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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如果你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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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升到最頂樓,亞瑟不著痕跡地松開了我的肩頭,直起腰來轉身一步邁出了電梯口。周遭溫度隨著熱源的離開驟降,我一度以為今天的這場對話將要又一次以失敗告終,不曾想很快他就回頭望向我,一雙透冷的藍眼珠在燈下閃閃發光,就像他風衣頂上錚亮整齊的排扣——我居然莫名從中看出一股期待的味道。

他就站在那兒,輪廓分明的下頜略低,垂眼睨著我隨電梯徐徐往下降。

“好吧,就這一次。”我這麽告訴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讓我想起了住在倫敦時隔壁家養的金毛犬——趁電梯還沒徹底沈到四樓底端,我手腳並用地爬出了空隙,轉眼間站到他面前。

亞瑟看上去根本沒想到我會真的跟出來,垂在身側的手微不可見地動了下,並不多說半句話,腳步遲滯了半晌,忽而起身走進了左手邊最近的一扇門。

此刻我出乎意料地接到了一個來自他的電話。

“你……”

一墻之隔,我能聽到樹葉摩挲的窸窣響動從話筒和虛掩著的門扉處兩個方向傳來,而他的聲音經過移動通訊信號的影響反倒更加真實,連最隱秘的一絲遲豫、希冀和邀請都暴露無.疑,“你願意進來嗎?”

我舉著隱約發燙的手機,步入了那間不大不小的教室。這兒看起來像是用於seminar小型課程,正中央有幾張方形課桌拼接在一起,與圍繞旁邊零散放著的十餘把靠背椅一樣,大概是某種啞光漆面的不銹鋼合金材質,跟一樓前廳覆古的裝飾風格迥然相異。

我第一眼註意到的是前方造型頗為奇異的講臺,電腦屏幕的光亮滲透木質結構特有的疏松罅隙,影影幢幢如同迷霧中聳然而立的燈塔,相較起房間內其餘科技感十足的教學設備頗有些格格不入。

亞瑟就站在講臺一側,不偏不倚背對著我,微彎的右肘不施以重量地虛搭邊角,指間握著手機貼在耳廓。

“無意冒犯,佩妮,我讀七年級的時候還沒有你……和講臺高。”

……

我們這算什麽?心靈之友嗎?

他突如其來的剖白讓我多少有點困惑和不知所措,只是想到布萊登提及過的“可以被作為觸發源的心理創傷”,我覺得現在似乎是個一探究竟的好時機。

至少我相信他不是在隱晦地嘲諷我跟講臺差不多的身高——從七年級到現在,我只長高了不到兩英寸。

“你想要和我談談嗎?”畢竟在大學修習了三年,我還算具備一定的專業素養。除了不確定這句引導式問話在某種程度上是否過於職業化以外,我相信他肯定會選擇向我傾訴,畢竟他已經毫無征兆地談及了部分*的過去……

……然而下一秒,我就從手機裏聽見了他異常幹脆的回答。

“我不想。”

他每個音節之間的停頓變得短促起來,嗓音也愈加低沈,“但是……謝謝你出現在這兒。”

從現實中及從話筒裏傳來的兩道聲音有一定的時間差,這種感覺簡直就是在變相折磨我的耳朵。我知道如果我想聽真話,就必須得忍受這點小小的酷刑,但當他霍然倒退一步,探手到身後準確無比地牽住我的袖角,我還是不可避免地怔了怔。

亞瑟側過臉來,並不看向我,薄削迷人的嘴唇難以捉摸地翕動了兩下,仿佛有什麽話到了嘴邊。

“你忘記我比我忘記你快多了。”與其說他是在含混地咕噥,不如說更像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輕而急促的嘆息。

他的語氣太過遺憾沈重,足以使得我一時之間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能力。

一番思忖過後,我相信說不定我們以前有過什麽交流,而我也打心眼裏認同這一點……他不可能僅憑幾場派對上的匆匆一瞥就對我有了好感,不是嗎?

