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塔區執委會派遣的林少安匆匆去了一趟趙弘光與韓君的新家，說實話，他不願再見到韓君，一來，他對自己師兄死於韓君之手這件事仍無法釋懷；二來，作為一名醫者，他竟接受杜望的指示幾乎殺死韓君，這也讓他的內心難免多了些許內疚與壓力。

“林醫生，他這樣子真的是藥物意外嗎？”趙弘光在林少安確定韓君目前的狀態一切正常後，忽然出聲叫住了對方。

林少安正準備離開，他聽見趙弘光這麽問，微微一楞之後，緩緩說道：“韓君在接受註射之前遭受了重創，尤其是他的精神海，相信你也看到那副殘破的景象了。既然要降低他的五感闕值，讓他變回一個不具威脅力的普通人，我們所使用的藥物也難免會對他的精神海產生不良影響。這的確是藥物意外，是誰也不希望發生的。他……畢竟也在聖內倫薩擔任過那麽多年的首席哨兵，在他沒有暴露出自己叛徒身份之前，大多數人，包括我在內對韓君都是很敬重的。既然他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說實話，我們也並不想看到他遭遇這樣的意外。”

趙弘光冷漠盯著林少安側過身的背影，在他的向導能力提升至S0級之後，他已經學會悄無聲息地使用自己的精神觸須潛入他人的精神海之內進行探查，如果他願意，他完全可以讓自己的精神觸須在林少安不曾察覺的情況下進入對方的精神海去看個究竟，並以此判斷對方所言是真還是假。

但是趙弘光沒有這樣做，因為有些事實顯而易見，或許一開始，韓君就已經察覺到了。

“我想也是。畢竟塔區總不能像自由之翼那麽無恥，是吧？”趙弘光笑了起來，他不再是那個只有一腔天真的青年，為了守護韓君，這一次，他不得不接受了塔區的安排，可這並不代表他以後都會對塔區妥協，他得讓林少安知道，自己絕不會再讓人對韓君下手了。

“對了，林醫生，以你的經驗來看，韓君精神海裏的那只大繭到底意味著什麽？他還能清醒過來嗎？”趙弘光順口又多問了一句。

“這一點我也不太清清楚。我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韓君之前在黑塔裏治療狂化癥多年，他的精神體也只是衰弱而沒有蛻變成這個樣子。不過他的生理機能十分正常，甚至各項健康指數都在上升，這一點倒是有些反常，按理說，像他這樣……五感鈍化劑中毒的病人，身體會逐漸衰竭才是。或許這是他的精神海在自愈也說不定。”提到韓君目前的狀況，林少安這才稍微回過了神，作為醫生，他感興趣的當然還是醫學上的事情，韓君沒有死，也沒有衰竭這一點，倒是讓他稍微感到了些許安慰。

“自愈？”趙弘光轉頭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韓君，的確對方的氣色比一開始要好多了。

“但願吧。要是他真能清醒過來，塔區應該也該履行諾言放過他了吧？”趙弘光苦笑著輕嘆了一聲，這個世上，除了自己之外，還會有誰願意接納韓君呢？

與此同時，與林少安交談的趙弘光並沒有註意到韓君精神海中那只大繭似乎輕輕地動了動。

“拜托，我的第一次大型演出你都不來現場給我加油嗎？我可是異能者的驕傲！”晚上的時候，好不容易閑下來的杜若接通了與趙弘光的視訊，他剛和組合的成員們一起排練了舞蹈，這是他們將為聖內倫薩一年一度的年中慶典所表演的助興節目。

趙弘光正在為韓君擦拭身體，他頭也沒回地對杜若說道：“抱歉，我真來不了。你也看到韓君這個樣子了，他現在離不開我。”

“真是的，你都當了首席向導了，那麽高的工資給他請個護工不行嗎？我很需要你們這些老朋友來給我打氣！萬一到時候那些普通人往臺上丟東西砸我怎麽辦？”杜若說的當然是玩笑話，其實一開始他想做偶像明星之前也考慮過普通人對一名異能者偶像的接受度，不過事實證明只要自己長得夠帥，追星族就根本不在乎自己所喜歡的明星是不是什麽異能者，再加上之前的事件中，塔區強勢介入的表現，也讓不少普通人對異能者們更為理解與接受，可以說，他現在已經非常適應以這個新身份在聯合政府所管轄的區域內生活與工作了。

“他可是哨兵。普通護工照顧不好的，還有我的匹配哨兵被其他人碰，我的精神體會不舒服的。。”趙弘光轉過身，他稍微一伸手，那只銀喉長尾山雀立即蹦跶著跳上了他的手臂沖著視訊那邊的杜若唧唧直叫。

“嘖嘖嘖，真是肉麻。”杜若撓了撓頭，笑了起來，他目光覆雜地看向了視訊裏躺在床上的韓君，一想到自己練舞的時候之前受過傷的手臂和腿仍在隱隱作痛，他就忍不住會想起給自己造成這些傷害的人不正是他一開始愛慕過的哨兵，“我說，你真的一點都不恨韓君嗎？說起來當初你可是被韓君捅了個對穿！他這個樣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好起來，我看要不然等我大紅大紫之後，我和你匹配得了，反正我也是你的第二順位哨兵，咱倆的匹配度妥妥的，到時候年那只小肥鳥就可以好好給我的小花梳毛了。”

