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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連理笙(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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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事告一段落,地府也回歸平常。

那只鳳凰傷重不治,最終死不瞑目地咽了氣,直到她神魂俱散的那一刻,我才想起來好像自己並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因為她把魂魄附在了蕓姬的身上,所以一直下意識地將她的名字等同成蕓姬。

師父把蕓姬的身體移入了冰棺。

往生江畔風浪初靜,即將轉世輪回的魂魄也陸續踏上了奈何橋,大長老拄著拐杖走過來,白眉毛微蹙了幾分,沈聲同師父說道:“你打算給她招魂?”

師父合上冰棺的蓋子,面色仍有些蒼白,唇邊還有狼狽的血印子,卻是眉梢一挑嗤笑道:“我只會把這個冰棺扔到蓬萊仙島,招魂覆活這種麻煩事,還是交給蕓姬的父親去做吧。”

大長老沒有答話,轉而看向那位跪在奈何橋邊的死魂。

路邊燭火飄搖,指引往生的魂魄前行,那些魂魄依次路過尉遲謹,卻沒有誰停下來看他。

大長老緩步走了過去,拐杖立在尉遲謹的面前,語聲沈啞道:“我記起來你是誰了……”話中默了半刻,嘆聲道:“也是因果造就的業障……你要尋的那個人,早就飲過孟婆湯,只身入了輪回,將你忘得幹幹凈凈了。即便這奈何橋能轉過來,你尋到的那個人也不是你想要的人,淪落成如今這般,又是何苦呢?”

尉遲謹垂首沒有應聲。

過了一會兒,鬼差前來帶走了他。按照冥界法典,他犯下這樣的罪責,大概是要承擔不小的後果,然而作為一介死魂要受到什麽懲罰,卻是我怎麽想也猜不到的。

閻王攜著一眾判官跪在夙恒身後,低聲上奏今日的所見所聞,用的是比古梵語還要難懂的地靈語,我沒有聽懂一個字,只是靜靜地站在夙恒身邊,任他用指腹摩挲我的手。

閻王說完以後,起身行了個大禮,帶著一眾判官恭順地退下。

我晃了晃被夙恒握著的手,他低頭靠近了我的臉,陰櫟樹落影交錯,燈盞流輝光影疏離,周圍似乎沒有人註意我們,我踮起腳尖趁機親了他一下。

夙恒低笑一聲,指尖蹭了蹭我的下巴,我感到鼓勵,又歡快地親了他兩下。

師父似是瞧見了我的舉動,扛冰棺的雙手頓了一瞬,那冰棺從他手中摔下來,砰然一聲重響後驀地砸在地上。

夙恒伸手攬過我的腰,一把將我抱進懷裏,我側過臉避開師父的目光,輕聲道:“我們回家好不好?”

當夜涼風和暢,薄雲籠皎月,天際星輝淺淡。

偌大的冥殿中,我捧著一杯熱茶站在窗邊,想事情想到出神,夙恒站在我的身側,粗糙的手從我的腰線往下撫摸,薄唇貼著我的耳朵,少頃便將我的耳尖含進了嘴裏,他的手也越發不規矩,撕開我的衣裙以後,伸進來揉捏了幾把,惹得我渾身一顫,嚶嚀出聲道:“杯子裏的茶要灑了……”

他低頭吻住我的唇,“還有心思想杯子和茶?”

杯子裏裝的是玫瑰和香果泡成的花果茶,開水方才沖進去,此刻正是最燙的時候,我生怕這茶水會燙到他,盡力將茶盞端得十分平穩。

夙恒從我的脖頸往下吻,我也覺得越來越熱,當下一個不穩,失手松開了杯子,卻見那杯盞懸在半空中,被風送去了窗臺上。

這樣的禦風訣顯然是夙恒捏的,他卻沒分神看那杯子一眼,摟著我的腰將我抱上了幾步之外的桌臺。

我端正地坐在紫檀木桌上,理了理被撕得非常破爛的衣襟,微擡了下巴看著夙恒,輕聲開口道:“我好像把死魂簿弄壞了……”

他挑了一下眉,眸色依然平靜,手指勾起我的下巴,傾身挨近我的唇,我心跳加快,又感到他舔了我的唇瓣,極低聲地問道:“壞成什麽樣?”