心底就在此刻浮起了一個可怕的念頭,我分外期望它不要應驗——

由此可見,我很可能曾經給亞瑟留下過某種不太愉快的回憶,再加上他的表達能力近乎於只在我一人面前失調,這就意味著……要是這個無端的揣測成了真,我就一定得對亞瑟負起責任了。

“責任”——單是想到這兩個字我就不禁想打個寒顫。

我不敢再繼續深究下去了。

至今為止,我面臨的嚴峻問題只有一個:我想報覆馬修,可又不想因此傷了亞瑟的心。

我決定將這個星期六當作自己的最後一次嘗試。

亞瑟每周末都會在市中心的購物超市做兼職。我很少涉足市政廳所在的中心城區,因為本市最大的商場、賭場和主要娛樂設施都建在郊外,酒吧街更是在市中心的相反方向。而平日裏每當不得不購置一些生活必需品的時候,我都會選擇街對角半分鐘步行的日用品市場sainsbury,可以說,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這兒。

我在門口提起一個空購物籃,再把手機設置成飛行模式,以免時不時傳來短信或者電話幹擾我的行動。

收件箱裏躺著一條來自馬修的未讀消息,是關於下周末一場派對的邀請——這代表我必須在再次與他見面之前成功睡到亞瑟……

我先不露聲色地朝收款臺掃視了一圈,再眺到更遠的自助結算機器,結果一無所獲。

陌生的環境總是容易使人感到緊張。在原地轉悠了一小會兒,我決定往裏走去。

不出五分鐘,我就在冷藏櫃前發現了他。

亞瑟氤氳著淡金的頭發被薄汗濡濕,熨帖地低伏下來。他穿著純黑棉料工作服,上衣下擺得體地塞進收身褲腰裏,褲線頎長挺直,形狀完美的小腿括滿了防水靴。他的後背浸潤了更多的汗水,布料黏連著脊線,清楚地描畫出背部健康肌肉凹陷的溝槽形狀。

我眼前一亮,加快步伐湊到他身邊,只見他單手扶穩推車,將包裝透明的水果擺上開放式冷藏櫃的貨架,動作安靜而沈默,從頭至尾都沒註意到我。

他身上沾著些新鮮蔬果的甜香,味道相當好聞。

身後有人摩肩擦踵地推搡走過,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看得太入神,不知不覺擋住了貨架間的一部分通路。

我連忙側過身讓出一條道,餘光瞟見他拿起一盒葡萄往架上擱去,我立刻探出胳臂,把裝有葡萄的保鮮包裝盒和他還沾著冷卻餘溫的手指一並抓入手裏。

他渾身陡然一僵,沒有馬上回頭,更沒像我預想的那樣立刻受驚地抽回手,反倒在度過了短暫的反應時間後,試探性地、帶著點怯縮地撓了撓我的手心,力度輕得像根羽毛搔弄指尖。

然後他迅速反扣住我的手,接過那盒葡萄重新穩穩當當擺回原位,緊接著若無其事平靜轉身,推著滑輪車走向下一排需要填充商品的貨架,留下我提著個空購物籃直發楞。

他剛才……是在嘗試著跟我*?

我不太清楚該把這出人意料的回應歸功於我的不懈努力還是他的個人進步,不過總歸應該算是個良好的征兆,雖說他的動作還尚且很生澀。

“祝我好運。”我暗暗對自己說。再一擡眼,對面貨架早就沒了亞瑟的影子。

正四下尋找著,視野裏他不聲不響地出現在了拐角處,似乎是正耐心等待著我,確定我跟了過去便很快挪開視線,目不斜視繼續推著車前行。

就這樣,他放下什麽我就拿起什麽,每當經過視覺死角,他都會停下來等我幾秒鐘。終於他再也繃不住面無表情的臉,眉角不易察覺地抽了抽,悄然轉眼一瞥我的右手,“這個很貴。”

