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渾渾噩噩的過了不知道多久，期間阿曼一直守著我，她努力的想讓我振作起來。我十分感激她為我所做的，可是我還是無法說服自己，似乎只有這樣的自暴自棄才能贖去自己犯下的罪。瑤姬來看過我一回，聽阿曼說了發生的事，她看著我的樣子也只能微微的嘆氣，她沒有要求我立刻清醒過來，只是誠懇的請求我若是有人以她的名義向我尋求幫助，希望我能夠幫一幫那人。我只是覺得好笑，她是玉帝的親妹妹，三界之中要是有連她都幫不了的人，我還能做什麽？幫她害死人嗎？

也不知過了幾天，百花仙子也來到廣寒宮，她一見我就捏了一個法訣噴了我一臉水，她恨鐵不成鋼的說：“你到底要這樣子到什麽時候？你再自責，事情已經發生了，你還能怎麽辦？你這樣子作踐自己，浪費的不過是嬋娟的一片心意！”

我突然想起嬋娟皺著眉說仙子慎言的樣子，呵呵，真是個嬋嬤嬤，我笑道。百花說的我知道，我什麽都知道，只是我沒法原諒自己，我或許有些小惡，但從未想過要害別人，可事實就是這麽弄人，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百花仙子見我還是無動於衷，嘆了口氣說：“嫦娥，你知道嗎？長公主因為觸犯天條，被抓回了天庭，玉帝要把她貶下凡間。”

長公主？瑤姬！我楞楞的看著百花仙子，昏沈沈的腦袋有點想不過來，“怎麽會？”瑤姬難道也是因為我的緣故嗎？

百花仙子嘆了口氣：“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聽說她思凡私自下界，和一凡間男子結合，還有了孩子，只可惜被玉帝知道了，玉帝命大金烏和天篷元帥下界追捕，她的夫君和孩子都被殺死了。”

我想起那天瑤姬對我的囑托，原來她早知道自己會有這一劫，所以才對我說那種話。難道，瑤姬也要死了嗎？不，不可以！我猛地站了起來，我來到這裏，不是為了看著好友一個接一個離我而去的！我一定要救她！

不顧百花仙子的阻攔，我飛身向瑤池奔去。

還未到瑤池，我便聽見了瑤姬憤怒痛苦的呼喊，到底玉帝對她做了什麽讓她有這麽濃烈的恨意？我看見大金烏押著她到行刑臺，連忙降下身形，打算上前和她說幾句話。但是大金烏攔住我，立刻把瑤姬打下凡去。

我大吃一驚，跟著跳下去想要拉住她，我聽見天篷元帥的呼喊，還有一陣急速的呼嘯，但眼看就要拉著瑤姬，我管不了那麽多。可終於還是功虧一簣，眼睜睜的看著瑤姬被桃山壓下。

天篷元帥把我帶到天閘前，我不忿玉帝處事如此狠絕，轉身就打算去瑤池為瑤姬討個公道，瑤姬或有千萬個不應該，但是玉帝是她的哥哥，他怎能下如此狠手！只是沒想到天蓬元帥制止了我，他勸說：“玉帝現在正在氣頭上，仙子這一去只怕是引火燒身啊。”

我一楞。是啊，我算什麽？玉帝連妹妹都不要了，怎麽理我的抗議？

我黯然的回到了廣寒宮，百花仙子已經走了。我想著瑤姬，心中郁悶難消。為什麽就這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的生活就發生了這麽大的變化？嬋娟死了，瑤姬被壓桃山生死未蔔，我成為了那什麽莫名其妙的月神。就仿佛有人推動了命運的輪子，我們這些棋子只能身不由己的踏上註定的道路。

對於嬋娟的離開，我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但是瑤姬的下場，卻讓我對這個天庭不理解，法理不外乎人情，為了一個死板的天條，就一定要六親不認嗎？或許是瑤姬違反天條在先，難不成就不能從輕處置嗎？為了維護天條的威嚴，就要殺死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對於天家威嚴而言，人命，就那麽不值錢嗎？