明明是在說很正經的事情,我卻覺得他在勾.引我。

“今、今天蕓姬布陣的時候,用的是死魂之力,我把死魂簿上有尉遲謹名字的那一頁撕掉……然後用天火燒了。”我頓了頓,呼吸不穩道:“他的魂力受損,陣法也有了破洞,師父用劍……”

師父兩個字剛說出來,夙恒輕咬我的耳尖道:“你的肚兜掉了。”

我的臉頰騰地一紅,羞恥到說不出話來,坐的往後挪了挪,又從乾坤袋裏扒出死魂簿,鄭重交到夙恒手裏,“紙頁的顏色都變了,和從前一點都不像……”

夙恒翻了翻簿本,隨手扔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我呆然將他望著,心情忐忑地問道:“是不是壞了……”

“果然壞了。”他答道。

我心下一顫,想問怎麽補救。

“不過與你無關。”夙恒捏了我的臉,覆又開口道:“往後不會再有死魂。”

我聞言有些吃驚,又想不通這是為什麽,剛準備出聲問他,就被他的吻堵住了話,初春的夜晚霧薄露濃,月光入戶照下窗欞的剪影。

清晨時分,暖陽拂曉,我窩在夙恒懷中打了一個哈欠,忽然想到今天乃是三月初一,再過十幾日便是婚典。

“等到我們成親的那一天……”我頓了一下,雙手環上他的脖子,“是不是會來很多人?”

我靜了一陣,仔細地算著:“冥界八荒的領主,三十六重天的神仙,還有天帝天後和你的父母……”鼻尖蹭了蹭他的胸膛,我貼在他懷裏輕聲道:“其實我有點緊張。”

“別擔心。”他摟著我的腰,嗓音低緩道:“一切交給我。”

又過了幾日,我從雪令那裏聽聞了有關莫竹長老的事。

數十位冥臣聯名上奏,狠狠參了莫竹長老一本,長達萬字的奏折上,洋洋灑灑列舉了十幾項重罪,莫竹長老被削職重責,廢盡一身法力,不日還要打下畜生道。

彼時我們正在督案齋當值,花令和我都在整理書冊,聽到這番意料之外的話,花令倚著高大的書櫃,擡起下巴道:“我當時就說了,憑他的見識和能耐,遲早要從長老的位置上跌下來……”

雪令並不知道當天的情景,只是低聲慨嘆道:“我聽說右司案大人自告奮勇,要親自押送莫竹長老墮入畜生道……這倒真有幾分奇怪,按理說,右司案大人對這種事應該不怎麽上心吧……”

我雙眼一亮,應和道:“也不知道在莫竹長老墮入畜生道前,右司案大人會和他說些什麽……”

花令尷尬地笑了一聲,“他那個少言寡語的性子,說不出什麽話……”

話音才落,右司案大人踏門而入。

花令著實一驚,手裏的書冊摔落在地。

雪令也有些驚訝,出聲問道:“右司案不應該在東寧殿審查務工麽,怎的到這裏來了……”

右司案擡步走到花令面前,彎腰幫她撿起了那本書,又用袖擺擦掉書頁上的灰塵,最後交到她的手中,低聲同她說道:“你把花令鬼玉牌落在了我的床上。”話中兼帶柔和體貼的溫情,“你昨天什麽也沒吃,我帶了你喜歡的蓮藕餅。”

言罷,從袖中掏出花令鬼玉牌和裝著蓮藕餅的食盒。

雪令呆了一陣,又用了然的目光看著他們,花令接過這兩樣東西,眸色微動,輕聲調笑道:“哎呀,下次我也給你送吃的……”

