎日月,秀水爭蓬萊”。境內長約千裏的秦桑河發源自高聳入雲的秀蒼山,河畔叢生密林高木,倚靠奇絕山巒,河水清澈如碧,可見游魚細石。

林中山雀清啼,午後惠風和暢,秦桑河邊樹蔭濃郁,垂影橫斜綠水清淺,慕挽呆然望著水底的游魚,白嫩的臉頰俏染粉暈,她擡腳往旁邊挪了一步,站在夙恒身邊同他說道:“聽說秦桑河裏有一種青竹魚,刺少還很好吃,就是很難捉到,我們比賽看誰先釣上來好不好?”

她擡起頭將他望著,一副很有底氣的樣子,嗓音依然嬌嬌軟軟,甜的像是被蜜糖潤過:“輸了的人聽憑處置。”

夙恒隨意撿了兩塊石頭,手中白光驀地閃過,那兩塊石頭就化成了兩根魚竿,他將其中一根魚竿遞給了挽挽,從容應戰道:“魚竿也有了,即刻開始麽?”

他表面一派雲淡風輕,心裏其實很滿意“聽憑處置”這四個字,自然,他是不可能輸的。

挽挽接過魚竿,歡快地應了一聲嗯,又從乾坤袋裏翻出一塊玉瑩石,拿繩子將石頭和魚鉤一起系在了魚竿的尾端。她在藏書閣的古籍裏看到,青竹魚生來喜歡趨近玉瑩石,用這種石頭來釣魚,可謂萬無一失。

這只九尾狐貍精因此覺得自己贏定了。

橫寬三百裏的秦桑河波光蕩漾,倒映著渺遠的日影山色,蹲在河底的河神捧著一筐奇珍異寶,發呆半晌不知如何是好。

河神背後的蝦兵蟹將們還在不停地鼓勵他,“河神大人,只要把奇珍異寶綁在魚線上,冥君和冥後就會知道大人您的誠意了!”

“河神大人,冥界之主駕臨秦桑河,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萬萬不能錯過!”

河神猶豫了一刻鐘,最終勇敢地站了起來,他扶正了頭頂的烏紗帽,背著一筐奇珍異寶神不知鬼不覺地飛奔到淺水域,看到不遠處垂了兩條魚線。

其中一條掛著一塊玉瑩石,旁邊有一條青竹魚試探般地啄了啄,張嘴就要咬上石頭,顯然沒註意到石頭邊的魚鉤子。

河神背著草筐,目光嚴肅。

決不能讓一只小小的青竹魚搶了先!

於是河神大人拎起青竹魚往旁邊一甩,將裝滿奇珍異寶的草筐子整個掛上魚鉤。

挽挽把自己的魚竿搭在了近旁矮灌木的樹杈上,她安靜地站在夙恒身邊,手裏捧著一紙袋的仙靈酸果,她如今懷孕還不到三個月,楚楚纖腰依然不盈一握,卻總是很想吃酸食。

河面波紋蕩漾,挽挽側過臉一看,發現是自己的魚竿釣上了東西,她歡快地跑到灌木從邊,抽出魚竿試著將這條肥魚提出來,卻發現這條魚不是一般的肥,她竟然拉不動魚線。

挽挽深吸一口氣,不得不求助於陣法。

河畔立時架起一個拔山陣,陣心連著一根魚竿,狐貍精抱著一紙袋的酸果子站在陣邊,清澈水亮的雙眼燦如繁星,容色勾魂遠勝她身後的桃花樹。

與此同時,夙恒的魚竿也晃了晃。

挽挽沒有註意夙恒,只看到自己的魚竿漸漸上移,魚線一圈一圈地向上收,水面緩緩浮現出一只沈甸甸的——

草筐子。

草筐中裝滿了瑩潤的珍珠,精致的貝殼,色澤各異的雲母珊瑚,清冽的日光落上草筐,反襯出耀眼的華暈。

她睜大了水汪汪的雙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夙恒卻已經收了魚竿,提著青竹魚來找她。