這天庭有萬千仙家，可一絲人情味也無。我突然覺得很厭倦，我不明白自己掙紮著在這樣的世界生活的意義在哪兒？我更想問問那個改變我命運的人，為什麽這樣子對我？是為了獎勵我前世行的善？還是為了懲罰我前世做的惡？

因著嬋娟和瑤姬之事，我愈發不願出門了，廣寒宮雖然冷清，但冷不過外面的人心。我每天看著世人對天上神明的崇拜，對神仙生活的向往，心中冷笑不已。

百花仙子帶著百花蜜來看過我一次，我們倆相對無言，默默的吞著苦澀的酒液。臨走的時候，她黯然的對我說：“我要下界處理花中事務，可能最近都不會回天庭了，你自己一人，在廣寒宮多多保重，瑤姬她……唉，終是天家無情，你也不必為此想不開，我們身為神仙，總是會比凡人遇上更多的悲歡離合，若是總沈溺在傷痛中不可自拔，難免會誤了自身。天地無情，或許就是為了避免這樣子的結局吧。”

我思索她的話，心中還是不能理解，天地自然是無情才能保證世間規則運行的客觀，但是如果神仙也無情，那怎麽能體會凡人的喜怒哀樂，怎麽能理解凡人煩惱的根源呢？神仙如果不能滿懷愛意，那怎能關懷比自己弱小的生靈呢？

只是有一點她說的是對的，我註定要度過漫長的歲月，我不能讓自己永遠沈浸在自責與傷痛中，我雖然不知道該怎麽向嬋娟贖罪，但我也必須將這段痛苦放在回憶中。我已經沒有了嬋娟的幫助與照顧，剩下的日子，我只能自己走。

也許是巧合，嬋娟走後，我一直沒有去整理她的房間，之前我總覺得只要我假裝不去理會，或許哪天她就回來了。在我心中下定決心的時候，我看到了阿曼手中的那條白綾。

我不知道這條白綾還在，我怔楞的從阿曼的手中接過來，想到我當初承諾要給嬋娟跳的那曲三界無人閱過的第一舞蹈。我本以為自己會有時間，有機會跳給她看的，只是沒想到才過去不到一年，就已經物是人非。

阿曼以為自己做錯了事情，有些惴惴不安的看著我。

我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說：“姐姐給你跳個舞好不好？”

阿曼一聽，期待的看著我使勁點點頭。

我笑著起身，旋轉，揚袖。

嬋娟，這就是我給你說過的那個三界無人閱過的第一舞蹈，你看見了嗎？

一回身，我看見嬋娟趨行至我面前行禮，一彎腰，我看見嬋娟認真的聽著我侃侃而談，一揚袖，我看見嬋娟嗔怪的看著我拿著酒杯不放手……嬋娟，原諒我的自私，讓我忘了你好不好？

我停住舞蹈，一滴淚順著臉落下來。

突然，我感覺到旁邊似乎有人在窺視。我回過神望去，一個身著麻衣的少年正眼含熱淚凝視著我，我有一些窘迫，自己竟然連有人靠近都未曾發覺，不由得細細的打量起這個不速之客。

只見這個少年樣貌清奇秀氣，雖身穿布衣，但眉眼間仍有一股傲氣。只是神色郁郁，看樣子似乎不是天庭中人。我本想大聲喝斥他，但觸及他眼角的淚，竟鬼使神差的問出：“你，為何流淚？”

少年被我問得一楞神，囁嚅半天說道：“我……我能體會仙子那種，離別之苦，相思之情。”語氣中的落寞傷痛完全無法抑制。

我不由得感慨：“數千年來，能看懂我舞蹈的大有人在，但能陪我一起流淚的，你卻是第一個。”

少年似乎被我的話勾起了對往昔的記憶，懷念的說：“我只是從仙子的舞蹈中，想起來過去，想起來親人。”話未盡，聲音中已經哽咽。

“是啊，”我也因為他的話，想起了那些離去的好友，我看著他：“過去，”我將目光移到看不到盡頭的蒼穹，喃喃道：“每個人都有一段難以忘懷的過去。”想起就是傷，回憶就會痛。