右司案大人點了點頭,溫聲道:“我不挑食。”

這日回冥殿的路上,我呆在了寬闊的宮道邊。

三月初春,日光明澈輕暖,映得天邊雲霞絢爛如織錦。

漫天都是上界織女們精心縫制的霞色朝雲,只會在天界繁衍生息的流嵐彩蝶成群結隊地蹁躚飛過,雙翅熠熠生輝,盡態極妍。

琉璃宮墻邊立著成列的透明水晶缸,栽種其中的並蒂蓮花繁茂無瑕,水晶缸外薄霧縹緲,間或漫出純凈至極的仙氣。

“過不了幾日就是婚典了……”花令晃到我身邊,眼波明媚動人,“我在想,穿上嫁衣的挽挽會有多漂亮……”

我聽完她的話,耳根微紅了幾分,跟著想了想嫁衣和後冠會是什麽樣子的。

次日傍晚,我在偏殿餵完了白澤和二狗,回到內殿以後,卻見梳妝桌上堆滿了各色的琳瑯寶石,一旁的衣櫃裏掛了大概三十幾套華服花嫁冠。

幾位站在衣櫃邊的侍女正在整理裝首飾的木盒子,我在門邊怔怔地站了一會兒,又見那些侍女盈盈一拜道:“參見冥後殿下。”

我擡眸望著那些嫁衣,“這些衣服,都是我的嗎?”

“回殿下的話。”其中一位侍女答道:“婚典長達一個月,按照冥界的慣例……”

我點了一下頭,恍然悟道:“原來是這樣,婚典的每天都要穿不同的衣服……”

紫檀木櫃前,我伸手去摸那些嫁衣,指尖剛剛觸碰到紅錦雲緞,手腕便被捉住,夙恒這樣牽了我的手,嗓音依舊低沈道:“喜歡麽?”

我側過臉去瞧那些侍女,卻發現她們早已退下了。

我默了半刻,心想這些嫁衣華服的織工這樣精細,要花多長時間才能做好一件,又想這樣的三十多件嫁衣得花費多少心思和精力,發現自己完全算不出來以後,我雙頰嫣紅,低下頭矜持地答道:“每一套都這麽好看……我都很喜歡。”

他應了一聲嗯,覆又摟著我的腰問:“挽挽想不想試一試?”

宮燈澄澈如水,落在地面漾開一室明輝,我踮起腳尖,親了親他的臉,“不要偷看挽挽換衣服。”

他聞言低笑一聲,“挽挽全身上下,我有哪裏沒看過?”

我耳根微燙,想了想又道:“那我換衣服的時候,你不可以摸我……”

以我的經驗來看,似乎總是摸著摸著就摸去了床上。

夙恒靜了一陣,不是很情願地同意了。

我背對著他,緩緩解開腰帶和衣襟,光著腳站在衣櫃前,拿出第一條衣裙,繡著冥紋的繁覆裙擺逶迤丈長,袖口上還有細致的雕花,對著殿內燈光一照,竟是一只九尾狐貍的刺繡花樣。

我翻過三十多件嫁衣,每一件都繡了九尾狐,還有冥界王室專屬的冥紋,嫁衣配套的花冠上綴滿了珠寶,映著燈輝流彩生光。

在這一瞬,我忽然想到了爹和娘。

我要出嫁了……若是他們還在就好了。

夙恒走到了我的身後,手也攬上了我光.裸的後背,“一刻鐘了,還沒換好一件麽?”

他的手從我的背一路摸到前胸,嗓音沙啞地問:“只穿一件肚兜,也不覺得冷?”

