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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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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

因為胡春蔓的一句話,聞東等了整整三年。

靈獸界的人說, 九頭鳥又一次飛升失敗了, 不過好像轉性了,不再執著飛升了, 開始養貓了,每天都抱著一只貓進進出出的, 有時候, 老友難聚,想要徹夜長談,那只貓打了個哈欠, 九爺就抱著貓回房睡覺了。

阿毳原本是想跟著九爺修功德飛升, 然後回老家炫耀的,聞東覺得挺對不住人家的,不過姜多壽答應, 會教阿毳起死回生的法子, 類似於活死人的養成,阿毳欣然點頭, 他其實不在乎什麽光宗耀祖的事兒,不過既然有得學,肯定是想學的。

阿毳也算是姜多壽這麽多年以來, 正兒八經收下的一個徒弟了。

這三年, 白旗偶爾來信,大多講的都是有關喬美虹的。

他說喬美虹其實有心上人,是苗家人, 難怪當時一定要解除婚約,白旗挺難受的。

不過沒過幾個月,白旗又來了一封信,說突然覺得胡春蔓收養的敖瑾姑娘不錯,聞東之前也見過,長得那個漂亮,白旗來信是問聞東,覺得自己有沒有機會。

聞東還沒回呢,白旗的第三封八卦之信又來了,說原來敖瑾也有對象了,九爺,我真的好苦。

長沙入冬了。

今年的冬天還沒下雪,不過溫度很低,每天阿蟻做飯,都得拿著個大木槌把水缸上的冰給砸開,撈出來的冰,就拿出來給黑貓玩。

聞東有時候會帶著黑貓去看電影,他曉得,家裏的貓不喜歡看情情愛愛的,只喜歡看到打架武俠,為此,還特意買了一套武俠小說擺書櫃裏,日常看書的時候,自己翻一頁,就給黑貓翻一頁。

有時候黑貓看得上癮了,一段反覆看,還沒看完聞東就翻書了,黑貓還兇他,齜牙咧嘴地兇,聞東只能好生去安慰:“知道了,我錯了,我不該翻的。”

十二月下旬,長沙開始下雪了。

雪是半夜下起來的,鵝毛大雪瞬間落滿了城墻屋頂,撲簌簌的雪花打在窗格子上輕輕作響。

半夜,黑貓覺得太冷了,打了個哈欠起身,跳到窗戶邊上,看著外頭白茫茫的一片,打了個噴嚏,輕輕推開自己的房門。

她想找個暖和的地方。

家裏最熱的地方不是小火塘的旁邊,而是聞東的被窩。

聞東天生體熱,挨著他比挨著小火爐靠譜。

而且,黑貓也不是第一次幹這件事兒了。

聞東不喜歡鎖門,像是刻意的。

黑貓每次半晚上冷了,就抱著那門把手一拽,就能把門給打開,伸著懶腰邁著步子,扒拉著床單,往聞東的被子裏一鉆,一氣呵成,自學成才。

這一連三天,聞東早晨醒來的時候,都會發現懷裏多了只毛茸茸的小家夥。

他也沒吭聲,只摟過黑貓,繼續睡。

黑貓平日裏不讓聞東摸肚皮,總覺得比較羞恥,不過睡著了的小黑貓就可以上下其手了。

和平日裏一樣。

晨六點,聞東翻了個身,摸到身邊多了一鼓囊囊的小包,便曉得,又是他家貓。

來了就來了吧,聞東穿著單件的棉質睡衣,袖子總是容易滑落,胳膊肘露出了一截,有點冷,他順勢縮著手團進被子裏,本能地想去摸貓肚子,這一摸,卻覺得手感有點奇怪。

猛然睜開眼。

聞東低頭看著自己的懷裏。

順著枕頭傾瀉鋪展的黑長頭發,清晰可見的面容,半露在被子外的肩膀,聞東的手,正搭在她的腰上,很細,他記得,他家的琰琰,就是個小腰精。

聞東慢慢張開五指,肌膚和肌膚交觸的感覺是那樣的熟悉,縹緲,好像有點不真實。

化人了?

還是幻覺?