——他指的是我剛剛提起來的一瓶紅酒。

“沒關系,我爸爸很有錢。”

我堅持把酒瓶用力向購物籃裏塞,“這瓶酒剛剛碰過你的手,我覺得很有收藏價值——我的意思是,你碰它的時間比碰我要長多了。”

“……”

亞瑟定定地端詳了我好一會兒,長長出了一口氣,扣住我的手腕將酒瓶取下來重新放好。

我還想說些什麽,他指腹的紋路在這時毫無征兆地觸及我的臉頰,□□隨著電流沿面部細小的神經脈絡四下攀爬,氤氳在鼻尖的除了濕潤溫度就是淺薄的汗水味道。

糟糕,我想不起來自己要說的話了。

良久,他低頭附到我肩上半英寸左右的位置,一呼一吸間摻著潮熱,氣息摩擦脖頸敏感的肌膚,聲音奇怪地顯現些微沙啞:“這樣夠長了嗎?”

“是你自己要摸我的臉的。”

整理好了狀態的我振振有詞,趁機進一步小聲說道,“如果你喜歡,可以再試試其他地方……噢。”

話音還沒落下,他的手指已然游移到了我的嘴角,轉眼間快到不可思議地輕擦過嘴唇中央。

“我……”他眼也不眨地和我相對而望,過了五秒才回神,驀地縮回手背過了身,“我突然有點事要做。”

唇間殘存著他指尖的觸感,柔軟溫涼。

我看著他匆忙地消失在“ly”的內倉庫門前,失望地垮下雙肩。

本來還期待他會有什麽進一步的舉動……我險些就要對今晚的計劃失去信心了。

在自助款臺結完賬,我去隔壁面包店吃了塊奶酪披薩,稍帶著連上wifi刷了刷k打發時間。

亞瑟還沒同意我的好友請求。

百無聊賴地發了幾張自拍,我估算著時間差不多了,便繞到超市後門,裝作翹首以盼的樣子墊腳張望。

沒過多久,換了日常便裝的亞瑟就出現在門口。

“外面可真冷。”

我提起腳邊塞得鼓鼓囊囊的塑料袋,不出聲地皺了皺通紅鼻尖,遠遠沖他微微一笑,“現在該輪到你請我喝杯咖啡了。”

看見路燈底下狀似等了很久的我,他使勁擰起眉,快步走來脫下大衣兜頭嚴嚴實實罩住了我,隨後不加停留地接過我手裏那兩個重量不輕的購物袋。

一刻鐘以後,我坐到了光線明亮的咖啡店裏,手邊放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奶油摩卡。

“你不喝點兒什麽嗎?”我問對面的亞瑟,同時把杯子上那一顆馬克筆畫的愛心轉到他看不見的那一面。不久前吧臺邊的女店員頻頻對他暗送秋波,杯身不止被她畫了顆愛心,還在底下寫了一串電話號碼,好在他沒註意,我也不準備提醒他。

他不說話,只是搖了搖頭,目光飄向別處。

杯沿升騰著霧汽,光線忽明忽昧,更加虛化了亞瑟臉上不甚明顯的表情。我垂身在咖啡頂端甜膩的奶油上印了個唇印,再把整杯咖啡推遞到他面前。

“這杯摩卡肯定很好喝,你要不要試試看?”

我說著順勢起身,“我去補個妝。”

這當然只是個借口。背地裏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我躡手躡腳躲到洗手間的外門後頭,偷偷窺視他的方向。

亞瑟直直盯住近在咫尺的那杯咖啡,額角按捺不住般神經性地抽跳著,好像在進行激烈的心理掙紮。

最終他好似放棄又好似下定決心,閉著眼埋下臉去,將嘴唇輕輕貼到了奶油表層形狀清晰的唇印上。

——看到這一幕,我想我今晚的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半。

待會兒等我裝作忘帶公寓鑰匙、請求在他的房間借宿一晚時,他絕對不會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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