我耳根滾燙,下一刻便被他打橫抱起,又果然抱到了床上。

一夜纏綿燕好後,我趴在夙恒懷裏,嗓音極輕地同他道:“最近我好像有些奇怪……”話中頓了頓,又續道:“總是想吃酸的東西……”

尚不等他回答,我打了一個哈欠,沒過多久便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幾日都過得十分悠閑,時間像是從指縫裏溜走般,一晃眼便過去了,轉眼婚期將至,冥洲王城裏來了許多領主和神仙。

三月十九那日,我起了個大早。

夙恒似乎比我起得更早,我伸手去摸身邊的床墊時,連一絲餘溫也摸不到,可見他很早便出了門。

婚典的時間定在今日辰時,天冥二界的重大禮典一般都定在這個時刻,我早起了一個多時辰,背靠床柱醒了一會神,聽見殿外的女官們齊聲低言道:“恭請殿下移步廣坤殿。”

天色微明,青玉石的宮道筆直而光亮。

路邊的白玉華燈流輝耀目,我微擡了下巴,又看見素紅色的雲彩漫過天穹,來往不斷的仙靈白鶴低飛和鳴,掛在宮殿屋檐上的紅綢繡了喜字,此起彼伏迎風飄蕩。

青玉石宮道的盡頭,便是以玉為瓦金為磚的廣坤殿。

殿前翡翠華燈流光婉轉,迎面走來三位仙氣靈韻的上界尊神。

我曾在紫宸殿裏見過修明神君和清岑天君,聽聞這兩位尊神早先都在昆侖之巔修習道法,和夙恒的私交很好,但看他們如今這麽早就來了廣坤殿,我想他們的關系大概果然比較好。

另一位神仙似乎是天界榮澤雲海的木肴上神,他展開了手中的雲竹折扇,素色長衣半擋了剔透宮燈,淺笑著看向我道:“冥後殿下?”

我回頭看向掌宮三十二位女官,她們彎腰後退離了很遠。

清晨微風吹起曳地的繁覆裙擺,我提了提繁重的裙子,輕聲應話道:“現在離婚典開始還有一個時辰,你們來的好早啊……”

修明神君低笑出聲,語聲溫潤道:“木肴上神沒有見過你,想來早些沾沾新娘的喜氣。”

我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就在不久前,紫微星君似乎頗為辛苦地在冥界各地游蕩,那段時間的修明神君不知所蹤,作為修明的手下,紫微星君遍歷冥洲八荒,勞心勞力地尋找著他的上司。

而今修明神君毫發無損地出現了,還有閑心和空當參加婚禮,想來紫微星君應該也是很欣慰的。

木肴上神覆又靠了過來,繚繞仙氣的廣袖被晨風吹得微偏,修長的手指搭在扇子柄上,含笑道了一句:“話說回來,便是放在四處皆美人的天界,這位新娘的容色都能輕易排上一二位。”

他退後一步,用手肘戳了下修明道:“不愧是夙恒,竟然找了個這麽漂亮的。”

我雙頰微紅,準備道別的時候,又聽木肴上神說:“難為那些接到喜帖後哭著也要來參加婚典的仙女們,看到慕挽以後,恐怕又要自卑地碎心了。”

言罷,他又道:“對了,忘了和你介紹,夙恒在天界昆侖之巔修法的時候,我們恰好和他做了一段時間的同窗……”

其實這個時候,我應該含羞走掉,可是雙腳卻像是定在了臺階前,忍不住想問一些有關夙恒的事。若是可能,我想知道有關他的一切……他所有的事我都想聽。

我提著裙擺的手松了開來,擡眸看向木肴上神,輕聲問道:“我聽說昆侖之巔教習極嚴,所學的精妙道義豐富又深奧……可是為什麽君上他,只待了五百年?”

