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滴的白噪聲中，韓君醒了過來，他下意識地沒有擡手，因為他早習慣束縛。

“呃……”在沒有藥物的幫助下，韓君並沒有睡很長的時間，身體依舊有種揮之不去的疲憊感，但是比起以前精神海隨時隨地都在灼燒所帶來的痛感，這些微的疲憊感對他而言簡直就像上天的恩賜。

娜塔莎已經在為韓君準備食物了，依舊是營養劑和沒有任何味道的水。

“下午好。”娜塔莎看了眼表現得拘謹的韓君，不得不提醒對方，“你已經被解除約束了，想坐起來就坐起來吧。”

“黑塔真是一個合格的馬戲團，不管什麽樣的野獸進了這裏，都能被馴服。”韓君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沖娜塔莎笑了笑，不過現在的他想要坐起來還稍微有些困難，畢竟他已經被固定在病床上太久了，而現在的他很難像狂化階段那樣隨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身體。

娜塔莎趕緊放下了手裏調配好的營養劑，上前扶住了想要坐起的韓君。

“謝謝。”韓君努力地挪動著身體靠在了被搖起來的床上，他轉過頭，剛好看到一束玫瑰擺在屋子的角落裏，一旦確定病人的五感穩定之後，對於嗅覺的保護也並非那麽嚴格了。

“那束玫瑰是？”

“噢，是小趙給你訂的。他已經回去休息了，這些日子他也累得夠嗆呢。”娜塔莎又笑道，“他希望你一醒來就能看到鮮花，這樣心情也會好點。不過……我猜他是知道玫瑰的花語是什麽的。”

韓君沈默地凝望著那束玫瑰，在他的精神壁壘中，也有這麽一朵塵世之花，悄然綻放。

“對了，哨兵管理中心的秦主席要來見你，他讓我們在你醒後立即通知他。所以，我現在可以通知他嗎？還是說，等你先吃點東西來？”娜塔莎拿起勺子輕輕敲了一下碗沿。

秦永年。韓君並不陌生這位前任首席哨兵，只是在他想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心中卻生出了些許不太舒服的感覺，這股感覺到底因何而生，倒是讓他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從那場意外之後，他的記憶庫就缺失了許多重要的片段，他不僅記不清一些關於魏辰的事情，現在甚至連秦永年相關的事情也不太記得清楚了。

韓君選擇在吃掉了娜塔莎為他調制的哨兵專用營養劑之後再與秦永年會面，他坐在床上，時不時咂一下嘴，試圖從舌尖上分辨出一些味道，但是很可惜，這種寡淡的營養劑沒有味道。

房門被推開，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了進來，塔區裏的哨兵平均身高在一米八以上，而秦永年的身高則遠在平均值以上。

“長官。”韓君習慣性地叫秦永年長官，在他開始擔任“守護者”的隊長時，秦永年正是塔區衛隊的總指揮官，當時包括“守護者”在內的好幾個哨向軍事行動部隊都歸由對方掌管。

看到韓君總算恢覆了正常，甚至還多了幾分生氣，秦永年看上去很是欣慰。

他拉了張椅子在病床邊坐下來，脊梁依舊和年輕時一樣筆挺。

“怎麽樣？好些了吧。”秦永年蹺起二郎腿，雙手自然地扣在了一起。

“多謝您的關心，我好多了。這些年給塔區添了很多麻煩，我很抱歉。”在自己的老長官面前，韓君收斂起了平日裏嬉皮笑臉的那一面。

“別這麽說。大家都是為了塔區。”秦永年面無表情地安慰了韓君一句，很快，他的註意力就被病房裏的玫瑰吸引住了，“這花很漂亮啊。”

“是幫我治療的向導送的。”韓君楞了一下。

“呵呵，桃花運很好嘛，躺在病床上，都有向導送上門來。韓君，你的運氣向來不錯。”

秦永年笑了笑，但是他的眼裏卻沒有任何笑意，甚至可以說，他看向韓君的目光似乎有些過於冰冷了。

對於秦永年這番話，韓君實在很難高興起來，“守護者”因為自己傷亡殆盡，而自己的匹配向導魏辰更是落了個屍骨無存的下場。如果說自己的好運是別人的不幸，那麽韓君倒是寧可讓自己遭受厄運。

忽然，秦永年站了起來，他走到病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韓君。

“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記得什麽？”韓君疑惑地反問道。

“我說，那場讓你狂化的意外到底是怎麽發生的，你真的不記得了？”秦永年的目光變得非常銳利，他緊緊地盯著韓君的臉，想要從對方的表情上些許端倪，因為他對韓君所說始終抱有一絲懷疑。

韓君對於秦永年這種咄咄逼人的態度有些不滿，不過他並沒有表達出來，只是皺著眉輕嘆了一聲：“我真的不記得了，就像我前不久那次狂化一樣，要不是事後有人給我看了監控錄像，我壓根不知道我發病的時候居然那麽可怕。”

