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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再見佩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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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早就醒了,可能早到天還沒亮。殘存體內的酒精讓我頭痛欲裂,有很長一段時間想不起來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閉目醞釀了好半天,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就憑借直覺伸手往旁邊一摸,指尖觸到一塊很柔軟溫熱的皮膚,我心頭頓時一陣放松——幸好亞瑟還在身邊。

窗簾松松垮垮地半遮半掩,大量清晨時分還尚且稀薄的日光魚貫傾瀉進來,我仿佛能聽見陽光在他頸窩和面容上流淌的聲音。

我移動那只輕碰著他側臉的手,沿著面部利落線條撫摸到閉合的薄削嘴唇。唇隙間有些幹燥,他可能被我撥弄得不太舒適,無意識地伸出舌尖舔了舔。

恍惚間有種自己在逗弄著大型金毛犬的錯覺,我忍不住彎彎嘴角笑了,指節微屈刮過他挺直的鼻梁,最後整個手掌覆按住他的右眼,隔過薄而白皙的眼皮感受著眼球上血管脈絡的細微搏動。

亞瑟躬起身子側臥著,距離我很近,近到能借著微弱光線數清懸他在眼瞼上方纖長而濃密的暗金色睫毛。我探上去的指腹被眼睫頂端輕輕刷過,像是根絨細羽毛在手心裏搔癢。

估計是昨晚實在累壞了,被我這樣上下其手,亞瑟都沒出現醒轉的跡象。

隨著記憶漸漸覆蘇,我記起了昨天那個混亂又瘋狂的夜晚裏所有無法忽視的細節。

從墻腳到廚房流理臺再到床上……要不是亞瑟一直體貼地撐持著我的身體,我今天雙腿肯定會軟得站都站不起來。

我還依稀記得,最開始他眼裏燃燒著的渴望付諸到實際行動上,卻成了一種難以言明的抗拒。那時候我在酒精的鼓動下主動去碰觸他,擁抱他,親吻他的下巴、嘴唇和眼簾——而他先是明確地一再表示出拒絕,但很快又自暴自棄地反手把我摟得更緊,呼吸之間裹挾著滾燙的溫度,熱烈地給予我回應。

漫長過程中我一直在流淚,大概是極度快慰下無可避免的生理性反應,眼角和臉側始終都是淤積潮濕的,鹹澀的淚水被他在接二連三的親吻中舔舐幹凈。

到後來我忍不住困乏地昏沈睡去的時候,亞瑟還沒結束。

想到這兒我低頭瞥了眼身上的純棉睡裙,可能是從這兒搬離時忘記帶走的,過了這麽久還平整順滑沒有一絲褶皺,隱約可以聞到衣物柔順劑的薰衣草香味,應該經常被他拿出來清洗。

亞瑟沒把睡裙還給我,也從未向我提起過,是因為無法開口跟我說,還是想要留個紀念?

我寧願相信是後者——就跟我也沒有把亞瑟曾經在我房間裏換下的白襯衫還給他一樣,都是念念不忘的表現。

他形狀漂亮的雙眉皺起,喉嚨裏含糊地發出嘟囔,好像睡得不□□穩。

“早上好。”我趁他還在熟睡抓緊時間湊到他唇前親了一下,故意用他聽不見的音量說道。

為了能讓他起床之際看到外表最完美的自己,我強撐著雙腿之間稍許的不適感,從床尾下地趿拉上他寬大的拖鞋,跨過地上好幾個用過的安全套走進盥洗室。

沒了我那些色彩斑斕的瓶瓶罐罐,這裏顯得空曠了不少。

我用他的薄荷味漱口水刷掉滿嘴酒氣,捧起清水把臉洗幹凈,使勁抿了抿嘴讓唇上顯出血色,再輕拍兩下臉頰使膚色明快鮮亮一些,然後迅速折返把他的拖鞋踢回原位,爬上床將自己整個人縮進他懷裏閉眼假寐。

亞瑟應該快醒了。過了那樣親密無間的一夜,我們的關系能不能就這樣回到從前?

抱著一份希冀,我忐忑不安地等待著。

過了不久,我感到環抱著我的雙臂不自在地動了動。我馬上意識到他可能已經醒過來了,不由得緊張地把雙眼閉得更加用力。

“佩妮……”

他迷迷糊糊叫了一聲我的名字,聲線裏間雜著將睡未醒的濃重鼻音。

下一秒,被我枕在腦後的手臂猛地抽離,床板劇烈搖晃了一下呻.吟似的咯吱作響了一陣。我試探性地掀開眼簾,只見他耷拉著腦袋半坐的背影,十指痛苦地深深插陷進發間。

就這麽呆坐了一會兒,我發覺他很可能要轉過頭來了,便刷地再一次合上了眼。

“……佩妮。”

