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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露水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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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過荒野,吹散漫空的薄霧流雲。

被夙恒召喚來的天火瞬間焚盡了所有斷肢殘骸,甚至吞沒了方圓百裏的血腥味,在眨眼間消失以後,只留下一片微不可見的煙灰。

我放眼望過整個草野,卻發現絳汶少主和他那幾個侍衛已經騰雲而去跑不見了。

巖石邊生了幾株蓬亂的枯草,枝葉還沾著斑駁的血點,師父就站在那一簇雜草邊,背靠著拔地倚天的嶙峋怪石,胳膊上的傷口猶未止血。

他不甚在意自己的傷處,若然無事地輕笑一聲,擡手拔出插.在巖縫裏的長劍。

黎明的晨光輕柔拂落,隨著霞光映入他琥珀色的眼眸,他左手執劍,不疾不徐地緩聲道:“君上,別急著走。”

我定定看著倒在地上的白澤,它的四只蹄子上遍布了渾濁的泥漿,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水霧朦朧,二狗充滿同情地用腦袋蹭了蹭它,它甚至沒有心情去嫌棄二狗,也沒有發出半點委屈亦或傷心的叫聲。

只是這樣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

我想說些什麽,又生生忍住了,反觀師父的架勢,更猜不出他要在這個時候做什麽。

天清露濃,川野上似是又有了蒼蒼霧氣。

師父手中長劍的劍尖直指蒼穹,腳下有錯綜覆雜的陣法躍動,我心頭一驚,睜大了雙眼看著師父,卻聽見夙恒無動於衷道:“我讓你十招。”

“十招?”師父勾唇一笑,語聲沈涼若水,眸色深暗如夜,“十招之內,你若是敗給我,便把懷裏那只狐貍精交給我如何?”

夙恒懷裏的狐貍精……

自然指的是我。

緋麗的霞色染就雲際,勾描出蓮紋般的金邊,暈開一片胭脂色。

我起初驚呆了一瞬,腦子裏閃過諸如“不要打架”“師父你身上還帶著傷”“無論輸贏我只想跟著君上”這類的話,但看師父那勢必要決一死戰的神色,再次把這些話忍住沒說。

劍道巔峰的威壓在驟然間降下來,隔著一道固若金湯的守護結界,我的目光越過師父,怔怔然望向遠方澈藍的天空。

夙恒松開了我的手,我擡眸看他的側臉,除了覺得他無論怎麽看都是這麽好看以外,又覺得他好像全然沒將師父放在心上。

夙恒嗓音低沈,又有些微的沙啞,仿佛被砂紙打磨過,說不出的沈緩好聽。

他道:“挽挽乖,等我半刻鐘。”

我詫然看著夙恒,且不說他要花多長時間打敗師父……

光是讓師父出上十招,可能都不止半刻鐘。

結界外的師父大抵被這句話徹底激怒。

“半刻鐘。”師父握劍的手指骨節泛白,眸中如有怒火燎燒,話中卻仍然帶笑道:“你就這麽盛氣淩人不可一世?”

夙恒踏出結界前,我挨在他身邊聲音極輕道:“君上……”

他低低應了一聲嗯。

我頓了一下,眸光閃爍將他望著,用只有我和他聽得見的聲音,斟酌著懇求他:“可不可以不要讓師父輸得太慘……”

師父眼中的熊熊怒火像是快要把他自己燒著了,我擔心他今天輸得太慘可能會想不開,可是這話問出口以後,夙恒非但沒有應聲,反而挑起我的下巴,淡淡問道:“挽挽心疼他?”

他傾身靠的那樣近,溫熱的呼吸仿佛近在咫尺,我的心跳倏然加快,耳根一陣燙過一陣,“不是你想的這樣……”

我踮腳親了他一下,猝不及防被他摟住了腰。

夙恒的手緩慢地下移,在我挺翹的臀上捏了一把,別有深意道:“昨夜沒有陪挽挽睡覺,今天一定補給你。”

話音才落,天際風起雲湧,漫空朝霞失色。

師父祭出了盤旋著萬把鋒利流劍的虛無廣陣,他化風為劍,化草為刃,天地萬物都像是融進了陣中,參雜著劍道巔峰的威壓,每出一招都是致死的絕殺式。

此生我從未見過這樣可怕的陣法。

夙恒瞬移到七丈開外處,他的身影太快,紫衣掠過一陣疾風,輕而易舉地避開第一個殺式。

師父點地躍起,將手中的長劍扔向了空中,刀劍擊撞出鏗然重響,風聲凜凜路過耳畔,他眸色寒涼如隆冬時節融不化的冰,語聲不鹹不淡道:“這不過是第二招。”

