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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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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山村的星星似乎都比城裏頭的多,天空星羅棋布。

姜琰琰推開院門, 就聽到阿蟻一副歡天喜地的聲音:“行, 這龍眼肉剝完了,就來幫我剝蓮子, 老綠色的那種芯,擱這罐子裏, 我留著給半仙泡茶, 嫩的芯丟這小碗裏,我家姑娘愛吃的,蓮子肉的話, 給先生做羹湯, 你們可都得好好剝,扔錯了一個,有你們好果子吃。”

有人在幹活?

還不止一個人?

姜琰琰示意阿毳把楊伺推進院子, 擡眼就看到聞東在葡萄架子下喝茶, 姜家沒有電燈,油燈又熏眼睛, 聞東也懶得看書了,還不如看眼前的孟天罡和田三幹活來得有趣。

孟天罡脫了那一身灰色的道士服,穿得像碼頭上扛米包的苦工似的, 一身白色背心褂子, 下著黑色棉布褲子,這大熱天的,還是得這樣撒開了穿才透氣。

田三和上次見的時候差不多, 不過剃了個寸頭,大圓臉上還起了痘。

姜琰琰坐在聞東旁邊,順手抓起盤子裏的瓜子就開始磕,嘖嘖讚嘆:“這可以啊,你把他們都弄家裏來幹活了,然後怎麽打發?”

說完,姜琰琰又擔心:“你這有點不厚道,你隨便就暴露了我家的位置,我家之後要是被人打擊報覆可怎麽辦?”

“怕什麽?”聞東底氣足得很,開口卻是,“你不是說,過兩天你就要搬家了嗎?”

“那你也不能把我家當你家呀。”姜琰琰連瓜子都不磕了。

聞東慢條斯理地把姜琰琰不小心濺他袖子上的半片瓜子殼捏起,抖在盤子邊上,說:“這事兒,待會說,先說你的事兒,你讓我把他們弄來,做什麽?”

姜琰琰照著衣角搓了搓手,搓掉嗑瓜子磕出來的一層灰,指著孟天罡說:“你,過來。”

孟天罡剛剝完一顆蓮子,起身,身形又頓。

不是他不想過來,是聞東下了寸步圈,他寸步難移。

聞東指尖微微一擡,朝著孟天罡點點頭。

孟天罡這才是敢挪步子,距離姜琰琰三四步的時候,又停下,臉上怯意未褪,鬼知道他剛才經歷了什麽。

原本是好端端地躺在自家榻上翹二郎腿,就等著田三過來送飯,突然一陣邪風,把他從家裏頭直接刮到了這院子裏。

記得之前自己學陣法的時候,師父要自己領略天地和自然,學著辨風向,猜天意。

末了,還會考他。

“這是什麽風?”

“西南風。”

“這風呢?”

“這……上下風。”

“滾犢子的上下風,這世上哪有上下風。”

孟天罡起步晚,天資差,好在對自家師父忠心一片,若非如此,自家師父也不會把鎮守長沙這樣重要的任務交給自己。

可如今,孟天罡哪想得這麽多,自己被那一陣“上下風”刮得腿軟,被姜琰琰一瞪,差點下跪。

“你之前在虞家還挺硬氣的,怎麽今日見了我,和老鼠見了貓似的。”姜琰琰坐下,繼續嗑瓜子,又指著楊伺問道,“你是他的托兒吧,就是你把他從虞家放出來的?你們是只為謀財?”

這是個反問,意思是,你們只想要錢,我姜琰琰是不信的。

孟天罡沒說話,楊伺更是不敢說話。

姜琰琰又轉頭看向田三:“你咋還沒進局子裏呢,都被抓了多少回了,杜秋明不都被撤職了嘛,你關系夠硬啊。”

這話一出口,旁人一聽就曉得,姜琰琰和田三這是有前情啊。

田三也是個會來事兒的,曉得姜琰琰回來之前,這院子裏是聞東做主,姜琰琰回來之後,這聞東又是聽了姜琰琰的,立刻腆著臉笑:“姜姑娘記得我呢,對對對,我表哥,杜秋明,和您也有故交呢。”

“記得,當然記得。”姜琰琰一邊說,一邊瞅著孟天罡的臉慢慢變得鐵青。

甭看著三人貌似鐵板一塊,誰也不說話,可孟天罡到底是個外地人,和田三、楊伺相識甚短,說起交情,不過爾爾,姜琰琰隨便挑了一個,就動搖了這“鐵三角”。

“怎麽?”姜琰琰看著田三笑,“現在不當打手了,跟著孟先生學算命了?”

田三笑了一下:“哪裏,我就負責掃掃地,做做飯,老實得很。”

孟天罡輕笑了一聲:“田三,你們若是要敘舊,也換個地方,我還杵在這兒呢,你當我眼瞎?”