清岑天君原本只是靜靜地站著,似乎不打算開口說話,聽了這個問題以後,他聲線淺淡應了一句:“夙恒學什麽都快。”

木肴上神攏了攏袖口,唇角上揚接話道:“夙恒是學什麽都快得不像話,但清岑和修明也不像話,卻都待了有幾千年。”

他頓了半刻,收了手中的扇子,誠懇地續道:“事情的真相是這樣的。有一次夙恒去蒼游雲丘,幹凈利落地殺了幾只闖入天界的狂躁瘋魔,那日卻也正好是天後廣邀神女仙女,在蒼游雲丘共賞大般若花的好日子。”

他攤開兩只手,任那長袍的廣袖垂下,彎著唇角說道:“你也知道夙恒長了一張禍國殃民的俊臉,那日天界多少神女仙女都伏地獻上了芳心,昆侖之巔指明給夙恒的傳情信鳥,每日都多得鋪天蓋地。”

木肴上神話中帶笑,我卻聽得有些不舒服,這種吃醋的感覺並不好受。

隔了半晌,我擡眸看著他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想我的心意比起上界仙女,應該只深不淺。”

修明神君淺笑一聲,搭了一腔:“這麽久以來,我也沒見過夙恒對哪個女仙上過心。”

我也跟著笑了笑,低頭沒有應聲。

和這三位神仙道別以後,我徑直走入了廣坤殿,再過一個時辰,這裏就會舉行夙恒和我的婚典。

晨光熹微,天邊的彩霞染盡了淺紅色。

我安靜地坐在高座華椅上,聽著身旁的女官們重覆各種事項,腦子裏卻在無意識地分神。

我知道夙恒在三界各地游蕩了幾千年,上至天界的昆侖之巔,下到冥界的斷祁荒原,可是除此以外,便再覆無一所知。

我和他的過去不曾有絲毫交集,他的所學所精,淵博奧義到我甚至不能懂其表意。

我曾因此而難過,漫漫長夜裏抱著被子窩在床角,想不通他為什麽會喜歡我。

所擔心的莫過於,他看上的只是我生來就有的這副常被盛讚的好皮相,後來又窩在他的懷裏覺得,哪怕他只是想要一個順遂心意的床.伴,我也滿意滿意甘願陪他。

廣坤殿內蒼茫空曠,垂吊在橫梁上的金玉宮燈如晝煌煌。

嫁衣裙擺上繡著瑰麗的紋彩,我低頭看著那繁覆的織工,聽得掌宮女官言及婚典要務,覺得剛剛戴上的那頂綴滿暗色珍寶的花嫁頭冠,壓得脖子有些累。

日晷偏移了一刻鐘,女官們終於完成了交待,為首的那位默了一小會,緩聲同我道:“君上已從迎接天帝天後的南門移駕到廣坤殿的內殿,殿下若想和君上在婚典前見面,還有半個時辰的時間。”

我提了裙擺站起來,想也沒想便向內殿走去。

穿過金碧輝煌的寬敞正殿,一路踩在鋪了軟毯的烏木地板上,腳步寂然沒有聲響,唯有內殿的銅漏滴答幾聲,隱約伴著極低緩的人語。

晨光拂進窗欞,熏香氣味淺淡。

廣坤殿內殿的正中央,夙恒一身暗紅衣袍坐在檀木長椅上,我瞧見他的那一瞬,雙眼一亮就想跑過去,卻在擡步的時候,感到自己的心跳像是突然停滯了一下。

他的身邊,站了一位紅衣女仙。

那女仙周身雲氣繚繞,臉上蒙著一層淺色的面紗,素手凝白如脂玉,正伸進了夙恒的衣領內。

那層面紗下,隱約能瞧見她完美無缺的容顏。

饒是沒有摘下面紗,也可以輕易猜出面紗之下該是有一張何等出挑的臉。

三界之內無人有能力強迫夙恒做任何事,而那位女仙正在做的事,只可能是出自他的意願。

我伸手扶著烏木長柱,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那紅衣女仙移步過來,舉足處翩然若步步綻開盛放的蓮,身姿更是說不出的單薄曼妙,那是裊裊扶柳般的綽約窈窕。

她立定在我面前,聲音也極為悅耳動聽道:“你就是慕挽?”