“琰琰?”聞東聲音有些沙啞,聲線無法控制地在顫抖,一如他洶湧澎湃的心口,有什麽東西像是要隨時迸發出來。

“琰琰。”

他又喊了一聲。

姜琰琰還睡得很熟,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從貓化成了人,聳了聳鼻子,只朝著聞東身上又拱了拱,聞東很暖和,暖和真好,熱乎乎的。

迷迷糊糊的時候,姜琰琰覺得腿有點僵了,想要動一下,卻發現沒地方可以挪,索性擡腿,往聞東的腿上一搭。

啊,舒坦。

等下,她的腿……是怎麽能搭到聞東的腿的?

姜琰琰瞬間清醒了,瞪大了眼,面前就是聞東期盼滿滿的雙眸。

聞東還在喊她:“琰琰。”

兩人隔得好近,近到姜琰琰幾乎可以感覺得到聞東猛烈又快速的心跳,他身體火熱,像是烙鐵,姜琰琰下意識地彈開。

卻又反應過來,自己由貓化人的時候,是沒得衣服穿的。

而此時,她不僅和聞東面面相對,而且,還在人家的被窩裏。

“我滴個娘誒。”姜琰琰一把抓過被子,緊緊捂著胸口,下盤用力往前蹬,一個沒註意就把聞東踹下了床。

抓過被子似乎還不夠,姜琰琰本能地往後挪了挪,繼而裹著被子起身,左右張望,聞東似曉得她想做什麽,在地上揉著屁.股朝靠著門口的穿衣鏡指一下:“鏡子在那邊。”

姜琰琰拖著被子,一路奔進去。

鏡子面前,她還是原來的那個她。

白色藕節一樣的胳膊,修長的脖頸,她在鏡子前眨了眨眼,忽而回頭,朝著聞東招了招手。

聞東有些狼狽,兩千年了,他第一次這麽狼狽,就是被姜琰琰從床上踹下來。

可姜琰琰喊他過去,屁.股多痛也得爬起來。

“你伸出手。”姜琰琰示意。

聞東不解,還是乖乖地獻出一只胳膊。

姜琰琰猛地掐了一下聞東,又問:“痛嗎。”

聞東咧嘴,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他第二次這麽狼狽:“琰琰,你想證明這不是夢,你可以掐自己。”

“我不是怕你心疼我嘛。”姜琰琰把被子裹得緊緊的,她看著聞東光著腳,就穿著一件單衣站在自己面前,挺心疼的,又問,“你冷不冷。”

聞東原本是不冷的,他本能地回答,可又仔細想了一下,他家琰琰心疼他了,如果他說冷,也許能分點被子給他,他偏頭看著一直把被子努力往上扒拉的姜琰琰,笑著說:“挺冷的。”

姜琰琰皺眉:“那你忍忍,幫我把我房裏備好的衣裳拿過來。”

***

姜多壽起來的時候,發現聞東在姜琰琰的屋子門口反覆踱步。

“九爺早。”姜多壽伸了個懶腰,又問,“九爺在這兒做什麽?”

聞東低著頭,有些緊張,略帶忐忑的聲音回:“等琰琰換衣服。”

“哦。”姜多壽也是才醒,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就準備去水井那兒洗把臉,走了兩步,突然回頭,一臉愕然,“誰?什麽衣服?”

這一天,姜家的宅子裏鬧出了很大的動靜。

隔壁鄰居曹獻廷說,姜家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一驚一乍的,先是姜多壽的聲音,然後是阿蟻的,最後是阿毳的,一群人,歡騰得和過年似的,要不是天太早了,姜多壽還準備在門口放鞭炮慶祝呢。

總之,這番動靜,把曹家雞圈裏的雞都下得不下蛋了。

後來才曉得,是姜琰琰回來了。

姜琰琰是貓的事兒,曹獻廷一直都不知道,他只曉得姜家人外出,遇到了一些變故,姜多壽和聞東帶著一只貓回來了,姜琰琰沒回來,他那一陣,總是往姜家跑,生怕姜多壽和聞東扛不住。

不過倆人心態還算是穩定,每次曹獻廷去的時候,聞東都在逗貓。

曹獻廷覺得,聞東可能是將失去女人的悲痛寄註在了貓的身上,有個寄托,總是好的。

姜琰琰“回來”的當天快中午,曹獻廷提著兩捆臘肉又來了,還以為姜家每天中午十二點才吃飯,曹獻廷一進院子就聞到了一股飄香。

酸菜魚的味兒,喲,魚籽火鍋呢,還切了牛肉,涼拌皮蛋,新鮮的上海青。

嘖嘖嘖,講究。

姜琰琰正一手捏勺子一手端筷子大快朵頤,聞東在給她挑魚刺,一根一根的,指甲那麽長的魚刺都給挑幹凈了,很細心。

“喲,就吃上午飯了呢。”曹獻廷笑呵呵的,阿蟻立刻把臘肉給提了過去,像是遇到救星:“家裏剛好沒肉了,太好了。”回頭又問姜琰琰:“姑娘想吃蒸的吃炒的?”