說話間，杜若那只雪豹已經瞪著眼睛爬到了他的膝蓋上，它懵懵懂懂地盯著視訊畫面，在瞅到那只熟悉的肥啾之後，尾巴下意識地就搖晃了起來。

“對了，我聽說……韓君的精神體好像退化成了一個蛋？”杜若揉了雪豹的腦袋，忽然想到自己之前從塔區朋友那裏聽到的消息。

原本打算警告杜若不要亂開玩笑的趙弘光被對方問得驟然一怔，他倒是沒想到關於韓君的消息傳播得這麽快，他現在就是有些擔心不懷好意的人會以此為借口針對韓君，甚至讓黑塔將韓君作為研究對象帶走。考慮到塔區對待韓君時種種令人不齒的手段，趙弘光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這件事不要到處說，尤其是別讓那些普通人知道。蜥蜴會現在雖然消停了，可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在暗中謀劃什麽。自由之翼現在基本從聖內倫薩消失了，被塔區名義上囚禁的韓君是大家唯一可以發洩憤怒的對象。”趙弘光神色嚴肅，他很少對同齡的杜若露出這種表情，畢竟和對方在一起的時候，他還是感到很輕松的，哪怕對方的父親是自己已經無法再尊重與理解的杜望。

杜若挑了下眉，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放心，我現在身邊的話題都是圍繞著怎麽多爭取點資源，怎麽增加曝光率上。我可不想再被人以哨兵的身份簡單定義，我也不想讓人知道我作為哨兵參加過的那些任務。”

其實在杜若奉命開槍狙殺了韓君的屬下，那個名叫徐岸的殘疾哨兵之後，他的心裏其實一直不曾真正的放下過，雖然有著強悍的S級能力，雖然也曾肖想過自己能成為聖內倫薩塔區下一屆的首席哨兵，可是杜若終究還是不想再見到自己的雙手沾染別人的鮮血。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其實他並不是一個真正的戰士，而他在得知聯合政府解除了異能者在安全區內的禁令之後，他感到自己或許可以試試換種方式去活。

“你還恨韓君嗎？”趙弘光看到杜若眉宇間流露出的憂傷，想到對方一開始為了幫自己幫韓君不惜以身犯險，再到後來為了救自己對抗韓君而身受重傷，這些厄運似乎都是自己和韓君帶給他的，所以不管杜若平日裏如何表現出韓君不滿，趙弘光多少也能理解。可是他並不希望杜若心中的仇恨一直持續下去，畢竟，韓君已經無法回應杜若的仇恨了。

“那必須的！”杜若瞪大了眼，他慣有的誇張語氣讓人總覺得他不太正經，不過事實也如此，“你是沒看到他砍我的時候就像切菜似的！我從小到大在哨兵學院可都是優等生，還沒有誰能把我當成菜那麽切呢！好歹我也跟著你叫他一聲叔叔，他就這麽絕情？！簡直了，比我爸還不是人！還好我英俊的相貌沒有受損，不然我非到你家來在他臉上畫個烏龜！”

聽到杜若說要給韓君畫個烏龜，趙弘光就知道對方其實並不是那麽恨韓君了，這也讓他稍微松了一口氣。

“其實……他不喜歡別人叫他叔叔。”趙弘光扭頭看了眼躺在身邊的韓君，他在想這張臉上要真是被畫個烏龜，或許會讓韓君看起來更親切一些吧。

“不過說實話，叔叔他的確對不起你，給他畫個烏龜也是應該的。”

說著話，趙弘光起身將自己放在桌上的畫筆拿了過來，那只一只紅色的水彩筆，這些日子他除了練習素描之外，偶爾也會突發奇想地給自己的畫面隨便上點顏色，他希望自己的人生也可以像自己的畫一樣，有朝一日能變得多姿多彩。

“好啊好啊！”看熱鬧不嫌大，杜若差點沒高興得直接從椅子上跳起來，接著他就真的看到趙弘光認認真真地在韓君的右邊面頰上畫了一只滑稽的小烏龜。

“說好了，你們之間的仇怨就一筆勾銷了啊。”趙弘光一邊欣賞著自己的傑作，一邊開玩笑似的和杜若說道。

“好吧，好吧，既然你都做到這個份上了，我還恨他做什麽。”杜若撅起嘴，身體往前挪了挪，他微微瞇起眼看著視訊那頭連床被子也沒蓋的韓君，對方的身材果然還是那副一開始就吸引住自己的模樣。

“不早了，明天我還要去塔區開個早會。有空再聊，拜拜。”說完話，趙弘光這就要起身關了視訊。

“開早會是假，你想陪韓君早點睡覺才是真吧！好了，我知道啦，不打攪你們了，拜拜！”杜若到最後還是忍不住開一下趙弘光的玩笑，而他的精神體雪豹也因為想要多看一眼肥啾而著急地用爪子扒拉起了主人的褲腿，直到被強行抱開。