亞瑟的目光似乎落到了我身上,粘滯停頓良久,他的氣息忽然毫無征兆地壓過來,一個一觸即離的吻落到我的額頭,接下來是松弛的眉心,然後鼻尖也被親了一下,最終淺嘗輒止地貼上我的雙唇。

他吻得很慢很細致,撤離的速度卻很快。我還沈浸在唇齒相交的甜蜜滋味裏,他已經喘息著翻身下了床。我透過眼縫瞄到他垂首站在床邊,一只手擡起按住了心口。

他背對著我,聲音沈甸甸的難以辨析:

“再見,佩妮。”

哦,我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們之間徹底完了。

我用被子掩埋住臉,外頭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我知道那是他在收拾行李,動作照例放得很輕。

他不會來吵醒我的。因為他要離開了。

我又累又難過,然後就真的睡著了。

把我從一個冗長又繁雜的詭異噩夢裏拽出來的,是耳邊尖銳吵鬧的手機鈴聲。史黛拉在電話那一頭大呼小叫著諸如“你錯過了考試”之類的話,我一個單詞也沒能順利地聽進去,揉著紅腫的眼睛關上手機。

把被子踢到一邊,我望著面前空蕩蕩的房間,轉手拿起枕邊那本粉紅色封皮的《y》,尖硬的精裝邊角硌得我手腕有點疼。

三天後我參加了補考,有條不紊地安排著畢業事宜,盡管經歷了一番波折,我總歸還是拿到了至關重要的學位證。走進大學的職業規劃中心之前,我曾想過究竟要不要去找布萊登商量一下人生大事,可是當我打電話過去想跟他提前預約會面時,他只是冷淡地拋下一句“隨你便”。

我登時如蒙大赦。

說老實話,我並不喜歡研究什麽見鬼的行為心理學。雖然我很愛跟人打交道,但我痛恨那一套能夠□□不離十地揣度出他人所思所想的技巧與本領,它讓我很難跟任何人成為好友,因為這世上誰都喜歡口不對心、有所保留。

在就業傾向那一欄,我勾選了幾個能用得上我的交際技巧的職業,將工作地點特別註明了倫敦及周邊地區。

原因很簡單,就在來到職業規劃中心的前幾天,我去找到了學生會的尼克,想請他幫我一個忙。

他不太驚訝地挑起紅褐色的眉毛,從頭到腳端詳了我一遍,然後臨時手寫了一份網址、用戶名和密碼塞給我:“你可以到這兒瞧瞧,不過別被人看見。”

我輕車熟路地進入應屆畢業生的資料庫,找到了亞瑟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倫敦市中心一家聲譽與水準俱佳的律師事務所,也是此前他實習過的地方。

過了三個月,一家位於倫敦的電視臺打來電話,彬彬有禮地通知我前去面試一個實習記者的職位。

得到這份工作對我來說沒有太大難度。我在城市的另一頭租到間價格公道只是稍有瑕疵的單身公寓,入職的第一天烤了動物形狀的小餅幹帶給我的新同事。他們紛紛笑著表示感謝,有個叫約翰的攝影師更是熱情地邀請我去參加周末的歡迎派對。

但當前臺接待員急促的高跟鞋叩地聲自走廊盡頭響起後,一切都變了,所有人噤若寒蟬地退回原位,開始各自忙活起手頭的工作。

“怎麽回事?”我不解地端著裝有小餅幹的托盤,悄聲詢問隔桌的姑娘。我記得她自我介紹自己叫愛麗絲。

愛麗絲輕扯著嘴角,也不多做解釋,只往門口擡了擡下頜:

“克裏斯蒂安到了。”

沒過半分鐘,有個瘦高的人影出現在辦公區域。來者棕褐色的中長發微卷,和路過的每一個人笑道早安,一口德州東部的美式口音分外惹人厭煩。

克裏斯蒂安。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楞了一下,然後飛速抱著餅幹盤退回自己的座位,深深埋下了頭。

他不光是我的前男友之一……更是我的初戀。

低頭裝作在瀏覽時間安排表,我眼角的餘光看到一雙擦得纖塵不染的黑皮鞋停到了桌邊,有人手指關節輕敲了兩下桌角。

我不情不願地斜眼看他,對方神情古怪地盯著我,漸漸地,唇角浮現耐人尋味的笑意,兩手撐在我的桌沿彎腰挨近,以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說道:

“噢,原來你就是新來的那個佩內洛普——我還以為只是個巧合。”

“為什麽你會在英國?”我也低壓著聲帶問道。

我十二歲還在美國上小學,克裏斯蒂安就讀於隔壁中學,定期來做義務校工。我們短暫的、更類似於玩伴的戀愛關系因我搬到大洋彼岸而徹底告吹了,只是我沒想到會在這裏再次見到他。

對於我的疑惑,他回以一個從容不迫的微笑:

“你可以等下班以後跟我好好兒聊聊這件事,佩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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