曹獻廷目瞪口呆,指著滿桌子的佳肴珍饈:“這不是還有菜嘛,我待會就走了,也不蹭你家這口飯。”

聞東從半桌子的魚刺裏擡起頭:“是琰琰要吃。”

曹獻廷楞了:“中午飯……吃這麽多呢,也好,好不容易回來了,多……多吃點。”

聞東搖頭:“不是中午飯了,已經從早上吃到現在了。”

這話才說完,聞東就被姜琰琰瞪了一眼,她語氣兇兇的,像是一只被奪了食物的小奶貓:“聞東,你嫌棄我吃得多?”

聞東立刻低頭給她扒拉魚刺:“沒有沒有,你吃,盡管吃,別吃撐了就行。”

也不能吃太多,姜琰琰恢覆了人身,還想著,逮著個機會進城裏玩一玩呢。

走之前,姜多壽說要先給姜琰琰診斷診斷,恢覆了人身是好事兒,可如今仙家貓靠著聞東的骨魂修行去了,這副真身留給了姜琰琰,姜琰琰是還得像以前一樣,每逢月缺就變貓呢,還是能一直做人,這很關鍵。

姜多壽之前就試過用聞東的骨魂替姜琰琰捏肉身,失敗了,這次有正主在,也試過心頭血的法子,似乎還是不行。

胡春蔓說,兩人命格相沖。

姜多壽有點擔心,若是姜琰琰每月還要變貓,豈不是兜兜轉轉回到了原點。

吃罷飯,姜琰琰靠著椅背打了個響亮的飽嗝,肚皮鼓得像是個氣球,這身衣裳是聞東早就準備好的,姜琰琰做了三年的貓,可什麽時興的衣裳,聞東都一件不落地給她買了回來,心裏總是想著,指不定哪天就能化人了呢。

這件衣裳還是昨日剛買的,水藍色的綢面,領口和袖口滾著暖和的毛茸茸的邊,內底裏是厚厚的一層兔毛,貼身穿都很舒服。

當時姜琰琰問聞東:“聞東,這應該很貴吧。”

聞東低頭疊衣服:“我有的是錢。”

姜琰琰開心了,像是傍上了一個大富豪。

姜多壽給姜琰琰把脈的時候,姜琰琰正把玩著衣襟上的兔毛球,軟乎乎的。

“怎麽樣?”姜琰琰見姜多壽松開手,問了一句。

姜多壽搖著頭,說了一句:“挺好的。”

“挺好的爺爺你還搖頭,還皺眉?”

姜多壽慢騰騰地收拾起桌上的藥瓶子和物件,解釋:“只要還沒發生壞事兒,都是挺好的。”

姜琰琰像是懂了,又像是沒懂,只問:“我還會變貓?”

“可能。”

“可能?那我就一直是人?”

“也可能。”

姜琰琰雙肩松弛,半個身子頹下來:“就是……什麽都不一定的意思了?”

姜多壽點點頭,眼神像是鉤子,小心翼翼地去探姜琰琰的反應。

姜琰琰闊手端著茶碗一口飲盡,輕輕一擱:“真好,真刺激。”

***

聞東也知道了,沒說什麽,只問姜琰琰今天上街去,想買些什麽想吃什麽。

姜琰琰:“怎麽奢侈怎麽來吧,聞東,我沒花你錢的這三年,你是不是藏了不少私房錢?”

聞東:“琰琰,你以為你每天吃的大頭魚,都是自己變出來的嗎?”