“叔叔，杜若他說他不恨你了。你應該會很高興吧。”屋子裏缺少了杜若那活潑的聲音，一切又恢覆了寧靜，趙弘光在韓君身邊躺了下來，他替對方拉上了被子，然後在韓君沒有被畫上烏龜那側的臉上輕輕地親了一口。

韓君的鼻息平穩，看上去仍在深度昏睡之中，趙弘光沒有得到對方的回應早已習以為常，他用精神觸須徒勞地梳理了一遍韓君那片荒蕪的精神海之後，這才在對方耳畔道了聲晚安。就在趙弘光睡下之後，韓君精神海中的大繭又是一陣輕晃，一條裂縫悄然顯現。

屋子裏彌漫著匹配哨兵穩定的哨兵素讓趙弘光覺得非常安心，他一覺睡到了天亮。

“早上好，叔叔。”趙弘光閉著眼，下意識地就和身邊的韓君打了個招呼，可是隨後他就感到了一絲恐懼，因為他往日習慣摟著韓君的臂彎裏似乎已經沒有對方溫暖的身體，而是多了一個軟綿綿的……枕頭！

趙弘光猛地睜開了眼，果然，他床邊的哨兵憑空消失了！

難道是塔區的人趁自己睡著了將韓君帶回黑塔做研究了？！還是說那些憎恨著自由之翼的反對者趁機綁架了韓君？！

趙弘光的腦海裏浮現出的首先就是這樣的壞消息，畢竟他並不認為已經陷入植物人狀態的韓君還有能力從自己身邊離開。

但是隨後，屋子裏那股並沒有消散跡象的濃郁哨兵素讓趙弘光又感到了一陣難以置信的驚喜，那是韓君的哨兵素，他不可能會認錯，對方一定還在屋子裏。

“叔叔？！”趙弘光驚喜地跳下了床，他大喊著韓君，心裏難免開始後悔房子買得太大，一時還找不到對方究竟在哪裏。

就在趙弘光把二樓的房間都找了一遍也沒有見到韓君的身影，正打算下樓去看看時，樓梯處一個熟悉的身影向他走了過來。

這一幕，讓趙弘光想起了自己在黑塔裏第一次見到韓君時的畫面，那時候對方也是這樣，赤身裸體，意識混沌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叔叔……”趙弘光的眼裏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有了淚水，一直以來他隨韓君一起，都承受了太多的苦痛。

韓君對趙弘光的聲音有了反應，他擡起頭，神色茫然地看向了趙弘光，而他的右臉上那只紅色的小烏龜仍栩栩如生地趴在那裏。

“叔叔！”趙弘光確認韓君醒過來了，他來不及多想，徑自從樓上沖了下去，一下撞進了韓君的懷中。

不知是不是韓君剛醒過來，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覆的緣故，他竟被趙弘光一下撞倒在了地上，低聲呻吟。

“唔……”韓君動作遲緩想要坐起來，而趙弘光也立即扶住了他。

直到此時，趙弘光才驚覺韓君的眼睛有點不太對勁，對方那雙深邃溫和的眼變成了令人不寒而栗的紅色。

“小光……是你嗎？”韓君這時候終於出了聲，只是這個聲音並非是他的嗓音，只是通過精神鏈接傳入了趙弘光的腦海中。

“叔叔，你怎麽？你哪裏不對勁嗎？”趙弘光註意到韓君那雙紅色的眼並沒有看向自己，準確地說，對方的目光失去了焦距，好像瞎了一般。

“我看不見了。但是別擔心，不知為什麽，周圍的一切我都能感覺到，只是不是以視覺的形象呈現的。還有……我的精神體似乎也發生了變化。”韓君將頭轉向了身後，“我暫時無法控制它，所以只好讓它出來了。”

趙弘光隨即擡頭看向了韓君面對的方向，作為向導，他見識過許許多多哨兵的精神體，總的來說，哨兵的精神體與他們自身的能力有關，大多是猛獸或是猛禽，越強大的哨兵，他們的精神體在對應的現實中也更為強大。而此刻在趙弘光眼前出現的是兩條巨大的，足有一名成年男子高的大腿；支撐著那兩條大腿的腳上長滿了猙獰可怖的指甲，似乎對方隨時都可以用這只大腳踩死獵物。

接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吼叫聲讓趙弘光徹底回過了神，這只超越三維空間存在的精神體緩緩低下了頭，然後在韓君的背後沖自己露出了血盆大口作為見面禮。

“叔叔，你的精神體是霸王龍……我沒看錯吧？”趙弘光吞了口唾沫，他意識到韓君的精神體並不是傳說中的退化，而是進化了。

韓君對於自己精神體的變化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在他醒來之後，一股怪異的平靜感支配了他，盡管身邊躺著的是那個一直以來都對自己不離不棄的年輕人，可他的心中卻沒有泛起應有的激動，這讓他自己也有些疑惑，以至於他醒來後第一件事不是叫醒趙弘光，而是想找出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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