我的指尖抵在長柱的雕紋上,喉嚨澀疼得厲害,輕聲回答她的話:“你又是誰?”

她笑得宛若銀鈴,擡步靠近幾分,精巧難描的美目定定看著我:“嗯,我是真正嫁給冥君的人,你說我是誰?”

我感到胃裏有些惡心,卻明白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吐出來。

靜了半刻,我擡頭看向夙恒,低聲問他:“既然在天界有了中意的女仙,為什麽還想娶我?”

夙恒聞言終於站起身來,他緩步走到我面前,擡手攬過那曼妙天女,語聲淡淡地對我道:“不讓她知道我預備成婚,她還要躲我躲到什麽時候。”

我默不作聲地低下頭,以為自己會嚎啕大哭,卻發現並沒有眼淚可以哭出來,只是心口有割裂般的鈍痛,讓我難受得像是要碎掉。

廣坤殿內安靜且空曠,我無力地扶著烏木柱,感到冷汗劃過額頭。

紅衣女仙又傾身挨近了些,雙眼眨也不眨地打量我,隔了半晌方才低聲道:“這只狐貍精長得可真漂亮……”

她拉開臉上的面紗,松手後面紗飄落在地,目光倏爾下移,接著停在我的胸前,“嘖嘖,身材也好的沒話說…….”

爾後,她拉著夙恒的手,眉眼彎如勾月,兩頰淺生梨渦,壓低了聲音緩緩道:“纖腰長腿,膚白勝玉……可是除了這些,你還可以拿什麽和我爭呢?”

我啞著嗓子答道:“我不想和你爭。”

紅衣女仙微微挑起眉梢,眼角餘光跟著瞥了過來,“因為知道自己爭不過我,只是空有一副表相麽?自知之明倒也算是可圈可點之處,冥君對我的情誼之深,你自然是難以知曉。”

我茫然看著殿前,窗外晨色正好,心裏卻空了一半,我擡手搭上自己的額頭,閉著眼睛道:“愛欲莫甚於色,凡人說以色事人,色衰則愛遲,可我到死都容色不改……”

我睜開雙眼,輕聲添了一句:“也抵不過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殿外春.景明媚,繁花成片疊開,我摘下頭上的嫁冠,蹲下來極輕地放在地上,扶著長柱站起身,全身冰涼地看向夙恒,“我記得從前曾經和你說過,假如有朝一日你喜歡上了別人,我一定不會糾纏你……你既然無意於我,我還有什麽好爭的。”

我轉過身踉蹌向前走,手松開長柱後,才覺得雙腳輕.浮無力,“只願君上燕爾新歡,並蒂蓮華。”

沒走到三步,暗紅衣袖下的手攬在了我的腰上。

我頓在原地,輕聲道:“放手。”

他聞言卻摟得更緊了些。

我伸手去掰他的指頭,“我這麽笨,想不通關於你的事,你現在放手,我還能活下去。”

夙恒卻在我耳邊嗓音低沈道:“挽挽,你自己轉過來。”

他松開手後,我側身向後看去,怔然半晌,確定自己當真看到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君上。

我呆然立在原地,而那個站在烏木長柱邊的夙恒卻是微側了臉,淡淡開口道:“沒想到我一把年紀,還要裝成自己的兒子騙小姑娘。”

我腦中空茫了半刻,方才啞聲問道:“至軒冥君?”

至軒冥君聞聲擡起手,掌中幻化出解開障眼法的咒訣。

他一身暗紅長衣,容形挺拔俊朗,和夙恒大概有七分相像。

至軒冥君身邊的紅衣女仙明眸光輝流轉,笑渦淺淺同我道:“原本再高深的障眼法都只對凡人有效,可是至軒和夙恒足有七分相似,再加上他年紀大了法力也很深厚……”

她頓了一下,含笑道:“騙你還是不難。”

我怔怔地望著她,語聲空浮地問道:“思爾神女?”