不過是第二招。

陣中的森寒流劍帶著駭人的劍氣,和師父的長劍渾然天成般聚集在一起,匯成一道又一道的穿心殺招,狠厲地刺向只守不攻的夙恒。

就是在這個時候,夙恒還有心思看我,他靜立在原地,視劍道絞殺為無物,淺紫色的瞳眸無波無瀾。

萬把飛劍集成的劍鋒寒芒迫人,所向披靡地疾馳而來,似要在下一瞬穿透他的心口。

我急的快要哭出來。

野原上荒草一色連天,狂風掠過帶起蓬草翻浪,在幾乎萬念俱灰的那一刻,夙恒陡然消失在原地。

我不敢眨眼,生怕眨一下就再也看不到他。

同在守護結界中的二狗嗷嗚叫出聲,我擡頭看向站在半空中的師父,又瞧見了站在他身後的夙恒,眼中的淚水倒是真的滾了下來。

刀劍殺招劈向了夙恒和師父所在的地方,師父反手提出一把劍,直截了當砍向夙恒,這一劍仍舊沒有傷到他,師父便召來了怒雷訣。

驚雷畢現的時候,整個荒野上都仿佛壓了一層密雲。

接連數道震破山河的雷劍劈過,師父始終沒有傷到夙恒一分,他的臉色變得愈加沈重,白衣翩飛如冬日雪,一塊玉石從他的袖間滑落,緩緩落在掌中。

又有一道疾雷砸在距離二狗不遠處,喪心病狂的雷火炸起,驚得二狗摔掉了飯盆。

飯盆落在結界外,二狗的腦袋都貼在了結界上,眼巴巴地望著掉出去的飯盆。

“第九招了。”夙恒瞬移到二狗邊上,彎腰撿起那個飯盆,伸進結界裏遞給二狗。

師父將手心的玉石碎成了粉末,“我知道只剩下最後一招。”他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也快要到半刻鐘了。”

那些碎成渣滓的玉石粉從他的指間漏下。

我呆呆地望著那些殘渣,只覺得從頭涼到了腳底。

傳說三界內有一種玉石叫弒龍石,乍看上去白如羊脂通體晶瑩,碎成渣以後卻能顯出光彩奪目的七色。

將這塊石頭碎成渣以後,融入任何一種絕殺陣,都能封殺純血龍族。

“這是她唯一留給我的東西,也是她在山裏撿的。”師父手中的玉石粉末緩慢融進了劍道絕殺陣,他的聲音變得極為平緩:“正好她最喜歡的兒子就是一條純血紫龍。”

我心想這個“她”指的是誰,又記起師父和夙恒是同母異父的兄弟,恍然明白這個“她”大概是他們共同的母親。

我知道夙恒很厲害,他的法力登峰造極深不可測,在三界內幾乎沒有可以匹敵的對手,可我不確定這個融了弒龍石的陣法……會不會真的困住他。

弒龍石碎了以後,藏在內裏的邪氣全然暴露了出來。

白澤作為一只辟邪神獸,根本扛不住這樣的沖擊,它難受至極地叫了一聲,窩在結界邊瑟瑟發抖。

我走過去跪在白澤身邊,它往我身上蹭了蹭,濕漉漉的眼睛裏閃著惹人憐愛的光輝,簡直比二狗還要可愛。

絕殺陣遮天迷地,傾軋而下的殺招狂暴如翻江倒海。

我想,假如夙恒真的有事……

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陣法散盡之時,山河震顫,難見半點日月光華。

我屏住呼吸擡起頭,看見夙恒衣衫齊整地立在原地,仿佛剛剛經歷的不是一場弒龍絕殺,而是一陣再尋常不過的冬日涼風。

只是他左手握著的絕殤劍上,有一道深刻的刮痕。

這種防衛的招式,大概是天道劍譜裏的引禍東流……可是天冥二界的人都知道,這樣的上古劍譜很早以前就失傳了。

師父手扶陡峭的巖石,唇角溢出深紅的血。

召喚逆天而行的弒龍殺陣,難免會受到陣法反噬,這種反噬的劇痛不是常人所能忍受,我只聽到師父淡聲一笑,語調平靜,無喜無怒道:“十招,我認輸。”

我從原地爬起來,沖破結界跑向夙恒,手心都是方才出的汗,被風吹著有透骨的冷。

天邊再度撥雲見日,仍是晨光熹微,霞光漫天的樣子。

草野都沾著清透的雨水,天火焚化屍首時並沒有帶走這些水滴,踩在腳邊濺上了鞋子,我心跳怦然地撲進夙恒懷裏,輕聲同他道:“好害怕。”

我伏在他懷中,貼的十分緊,隔著他的衣襟,健碩的胸膛貼著我的臉頰,心跳才終於緩下來,聲音更輕道:“假如你有事……我也不想活了。”

“別怕。”他攬著我的背,話中帶著安撫的意味,“我不會有事。”

我這才想起師父,側過臉來看他,卻見他握緊了拳頭,分明的骨節蒼白如紙。

他步履沈重,走到不遠處,又側目看向了白澤。

“過來。”師父道。

白澤豎起了耳朵,踉蹌著站了起來,它的蹄子有些晃,卻是蹬蹬地跑了一路……

一直跑到了我的身後。

爾後又低下頭,將腦袋挨近我蹭了蹭。

師父再次叫了一聲白澤,它恍若未聞,始終不曾扭頭看他一眼。

“很好。”師父頓了頓,在初晨的日光中漸行漸遠,不冷不熱道:“你也去了那邊。”

於是這一日回冥殿時,除了捎上二狗以外,還帶了一只重傷未覆原的白澤。

白澤除了我以外誰餵的東西都不吃,見了誰都是一副“你們都好討厭都離我遠點再遠一點”的傲嬌樣子,可是作為一只血統純凈的辟邪神獸,它在我面前溫順起來竟然比小兔子還乖。

我沒有見過這麽神奇的神獸,忍不住想和它多相處一下。

白澤顯然十分困倦,它安靜地趴在窩裏,挨著水靈靈的蘿蔔睡著了。

高敞通明的偏殿內,正午的清澈陽光拂落窗扉,夙恒摟在我腰間的手挪到了胸口,隔著衣服握上了豐挺的胸部,我呼吸一頓,聽他道:“我們也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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