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號白塔的餐廳內，在此工作的塔區職員正在安靜用餐，為了照顧哨兵們的五感，餐廳裏播放的音樂裏也夾雜了白噪聲，顯得靜謐而和諧。

“為什麽非要調查韓君？當年的事情，不是對外已經有論斷了嗎？”自從妻子去世後，就一直堅持在白塔餐廳解決晚飯的杜望在瞥到秦永年的身影後，朝對方走了過來。他並不是對韓君發起調查的主導者，實際上，提出對韓君進行調查的人正是秦永年，對方還說服了其他幾位執委，最後達成了多數意見，讓他這個塔區名義上的最高領導人也無從反對。

“他明明之前的事情都記得，偏偏不記得那場事故。你不覺得很蹊蹺嗎？”秦永年沒有隱藏在自己對韓君的懷疑，杜望找上他的時候，他微笑著將一顆沾滿了醬的牛肉丸塞進了嘴裏，雖然沒有匹配向導，但是他的精神壁壘多年來一直保持著高度的穩定，這也讓他可以釋放自己的五感，隨意享用美食。

“我記得你以前不是挺喜歡韓君的嗎？提名他為首席哨兵候選人的也是你，怎麽現在這麽針對他了。”杜望嘆了口氣，無奈地在秦永年身邊坐了下來，他的飲食習慣倒是很像一名哨兵，餐盤上都是些清淡的食材。

秦永年擦了擦嘴，不慌不忙地解釋道：“我對韓君的欣賞僅限於他是一名出色的哨兵而已，我的任務就是為塔區挑選優秀的哨兵，當初提名他不過是公事公辦。現在我建議啟動對當年那場事故的調查，也是為了塔區。”

“聽說，你想讓顧佳從向導管理中心裏找一名S級的向導試探韓君的精神海，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失憶了？可你應該知道我們向導的能力還沒有達到能翻看一個人的記憶的程度。”杜望對秦永年的某些行為表達出了深深的擔憂，韓君的狂化癥好不容易得到了控制，要是被對方這麽一折騰又覆發了，那之前大家做的一切豈不前功盡棄。

“測謊而已。讓向導用精神觸須伸進他的精神海親自去感受一下，這可比測謊儀好用多了。聯合政府警察局不也經常請塔區的向導們去幫忙嗎？”

“幹脆讓趙弘光去做好了。”杜望想了下，與韓君匹配度最高的趙弘光似乎更容易完成這個任務。

“呵，趙弘光？他畢竟是個菜鳥，再說了，他好像對韓君特別有好感，說不定會包庇對方也說不定。我已經想好了人選提供給顧佳了。”秦永年輕嗤了一聲，看上去自信滿滿。

“我好歹也是塔區的向導出身，有什麽人選你總該和我商量下吧？”對於秦永年過於獨斷專行的舉動，杜望很是不滿，但是畢竟現在塔區之中，哨兵才是最有說話權的群體，他也不得不默許對方某些越界的行為，實際上，塔區一直以來都是由少數派的向導擔任最高領導，哨兵管理中心主席是二號人物，這也算是一種制衡。

“就這麽不放心我這個老戰友嗎？我可沒給你這個向導添過任何麻煩。我選的人，你會滿意的，不然我也不會直接讓顧佳去幫我安排了。”秦永年看著杜望那越來越難看的臉色，這才親昵地伸過手環住對方的肩拍了拍。

“所以，你選了誰？頂級向導的資源可是塔區稀缺，我只是不希望因為這件事造成損失。你也見過韓君的狂化樣子，我敢說現在塔區的哨兵，包括你在內，沒一個打得過他。”杜望轉過頭，意味深長地與微笑著的秦永年對視在了一起。

“瞧你說的。不是給他檢查過了嗎？他的精神壁壘都重建了，還有什麽好擔心的。”秦永年對此仍是不在意的模樣，接著，他壓低了嗓音，有些神秘地對杜望說道，“我選的向導是尹飛淵，當年他可是韓君的第二順位向導，和韓君有著86%的匹配度。由他來探測韓君的精神海，應該會很順利才對”

尹飛淵，S3級向導，現任向導管理中心副主席兼向導學院督學，杜望對他也很熟悉，畢竟現在聖內倫薩塔區S級的向導只有那麽些人。原本在魏辰被認定死亡之後，執委會想推舉有資歷且有能力的尹飛淵繼任首席向導，可對方卻以目前的工作無法脫身為由拒絕了這個機會，以致於現在聖內倫薩塔區的首席向導位置都還空閑著。而忙於教育管理工作的尹飛淵至今仍沒有匹配哨兵，他的匹配峰值很奇怪，除了最高86%匹配韓君之外，只剩下了幾個匹配度僅為30%左右的哨兵，一旦匹配度低於60%，哨兵和向導之間的匹配就沒有太大的作用。