雲氣繚繞蒸騰間,思爾神女紅紗長裙淺動,她仙姿搖曳地走過來,看著夙恒道:“我和你父親聯手布的虛幻結界,你破的比我預料中還要快得多。”

她說完這句話,又轉過臉看我,“我嫁給至軒之後,素來極少對外露面,雖說你是第一次見我……也該叫我母後才對。”

我站在原地不出聲。

夙恒攬我入懷,我忍不住貼緊了他,眼淚沾濕他的衣襟,又不敢哭出聲來。

至軒冥君輕咳一聲,走到思爾神女的身後,攬著她的肩對夙恒說:“好好待你的冥後。”

思爾神女應聲道:“我原本只是想看看這只九尾狐的心性,結果倒是出乎意料的好……”

我側過臉將她望著,她即刻瞬移過來,手指戳了一下我的臉頰,輕聲讚嘆道:“真是吹彈可破手感極佳……”

我把臉埋進夙恒懷裏,不讓她再碰一下。

“本想參加你們的婚典……”思爾神女輕笑一聲,接著說道:“只怕給這只小狐貍留下了陰影,我和你父君還是立刻就走吧......”

我呆了一瞬,擡起頭看著她,思爾神女淺笑嫣嫣,覆又道了一句:“你怎麽還是這麽好騙。”

她微揚唇角,跟著繼續道:“我妹妹的女兒在十八層煉獄裏即將歷劫完成,就在半個時辰以後,我和至軒趕著過去……代她重傷閉關的母親幫她一把。”

我靠在夙恒的懷裏答了一聲好。

思爾神女臨走前,又對夙恒道:“放心,絕不會有下一次……”

“還好挽挽沒事。”靜了半晌的夙恒忽而低聲道:“她懷孕還不到半個月。”

思爾神女腳下一個趔趄。

我也楞了足足半刻,擡起下巴望著夙恒,又聽他意味深長道:“倘若她有事,我猜不到自己會做什麽。”

思爾神女和至軒冥君走後,夙恒坐在檀木長椅上,修長微涼的手指抵在我的掌心,低聲問道:“還難受麽?”

我枕在他的腿上,往他的腹部靠過去,額頭抵著他硬實的腹肌,誠實道:“不難受了。”

夙恒輕捏了我的臉,“結界外能聽到裏面的聲音。”

我嗯了一聲,心裏想的卻是正常人都聽不到,哪裏知道他在結界外用了什麽可怕的方法。

涼悠悠的修長手指撫弄著我的下巴,他嗓音沈緩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我輕蹭著他,沒有說話,但聞他道:“你對我而言……”

我眨了眨眼睛,追問道:“我對你來說……相當於什麽?”

他牽起我的手,又吻了我的手背,“心頭肉。”

我平躺過來,看著他漂亮至極的淺紫鳳目,撐著雙手想要坐起。

還沒坐穩,他按著我的肩吻上我的唇,微涼的手劃到我的後背,舌頭伸進來後細致交纏,惹得我喘不上來氣。

夙恒停下來之後,我伏在他的肩膀上,輕聲央求道:“再說一句好聽話……”

“說什麽?”

“你喜歡我。”

夙恒摟著我的腰,在我耳邊低聲道:“我全部的喜歡都給了你。”

我的腦中還是空茫一片,只是心裏漸臻安定,在不知道要說什麽的時候,貼著他叫了一聲夫君。

辰時將至,婚典繁盛空前。

天冥二界的高位者坐滿了奢靡敞闊的廣坤殿,七十二只靈鶴盤旋在殿上橫梁。

長樂古曲繞梁不歇,繁冗的賀詞成篇累牘,我所看到的地方……盡是滿堂耀目華彩。

就在天帝念祝詞的時候,夙恒伸手攬過我的腰,殿內古曲聲繞梁不歇,他語聲低緩地對我說:“非你不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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