不想再放縱自己沈浸在悲傷之中，我問起這個冒失的少年：“對了，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他的語氣有一些尷尬，“我剛剛學會了騰雲駕霧之術，迷失了道路，冒犯了仙子，還請仙子勿怪。告辭。”話音未落，他就失足掉下去。我立刻用手中的白綾將他拉上來，他守禮的稍微站立我遠一點，我心中讚嘆，看起來呆頭呆腦的，但想不到還是一個守禮節的人。

我看著他尷尬的別開眼，微笑著問道：“你還沒學會落地？”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我：“我剛學會騰雲之術，還沒來得及，練習落地。”語氣中滿滿的尷尬，最後幾個字都幾近耳語。

“剛學會滕雲你就趕上天？你也太魯莽了。”這怕是哪家的得意弟子吧？膽大妄為，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見他有些難堪，我也不便多說，想著還是把他送回去，總不至於讓他就在這天庭亂晃吧？

“這樣吧，我送你一程，你閉上眼睛。”他聽話的閉上了眼，我正欲念動口訣，才想起不知道他住哪兒，就開口問道：“對了，你家在哪兒？”

平平常常的一句話，卻讓他瞬間色變，“家？”他默默的垂下眼眸，難過的說：“我還是自己慢慢練吧。”

我想自己多半是觸痛到他的傷心事，大家素昧平生，我也不想多事，遂順著他的話道：“這樣也好，”我看著手中的白綾，未免他又跌下去，遞給他說：“你拿上這個。”

他接過那條白綾，有些不解的望著我。

我淡笑解釋說：“帶著它，萬一再遇到危險，它能幫你安全落地。”說罷，就欲轉身離開。

“仙子，”那少年叫住我，“怎麽還你？”

這還真是個好孩子，我心想。嘴上回答他：“它到了人間，就是一塊普通的白綾了。”

他似乎有些詫異，對著仙家之物翻看了幾眼，突然問我：“仙子不怕我是個壞人嗎？”

我有些訝然，又有些感嘆，“能陪嫦娥一起流淚的人，怎麽可能是個壞人呢？”說罷，翩然離去。

阿曼一直看著我和那少年說話，但又不敢上前打擾。見我回來，便抑制不住好奇心問：“姐姐，是你認識的人嗎？”

我搖搖頭說：“不認識，多半是哪位仙君的得意弟子，才學了騰雲駕霧之術，就想到天上來見識見識。”說到這兒，我就想到身旁這只愛四處跑的小家夥，“以後你可別像他一樣四處亂跑了，萬一迷路說不定遇不上像我這樣的好心人給你指路。”

阿曼不高興的說：“我才不會亂跑呢，我要一輩子呆在姐姐身邊。”邊說，還緊緊的抱著我的手不松開。

我揉了揉她的頭發，心想，真是些孩子啊。

我以為那個少年只是一個小插曲，卻沒想到又那麽快見到了他。

我察覺到有人來到了廣寒宮，但我四處探望，卻沒看見人影。

障眼法？我心想，莫不是阿曼又來逗我陪她玩了？我揮袖破了來人的法術，去看見那少年藏在那裏。

“是你？”莫不是又找不到路了吧？我看著他，白袍黑衣，神色一如上次的堅毅，只是臉上的哀色少了許多。

他看起來有些驚訝，還有些慌張，見我開口詢問，也不答話，只是微微低頭像是在躲避什麽。突然又像記起了來的目的從左袖中取出一樣事物遞給我說：“哦，我是拿這個來還給你的。”

我接來細細一瞧，這不是上次的那條白綾嗎？我有些吃驚，他真的就為了這條白綾又跑一趟？那又何必躲躲藏藏的呢？我忍不住問道：“為什麽躲起來？”

聽見我這麽問，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眼神慌張的四處游移，頓了半天說“在下告辭”幾個字就轉身離開。我還來不及叫住他，人就離開了我的視線。我啞然失笑，果然還是個毛頭小子，怕是沒事做才溜上天庭的吧？這個人倒是有趣得緊，只可惜我都還不知道他是誰，下次有機會倒可以認識一下，我望著他離開的方向暗自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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