在杜望看來，尹飛淵就是那種典型的默默無聞的幕後工作者。

尹飛淵十分低調，每天一大早就會來到位於一號白塔的向導管理中心，然後將自己鎖在辦公室裏一整天，如果不是開會或者需要他出面的督導工作，幾乎沒人可以看到他在塔區裏晃悠的人影，下班之後，對方就趕緊收拾起東西搭乘磁懸浮列車離開塔區，回到他位於A3安全區的家中，連餐廳提供的福利餐也無法留住他趕著回家的腳步。作為一名不需要精神屏障的向導，尹飛淵活得就像一個普通人，除了因為沒有匹配哨兵不得不每個月按時取用結合熱抑制劑這一點。

“尹飛淵，你確定他願意？”杜望認為秦永年的選擇不能說好，也不能說不好，如果按照匹配度和能力來說，尹飛淵的確是目前除了趙弘光之外最適合韓君的向導，但是過於低調甚至在他們看來有些孤僻的尹飛淵，並不像願意卷入麻煩事的人。

“他不願意？那扣他工資好了。聽說他在A3區買的房子房貸還有不少年呢。這塔區裏的高薪是那麽好拿的？多少一線的哨兵和向導用命在換錢，就讓他做點力所能及的事也推三阻四的話，那塔區要他來做什麽？”

趙弘光的疏導對韓君來說的確是有效的，至少在觀察病房住了幾天之後，林少安就認為他達到了離開黑塔的標準，這些日子裏，對方沒有再出現過任何狂化癥的癥狀，甚至連更為輕微的游離癥也不曾有過。

“今天對你進行調查的特別委員會會過來，表現好點啊。”林少安叮囑了韓君一句，他剛為對方進行了靜脈註射，將加強型的營養劑送入了對方的體內，要讓韓君的身體也盡快恢覆正常，還少不了藥物的輔助。

韓君並不懼怕調查，可是他實在不願意被秦永年那樣無端懷疑，他並不是在騙秦永年，他的確很多東西都記不清楚了。而關於他失憶這一點，韓君也曾主動問過林少安這到底怎麽回事，對方告訴他，很可能是因為那場事故太過慘烈而導致他出現了心因性失憶，簡單說，就是他的心已經不足以堅強到去直面血淋淋的現實，所以他的腦子選擇了逃避。

“他們要對我測謊，隨便他們吧。”韓君輕笑了一下，昨天他就收到了一份書面的調查通知，裏面明確提出了會在他回答提問時派遣一位向導為他探測精神海，確定他是否說的是真話。

雖然韓君說這話的時候是笑著的，可是林少安卻看出了對方眼底那深深的無奈，曾經被眾人奉為英雄的首席哨兵淪落到被自己所效忠的塔區不信任至此，怎能不悲哀？

之後，穿著約束衣的韓君被帶到了黑塔頂層的一間小會議室，為了避免他在受測試時誘發狂化癥，特別委員會還是決定一定程度上限制他的行動能力。

會議室中間為韓君準備了一張鐵椅，他神色平靜地坐了上去，不動聲色地凝望著面前那一排空缺的位置，過一會兒，那些椅子上就會坐滿人，或許在某個時候，也正是這些人決定授予自己首席哨兵的榮譽。

沒多久，就有人陸陸續續進來了，不出韓君所料，來的都是塔區的重量級人物，不過杜望並沒有出現。

秦永年坐在了主席的位置，緊接著一名五官精致、神色冷漠的男人走到了韓君的身邊，他就是尹飛淵。

“韓君，你好。我是尹飛淵，S3級向導。”穿著一身黑色西服的尹飛淵冷冰冰地向韓君介紹了自己，這只是例行公務而已，其實，他們早在十多年前就認識了，那時候韓君已經是守護者的一員，而尹飛淵在確定韓君不願和自己匹配之後放棄了戰鬥向導路線，進而轉而管理方面的工作。

“好久不見。”韓君微笑著點了下頭，說來也是奇怪，他明明忘記了不少事，卻還記得尹飛淵這樣有過交情的向導，也難怪秦永年他們會懷疑他是不是故意說謊隱瞞事實。可記憶這種事，又有誰說得清呢。

“我現在要將精神觸須深入你的精神海，請你予以配合。”尹飛淵並沒有要和韓君寒暄的意思，他目光冷漠，面容沈靜。

韓君也沒心情和尹飛淵多作交流，他點點頭，幹脆閉上了雙眼，試圖放松自己的精神壁壘。

尹飛淵一手搭在了韓君的肩上，身體的接觸可以讓向導的精神觸須更好地進入哨兵的精神海之中，而在他的手搭上韓君肩膀的同時，一只巴掌大的粉色水母漂浮在了空氣裏，那正是尹飛淵的精神體。

接著，尹飛淵的指間出現了一絲銀光，它們很快鉆入了韓君的體內，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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