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可以回家了。”冰冷的電子音一如既往地沒有任何情感起伏。

明苑站在一片黑暗裏陷入了完全的迷茫。

“回家？”她喃喃將這兩個字在嘴裏咀嚼了一遍，陷入巨大的迷茫裏。

回家一直都是她的執念，她想要回到現代的那個世界去。從來到這裏的第一天，她就想要回去。回家與其說是她的執念，不如說是她的信念。

她一直告訴自己，自己可以回去的。總有一天她可以回去的。

所以那麽多年，她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的撐了下來。現在系統告訴她，她終於回家了，可她並沒有當初以為的那種欣喜若狂，而是陷入到另外一種茫然裏。

“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等下！”明苑突然開口，“那齊霽呢？”

她走了，回家了，那麽齊霽會怎麽樣？

“這不是你該考慮的東西了。”

黑暗裏系統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沒有任何起伏。

“我走之後，齊霽難道不會再黑化嗎？”明苑問。

她站在那裏，睜大了眼睛，環視四周，想要把暗處的系統找出來。她從來就沒見過系統，就好像它只是個系統，除了一串虛無的代碼之外，沒有任何實體，它所有的說話都是電子音，從頭到尾沒有一點情緒。就像是在冷冰冰的陳述一個客觀事實。

如果齊霽從頭到尾只是恨她，她倒是能放心。可齊霽不是，他根本就沒有恨過她。

一次次得而覆失，失而覆得。

會把人給逼瘋的。

“這與你無關。”系統冰冷的聲音充斥頭腦。

明苑站在那裏，她突然笑了一聲“齊霽到底是什麽人？”

原本回答飛快的系統安靜了下來。

“他應該身份沒那麽簡單吧？”明苑仰頭看著黑黢黢的頭頂。

她的周身只有一片的寂靜，除卻她自己淩亂的呼吸之外，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把他弄壞了，又要把他修好。縫縫補補也沒有你這麽折騰。”明苑冷笑，“你把我折磨了這麽多年，只要也要我知道到底為什麽吧。”

“不要說什麽和我無關。齊霽他一開始的確和我沒有任何關系，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但是他被我弄成那樣，多少我也該知道裏頭為什麽。”

明苑又道，“其實你不說我也明白，他是不是那個時間的神仙？”

這個猜測從她和齊霽一起掉到極北之海的地縫裏，越來越強烈。

“我和齊霽掉入的那個地方是兩重天，還是直接就是神域？他獻祭自己鮮血，能增強那裏的靈力，甚至原本削弱的封印都再次變強。守在那裏的白龍都為他馬首是瞻。”

“他根本不是普通人，不，他根本就不是人。你這麽讓我折騰他，至少讓我知道為什麽。”

“你很聰明。”電子音裏一改過去的冰冷，竟然有了幾分玩味。

明苑咧了咧嘴角，“多謝誇獎。”

“太古之時，天地初分。混沌之氣分離。清氣上升化為諸神，濁氣下沈而化眾魔。神魔相爭不休，最後神君大敗眾魔，封印魔珠降伏妖魔。”

“或許是和群魔相鬥的時間太久，封印妖魔幾萬年之後，眾神神力消散，神君也是一樣。只是他神力深厚，不會和其他神靈一般，身死道消。”

“但是封印那些妖魔的，用的是眾神的靈力，神靈不在了，封印那些東西的力量自然消散。如果那些東西全都跑了出來，後果不堪設想。是神君千萬年來以自身為祭，穩固各處封印。”

“他原本就已經開始神力消散，再獻祭自身，百年千年，倒還好說。可是若時日一長，也會出變故的。”

明苑想起翼逡說的那些話，他說過六千年前很亂，妖獸橫行。他也是那個時候殉劍鎮壓邪祟。

“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渡劫重新鍛造神魂。”

“這和我又有什麽關系？”

“神君入世，本意是為了渡劫，但是他本性曠達，沒有領略過真正的劫難。做人，就是要受苦的。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若不全都極致的經歷感受過，是無法到達忘情而至公，得情而忘情，天地俯首，以無情化大愛的境界。”

“最終在輪回裏，連自己究竟是誰恐怕都要忘記了。迷失本尊，在時間裏罅隙裏，最終飛灰湮滅。”

“我曾經試過其他人，但是那些人，沒有一個成功。只有你。”

系統說話的語氣裏已經沾染上一絲讚嘆。

“你把他弄得死去活來。竟然只是為了這個？”明苑頗有些不可思議。

她的存在，就是讓他在苦難裏壓的更沈，然後再將他從苦難裏撈出來，在他以為自己得到解救和救贖的時候，再將他狠狠的砸下去。原先知道的甜和愛，就會化作百倍的痛。

“神君若有萬一，你以為這個世界會成什麽樣子？當時你處理的旱魃只是從松動的封印裏逃出來的一縷元神。若是她本體徹底逃脫了封印顯世，你以為你們這些人能有多少力量和她抗衡？”

明苑回想起團滅的那些弟子，一下哽住。

“這還只是邪神之一，還有更多的，你根本無法想象的上古邪祟。你的師尊，你的師兄師姐，都不會存在這個世上。”

系統的聲音裏帶上了一股虛無縹緲。

“這是大功德。”