挽挽的法力不能讓拔山陣支撐太長時間,在她怔然發呆的時候,陣法已經悄無聲息地消失了,纏在魚線上的草筐猛地沈入河底,一筐珍珠貝殼散了滿地。

河神大人訝然望著滿地珍寶,暗想莫不是自己纏壞了魚線,心頭一時感傷,蹲在地上捂著臉,嚶嚶嚶地哭了起來,近旁的蝦兵蟹將趕忙跑來安慰他,附近的游魚也湊過來瞧熱鬧,挽挽站在河岸向下看,忽然發現水裏有好多魚。

待到夙恒走近,這只狐貍精擡起頭看著他:“剛才我釣到了一個很大的草筐子,筐子裏都是珊瑚貝殼之類的東西,真的好神奇呀,有些貝殼還是透明的,像水晶一樣。”她伸手比劃了一下,瞧見夙恒拎在手中的青竹魚,忽然想到了方才的賭約,白嫩的耳根倏然嫣紅一片。

河面上波光蕩疊,收盡山水餘色,夙恒接過她手裏的魚竿,長竿即刻變回石頭,“砰”地一聲躍入河中。

水底魚群一哄而散,河神大人擦了擦眼淚,擡頭看著河岸水浪起伏,全然不受他的控制,這才深切體會到君上法力之深。

空無處吹來一陣流風,操控著水浪,卷來一陣潮汐,水波後退時留下幾塊晶瑩剔透的貝殼,澄明恰如水晶,此刻正靜靜地躺在沙灘上。

挽挽跑過去撿了一塊最亮的,對著天邊的太陽一照,貝殼的邊緣還有細碎的淺金。

黃昏時分,晚霞在暮色中退卻,山林靜謐空濛。

吃完了烤魚的狐貍精平躺在柔軟的草地上,烏黑濃密的長發鋪了一地,夙恒伸手將她摟進懷裏,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她安靜地貼在他懷中,瑩白勝雪的臉頰染了粉暈,一雙清澈的眸子仍然亮閃閃的,像是此刻掛在天幕上的星辰。

夙恒吻了她的額頭,又道:“若是喜歡這裏,改日建一座行宮吧。”

星光漫過蒼穹,流螢在夜空中穿梭,她仰起臉親了他一下,輕聲說:“我喜歡這裏,是因為有你陪著我呀。”

“嗯,我會一直陪著你。”他緩聲答道。

挽挽從袖子裏掏出今天撿到的貝殼,隔著透明的紋理看夜幕天色,“每天除了上朝,改奏折,議事開會,剩下的時間能分一半給我就好。”

夙恒雙手撐在她身側,將她牢牢禁錮在草地上,目光含了幾分深幽,語聲卻是淡淡:“我不同意。”

挽挽漂亮的雙眼頓時有了水霧,她側過臉不再看他,嗓音帶著委屈,忍著不哭道:“一半的時間都不願意給我了嗎,我在戲折子裏看到的橋段就是這樣,妻子懷孕以後丈夫就開始嫌棄她,怎麽你也會這樣……”

夙恒挑起她的下巴,覺得有些好笑,本想再逗弄兩下,又擔心她真的被弄哭,於是低聲哄道:“你是相信你的夫君,還是相信戲裏的唱詞?”

他道:“我常想把你拴在身邊,一半的時間又怎麽會夠。”

淺風吹拂著樹葉,奔湧的河水泠泠作響,挽挽默不作聲地看著他,清亮的瞳仁裏倒映著他的影子,半晌後又輕聲道:“你靠近一點。”

夙恒低頭挨近,她仰起臉親了他。

天穹中一輪明月正圓,遠山忽有狼群對月嚎叫,叫聲也很普通。這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慕挽心下一顫,手指無意識地攥緊,她默了片刻,忽然說:“天已經很晚了,我們回家吧。”清露生涼夜,遠方的狼嚎聲在夜風中飄散,夙恒放緩了聲音同她道:“傷過你父母的那些狼妖,已經不在了。”

她睜大了雙眼,“你動的手嗎?”

他沒有回答,算是默認。

天階月色正濃,從河畔吹來的水風清寒,她怔然看著他,過了一會,又側過臉,打了一個噴嚏。

夙恒在她的臉上捏了一把,語聲低沈道:“是有些冷,我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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