孟天罡這是適應了,腿也不軟了,這當師父的架子便是端了起來,他看著姜琰琰,只說:“能從虞家出來,那是我的本事,姑娘也甭管我是靠了誰,用了什麽手段,我也打聽過了,長沙這地界,的確一直都是你們姜家罩著的,我貿然開了門做生意,的確對姜家,有所不敬。”

“要不這樣。”孟天罡伸出五指比了個三,“我問過其他人,但凡是在長沙開攤子,和姜家,是一九分成,姜家這事兒做得厚道,只拿一成,少之又少,我也得跟著厚道一些,我和姜家,三七分,如何?”

姜琰琰不答話,只笑。

倒是聞東,貌似端茶,嘴邊卻朝著姜琰琰溢出一句:“你們姜家,果然是地頭蛇啊。”

姜琰琰忍不住和聞東低聲解釋:“怎麽就地頭蛇了,但凡同行遇到什麽事兒,交沒交錢,我和我爺爺都出頭,我們姜家入不敷出的,這是做好事兒呢。”

聞東“嘖”了一聲,繼續喝茶,不再說話。

“我要的是這個嗎?”姜琰琰盯著孟天罡,這人國字臉,釘子眼,瞧人的時候,十分聚光,兇神惡煞的,可姜琰琰也沒在怕的,她猛地拍了下石桌,“說!白蠱哪裏來的?”

“什麽白蠱?”

“虞家小姐喉嚨裏的。”

“喲,那不是姜小姐下的嗎?”

姜琰琰直接擼起袖子:“我不把你打到喊奶奶,我就不姓姜。”

姜琰琰氣勢洶洶,聞東卻眼皮子都沒擡。

姜琰琰審人,就喜歡一驚一乍,一會兒刀光血影,一會兒柔情蜜意,他明白得很,姜琰琰哪裏是那麽容易受制於人,還真能因為孟天罡一句“汙蔑”著急上火?

一切都是故意裝出來的。

且就那個問題來說,問得直白低端,不過都是為了看孟天罡的反應罷了。

果然,姜琰琰一拳砸向孟天罡鼻尖,卻在咫尺之處停下。

姜琰琰看著他笑:“我曉得了,你在長沙等人呢吧。”

孟天罡瞇起眼。

“等誰呢?”姜琰琰自言自語,“你這點道法,自己都還沒出師,就找著急忙慌地帶徒弟,讓楊伺當你的樁子,四處斂財,看來,你缺錢花啊。”

“聽說南洋龍家的外門學費,挺貴,每月,還得給自己師父上供,三五個銀元子到十幾個銀元子不等,你的師父,是內門裏的?”

孟天罡笑了一下。

“我曉得了,是外門的。”姜琰琰眼瞧著孟天罡的瞳仁擴大了一圈,便知道自己又詐對了,她低頭,繞著孟天罡走了一圈,回顧著長沙最近和蠱有關的人物。

一聲撫掌。

姜琰琰瞬間繞到孟天罡面前,眼睛裏冒著寒光,那光像是刀子一樣,要把孟天罡的眼珠子都掏出來一般。

“你的師父,是叫肖洛明吧。”

***

湖北夷陵歇馬鎮。

白旗已經連續跟了喬美虹七八天了。

而喬美虹,已經連續躲了白旗七八天。

這人也是難纏,輕功好,眼睛尖,自己躲哪兒怎麽繞,都能和這人打照面。

晚上,鬧市收場,夜市接檔。

歇馬鎮也算是個大鎮,街道上雖然沒通上電燈,可也有徹夜通明的茶樓會館,裏頭的裝潢仿了西安的民樂園,正中間是個唱戲的大方臺,樓上都是喝茶看景的好處所。

喬美虹想著自己逃不過,索性和白旗在這兒把話說開。

斟了一壺碧峰,當地的特產。

喬美虹看著那翠綠的葉子在茶盞裏展開,明明清香,卻總讓她想到雀舌茶山那滿湖水飄蕩的蠱蟲,喉嚨裏犯惡心,心頭哽了一下,差點吐出聲來。

白旗見了便道:“喬小姐不舒服?怎麽了?喉嚨痛?怎麽個痛法?我幫你看看?”

“不必。”喬美虹把茶盞推到一邊,單條胳膊往桌上一撐,托腮道,“咱就說個痛快話,你們白家當家不成婚,成婚不當家,你現在當家人當得好好的,我覺得,沒必要舍了前程,你懂我的意思吧。”

“喬小姐說得對。”白旗點頭,“就是因為過去七十年,一直秉承著這一句,七十年孤家寡人,我也很孤獨。”

“等會兒。”喬美虹微楞,“你都七十歲了?”

白旗笑:“怎麽著?不像?也是,我精神頭好,白小姐放心,君子不為五鬥米折腰,但是為美人可以,喬小姐一句話,我就可以撂了這當家的擔子,和喬小姐仗劍天涯。”

喬美虹正欲開口說話,白旗忙是補上一句:“至於年齡,不是問題,我身體倍棒,三年抱倆,不是問題。”

喬美虹氣得差點一盞茶水潑白旗臉上,她扭頭,看著戲臺上水袖蛇舞,聽著那咿咿呀呀的唱腔,她不懂戲,也不看戲,聽不懂。

回過頭,喬美虹只說:“我明天就要走了,你別跟著我了,我不喜歡你這一掛的,更何況,你這年齡和我,相差太大了。”

“沒事,沒感覺可以培養,至於年齡的問題……,”白旗拖了個長腔,“也不是問題,想想九爺兩千歲的年紀還可以娶十八歲的小嬌.妻,對,喬小姐你多想想九爺,慢慢的,就克服了。”

喬美虹耳根邊上開始泛紅了:“我想他做什麽。”

“對了,喬小姐怎麽突然要走?”白旗一撓頭,明白了,“是因為肖洛明也動身了?”