秦永年沒再說話，他就那麽盯著韓君的雙眼，要是他是向導的話，或許這一刻他都抽出自己的精神觸須探入韓君的精神海，去確認對方的話到底是真還是假了。

“韓君，不是我不想相信你的話，只是你自己也知道那場意外給整個塔區帶來的陰影。之前因為你患上狂化癥的原因，塔區高層壓下了許多對你質疑的聲音，不過現在你的病情既然有了好轉，那麽塔區也應該對你做一些必要的調查了。”

“怎麽？你們懷疑我？我有什麽理由去害自己的手足兄弟，去害自己的愛人？！甚至不惜讓自己患上對哨兵來說幾乎是絕癥的狂化病？！”到了這個時候，韓君終於不再忍耐，他可以接受淩峰的羞辱，卻無法接受秦永年的質疑。

隨著韓君的情緒變得激動，他的精神體一下跳了出來，沖著秦永年齜牙咧嘴，這只雖然仍是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樣，不過精神與氣勢都比之前強多了，隨著韓君的身體逐漸康覆，總有一天，它又會變回那個威風凜凜的王者。

“吼！”一只棕熊隨後也出現在了病房裏，那是秦永年的精神體，它感受到了來自他人精神體的威脅，自然也不會袖手旁觀，畢竟，哨兵之間的戰鬥也是精神體之間的戰鬥。

“韓君，你用不著這麽激動，只是例行調查而已。”秦永年笑著伸手拍了拍站立起來比自己還要高大的棕熊，擁有這樣一只強大的精神體也意味著他的能力或許並不遜色於沒有患病時的韓君，異能者在四十五歲之後能力一般會逐漸下降，不過擔任過首席哨兵的秦永年似乎是個例外。在得到主人的安撫之後，兇相畢露的棕熊這才趴了下來，不過它仍充滿警惕地與白虎對峙著，如果有必要的話，它會毫不猶豫撲上去咬斷對方的脖子。

擔任過“守護者”最高指揮官的韓君，深谙如何判斷形勢然後采取適當的戰術，但是此刻，他很清楚在秦永年和這只可怖的巨熊面前，自己毫無勝算。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就要向這個質疑自己的男人示弱。

“我願意接受塔區的調查，可我絕不任何接受對我的汙蔑性指控！”

韓君面色陰沈，他一改往日的隨和與親切，一字一句告訴了秦永年自己的決定。

秦永年緩步上前，他看都沒看一眼張大了嘴沖自己低吼警告的白虎，徑直走到桌邊，隨手摘了一朵玫瑰。他拿起玫瑰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忽然轉頭笑道：“韓君，你不會真的被這朵玫瑰迷住了吧？”

“我實在不明白你在說什麽，長官。”韓君依舊不明白秦永年在說什麽，雖然那場意外讓他的記憶混亂缺失，卻沒有讓他失去思考的能力。

秦永年輕笑一聲，忽然將手裏的玫瑰捏在了掌心用力的揉捏起來。

“玫瑰總是要雕謝的。”

秦永年松開手，一片片紅色的花瓣，帶著一種悲哀的美感飄落而下。

韓君怔怔地看著那些飄飛的紅色花瓣，一時間竟覺得心痛得難以覆加，有那麽一瞬間，他的腦海裏忽然也閃過了這麽一片紅色，但是他終究記不清那片紅來自哪裏，又將去向何處。

不等韓君回過神來，秦永年已經伸手在韓君的肩頭重重拍了拍：“先休息吧，對你的調查會很快展開的，希望你能好好地應付過去。”說完話，秦永年帶著他的精神體棕熊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留下神情迷惘的韓君怔怔地坐在病床上，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嗚……”

白虎察覺到了韓君的不安，它跳上床，溫柔地舔起了對方的臉，以前它就喜歡這麽和主人親熱。

坐在床上的韓君仍是一動不動，當那些玫瑰花瓣從秦永年的掌心中飄落之時，他就覺得自己的心魂好像都被忽然抽走了，一股不知來自何處的悲哀緊緊攥住了他，讓他的四肢百骸都頓時失去了力氣。

過了好一會兒，韓君才伸手抱住了自己的精神體，將自己的臉埋在了對方幹枯的皮毛裏。

“小白，以後就只剩你和我了。”韓君閉上眼，在白虎圓圓的耳邊輕聲呢喃。當他剛說完這句話，不知為何腦海裏忽然出現了趙弘光那張青澀的笑容，但那僅僅是曇花一現而已，他很快就因為心底的酸楚而閉上了眼，不再奢望自己還能得到一份完美的愛情。

就像淩峰說的，他這種連自己的匹配向導都保護不了的哨兵，不配。

“嗷嗚。”小白用自己的毛發蹭著韓君的臉，它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和自己的主人擁抱過了，對方的孤獨與痛苦，它一直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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