姜琰琰:“至少衣裳錢給你省了。”

聞東上下掃了她一眼:“那你把身上的衣裳脫下還給我。”

姜琰琰頓住步子,在村口插著腰昂著頭:“至少胭脂水粉錢給你省了吧。”

聞東忍不住笑,這才是他熟悉的那只貓,他摸了摸姜琰琰的頭,下意識地把姜琰琰的劉海撥到一邊,像是自言自語:“我還是覺得沒有劉海好看。”

“我爺爺也說,我梳個大背頭,露出我光溜溜的額頭最美。”姜琰琰一邊走一邊回頭,語氣像是鄙視,“你們男人的審美,真可怕。”

上了街,便是姜琰琰的天地。

三年的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四方街還是四方街,只是有些鋪子關了門,有些糖水店變成了早餐鋪,小瀛洲巷裏的冰室還在開,曲園酒樓重新裝潢了一次,頗帶著一股西洋風的味。

姜琰琰走累了,阿毳在後面提著大包小包的,倒是一句話沒抱怨,看到好的,還提醒姜琰琰進去看看。

“姑娘姑娘,那兒新的頭花賣。”

“快看快看,糖葫蘆,喲,還有串了草莓的。”

“這個這個,酸梅湯誒,熱乎的,姑娘愛喝的。”

姜琰琰挑,聞東等著,阿毳最後付錢,流水式的操作。

逛了一天,臨近傍晚,曲園酒樓的好酒好菜也跟著安排上了。

姜琰琰吃飽,摸著圓滾滾的肚子,聞東用酒樓備下的白帕子去給她擦嘴,邊擦還邊感慨:“怎麽還像個小孩子似的,吃完飯還喜歡吧唧兩下。”

姜琰琰解釋:“你不懂,這是對食物最高的讚美。”

阿毳已經把白天裏買的東西送回潯龍河去了,他倆也不著急,聞東就坐在旁邊慢慢等著姜琰琰消化。

姜琰琰看著他,忽而笑了一下:“聞東,你背我回去吧。”

聞東正慢慢把擼起來的袖子挽下,回過頭:“為什麽?”

姜琰琰:“因為我走不動了,我腿酸得厲害,像是踩了檸檬。”

聞東悶頭笑了一下,擡頭:“你的冷笑話,過時了。”

“那你背不背。”

聞東嘆氣:“背。”

***

回去的路上,星星出來了,月亮也出來了,月光很淡,像是輕薄的銀色毯子。

又下雪了。

聞東問姜琰琰不要不要打一柄傘,姜琰琰搖了搖頭,把新買的小皮帽子帽檐壓低了一些,這樣雪花就落不到臉上了。

聞東背著姜琰琰,走的很慢,他又問:“你怎麽不問我要不要打傘。”

姜琰琰趴在聞東的背上,胳膊繞著他的脖頸,小手捂著聞東的領口,生怕冷風會往裏頭灌,聞東身上很暖和,暖和到姜琰琰覺得,他就算光著身子在雪地裏走,也是不冷的。

“你是半神呀,你不會怕冷,也不會怕雪,你什麽都不怕的。”

姜琰琰吃飽喝足,有些困了,索性把全身的力氣都放松了,頭靠著聞東的肩頭,心裏頭很踏實。

她又問:“不過,聞東,你有什麽害怕的嗎?”

“有的。”

“是什麽?”

聞東沒說話,喉嚨裏似有東西在滾灼著,姜琰琰又問:“是怕我再也變不回人了嗎?”

“不是。”聞東覺得,光是答一個“不是”好像挺容易引起誤會,又說,“貓也是你,人也是你,只要是你,就好了。”

“那你怕什麽?怕我死了?”

聞東:“怕你哭。”

“什麽?”姜琰琰沒聽清,聞東聲音挺低的,她努力伸長了脖子,臉都快貼上聞東的臉了。

聞東一步一步走得很穩,他又說:“挺奇怪的,我的確好像什麽都不怕,就怕你哭,你一哭,我就沒法子了,心裏全是內疚,覺得自己做了天大的錯事。”

姜琰琰一把摟上聞東,挨得緊緊的,她心裏開心極了,咯咯笑得不行,笑啊笑啊,眼角卻濕了,她曉得這淚水是甜的,這是喜極而泣。

眼看著快到村口了,聞東已經背著姜琰琰走了許久。

姜琰琰問:“聞東,我重不重。”

重?她怎麽會重呢?她這麽輕這麽小。

“不重,我還能背很久。”

姜琰琰貼在聞東的背上:“很久是多久?”

聞東:“大概……是一輩子那麽久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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