喬美虹抿嘴不說話,白旗這人,在她面前嘻嘻哈哈,時刻笑臉,可喬美虹也明白,白家的當家人,手中的權、錢、人一樣不少。

算起來,白旗和她在歇馬鎮也待了七八天了,自打他們落腳的第二天起,白旗身邊就多了三四個灰色布衣的人,進進出出替白旗打點,雖未曾露過明面,可喬美虹也曉得,白旗的消息不比她差,手段,也不比她軟。

喬美虹只點了下頭,白旗便說:“那行啊,我讓人備船,我陪著喬小姐一起,一路南下,捉了這姓肖的去給喬家奶奶認罪,讓他解除婚約。”

“你怎麽知道他是要南下?”喬美虹這話一問出口,就覺得多餘,只怕是白旗不僅知道,而且早早地就在肖洛明的目的地埋伏好了人馬。

未等白旗開口,喬美虹就自己改了口:“也行,咱們之前也算是配合過,有些默契,咱一塊兒,去長沙。”

***

長沙這幾天,鬧出不少聲響。

先是老城墻那邊又斃一批在長沙縣作亂的匪徒,後是白水巷的虞家要嫁女,過大禮那天,鞭炮響了兩條街。

聽街坊們說,禮金直接用擔子扛,禮餅數擔,海味論箱算,發給周邊孩童的四京果子,那荔枝幹,都有拳頭大,哦喲,總之這虞家的小姐,是要嫁去了好人家了。

一般過了大禮,再往後推十五到二十天就是大婚,不過兩家這次挺著急的,大婚就在三天後。

喜帖發給了半個長沙的鄉紳大官,姜琰琰這兒,也送了一份。

姜琰琰當時忙著搬家,從谷山村挪窩到了河東的潯龍河村,就挨著曹獻廷家的院子,擡頭就能看到曹獻廷穿著個馬甲吐晨痰。

倒是曹獻廷,之前只聽說隔壁的宅子被人買了,這宅子好啊,早些年是人家大文豪在鄉間置辦的消暑院子,同樣都是泥巴地裏建的宅子,就這宅子和旁邊的與眾不同,灰瓦白墻,裏頭還有假山流水,雖然不大,可勝在精致。

曹獻廷還一直想著,這麽好的宅子,如果賣給一個不識貨的,譬如和自己一般粗魯的人,那就白瞎了,看到院子門口走出了一個姜琰琰,曹獻廷一口痰生生地給咽了回去。

“小小小……小神婆?”

姜琰琰轉頭也看到了他:“你結巴了?”

曹獻廷再一看門口堆的一個又一個的大箱子,繼續磕巴:“搬搬……搬家了?”

姜琰琰點頭,瞧著曹獻廷這股驚訝勁:“我在長沙又不是第一次搬家,姜家傳統,沒事兒就搬家,你不知道?”

“前兩天你往警察署塞人的時候,不是還住在谷山村麽?”

曹獻廷說的是姜琰琰送了孟天罡等三人進局子裏的事兒,其實這事兒,原本不想和官家搭上鉤,只是自己當時逼問孟天罡師從肖洛明的事兒,他抵死不說。

其實姜琰琰心裏頭已經有譜了,可孟天罡這人,姜琰琰不能殺了他,更不可能養著他。

上頭不是要給長沙換個天地嗎?連河西窯子都給拆了,姜琰琰就讓阿蟻和阿毳,連夜去了一趟七峰村,把孟天罡在家裏囤的那些瓶子罐子,蟲子黃符全給掏出來了。

半夜,連人帶東西一起捆了,全部丟到了警察署門口,順道給虞家送了封信,大概的意思就是,劃他們虞家小姐脖子的人,找到了,讓他們看著辦。

說來也是巧,長沙警察署新官上任,著急建功立業,耍了些歪招,就今早晨在老城墻那槍斃的流匪,有幾個是真匪徒?

找幾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又或者是關在牢裏的囚犯,湊個數。

早晨阿蟻就探來了消息,說今早晨被當做流匪斃掉的,就有田三,畢竟田三在警察署裏有前科,冠上個流匪的名頭,輕而易舉。

至於孟天罡,倒是沒看見,想來,這當師父的有當師父的手段,不過人還在牢裏,跑不了。

要說這事兒殘忍,可別的地方的警察署也都這麽幹,也是因為這樣,姜琰琰不大喜歡和警察署的打交道,殘忍的事兒,幹的人多了,就成了警察署某些人升官發財的陽關道。

曹獻廷瞧著姜琰琰沒搭話,又問:“搬家的事,你爺爺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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