明苑站在那裏，聽著系統的話。

“我送你回你原來的世界，回去之後，你也什麽都記不得了。會一生富足平安。”系統話才落下，明苑就感覺到一股震動從腳底下傳來。

那股震動先是輕微的，緊接著越來越劇烈，整個烏黑的世界被這股力量所震蕩。

“他完全沖破了封印？！怎麽可能！”系統的聲音聽著有些驚慌，更多的是無措。

一道光亮從黑暗裏炸開，驅逐了黑暗，也將她的眼前照亮。

齊霽過來了。

他現在的樣子和之前的有了很大不同，周身上浮著淺淡的光輝，在和黑暗裏就越發的明顯。

“苑苑。”齊霽向她奔過去。

結果走在離她有兩尺距離的時候，被一層無形的障礙給格擋住了。

“撤掉。”齊霽的身上流出一股強烈的壓抑感。

系統似乎被齊霽所震懾，瑟縮了下，可還是道，“她不屬於這裏，異世的靈魂已經在這裏呆的太久了。就算她在這裏呆的太久，她也融入不了這裏。”

“我說撤掉！”齊霽的臉上已經完全冰冷了下來。話語裏的冷意和命令重了幾分。

明苑下意識的往他那裏走了幾步，齊霽看見她走過來，面露喜色。

明苑手指放在那層看不見的屏障上。

“你怎麽來了？”

這個地方平常人來不了，應該是屬於另外一種空間。

齊霽眼角緋紅，他伸手出來，隔著那層看不見的結界貼在她的手心上。

“你不見了，我來找你。”

明苑剛要開口，聽到後面一句“囡囡。”

囡囡這兩個字重重的敲在她的心頭上，瞬間她如遭雷擊。

她回頭過去，見著自己的另外一邊，竟然出現了久違了的父母。

父母一如她記憶裏的樣子，她這麽多年來，靠著回想現代的一切來支撐自己。所以她才一直沒有完全崩潰。

爸媽依然還是那般年輕，雖然看著有些年紀，但比起同齡人依然年輕。

“囡囡回來吧，爸爸媽媽很想你。”

她看到爸爸對她說話，嘴微微張開。

“囡囡到哪裏去了，媽媽和爸爸到處找你，都找不到你，你去哪裏了啊，快回來啊！”

“只要穿過去，你就可以回到你原本的世界，過回你原來的日子。”

明苑回頭看著齊霽，齊霽正望著她，他的眼尾越發鮮紅，幾乎要滴血下來。

“苑苑。”齊霽的聲音裏已經帶上幾分哀求，“我們回去。我們回去在一起，從此再也不離開好不好？”

“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系統的聲音毫無預兆的響起，“如果我沒記錯，你應該是你父母唯一的孩子吧。你想過如果你永遠留在這裏，你父母要怎麽辦？”

說完，明苑眼前的畫面倏然一變，原本看上去還年輕的爸媽，蒼老了許多，原本烏黑的頭發裏滿是銀絲，保養得宜的臉上布滿了溝壑。他們奔波在大街小巷，求助各種人來尋找她。

而後畫面又是一轉，已經是醫院，兩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全都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周圍只有維持生命的儀器滴滴的聲響。

到了探視的時間，家屬進來幫著自家親人進食擦洗，唯獨她的父母孤獨的躺在那裏，沒有人問起。

有人見著問，“怎麽沒見著這兩床的家屬。”

“老頭老太都進來躺著了，聽說兩個原來有個姑娘的，姑娘二十來歲的時候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找了好多年了，現在老了病了，連個床前餵水餵飯的人都沒有。”

那些聲音鉆到她的耳朵裏，還有病床上蒼老被病痛折磨的爸媽，一股腦的全都沖撞到她的眼裏。

明苑顫抖起來，她回頭看向齊霽。

她望著齊霽，齊霽看到她雙眼的那刻，眼裏的哀求變成了絕望。

明苑嘴唇半張，說不出一句話來。淚水洶湧的流淌，爬滿了她整張臉。

她趴在那張透明的屏障前，突然頭重重砸在上面。

“對不起。”

“對不起……”

明苑的額頭撞在無形的屏障上，破了皮見了血。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明苑痛徹心扉卻也無可奈何。

她已經放棄了，她和齊霽在一起的時候想過，如果真的就這麽下去的話，她也是願意的。

但真的看到她這麽選擇的後果，她遲疑了。

她不能這麽自私，不能把父母給拋棄掉。

他們生她養她愛她。把自己能給的最好的都給了她。

她真的不能這樣。因為自己的自私，讓他們最後晚景淒涼。

她做不到，她真的做不到。

“你恨我吧。你恨我！”明苑哽咽的幾乎不能說話，她看著那邊的齊霽。

齊霽定定的望著她，卻沒有順著她的話說下去。

“我不恨你，我愛你。”齊霽手掌輕輕的覆在她掌心的位置，他俯身下來，隔著那一層屏障，“你記住，你好好的記住，我愛你。”

“我愛你愛得痛不欲生。”

“我的愛，是你，全都是你。千山萬水，相隔萬裏。也改不了了。”

齊霽看著她，莞爾一笑。

“你看看我。”

明苑擡頭起來，看見齊霽對她笑，他眼眸已全然濕潤，哀婉的目光比她曾經用過的紅線，絲絲繞繞更要纏人。

“……”明苑劇烈的喘了口氣。她捂住胸口站起來。

“你要記住我，好好的記住我。”

齊霽不放過她，繼續道。

他揚起個笑容，清麗至極。他仰著一張秀顏，無聲的看著她。

明苑捂住胸口跌跌撞撞的往另外一個光點裏跑去。

她不敢往身後看，也不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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