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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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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休?”她喚了聲,“有事?”

楚休便不再探頭探腦了,疾步走進內殿,在禦案前駐足要跪。

“起來吧,有事說事。”虞錦語氣輕松,見楚休面顯遲疑,又將宮人都摒了出去,朝他招手,“什麽事?說。”

“……”其實楚休並非因為殿中有人而遲疑,行至她身邊,猶是想了想才開口,“陛下,再過些日子就是除夕了,大哥想……可否不去除夕宮宴?”

他一提楚傾,虞錦就又想起了那天在早朝上說“元君無大過”的事。這事這幾日裏都攪得她腦子很亂,這幾日她便也沒再去見楚傾。

楚休說完,她仍心不在焉的,應了聲:“嗯。”

楚休微噎,小心地瞧了瞧,見她神情淡漠,又忙道:“不過大哥的傷也好些了,陛下若覺不妥,去也無妨。”

虞錦回過神:“沒事。”她搖搖頭,“宮宴罷了,不是什麽大事,他好好養著便是。到時讓禦膳房在側殿備一桌席,你們兄妹三人一起用。”

楚休面色一喜:“謝陛下!”

“你哥……”虞錦開口想說點什麽,又最終搖了頭,“沒事了,你去吧。”

又三日後,太學官收受賄賂的賬冊整理妥當,呈入宮中。虞錦花了近半個時辰的工夫也不過草草將它看了一遍,看得心下憤恨:這樣大的數目,就是擱在二十一世紀也夠死刑了!

於是太學官抄家問斬,抄出來的萬貫家財卻未入國庫。虞錦著戶部專撥了一批人手來管這筆賬,先分了兩成投入太學,餘下的日後按需慢慢劃給太學與各地官學。

至於為何如此,她還有她長遠的想法,只是還需慢慢著手去辦,便暫不必與朝臣多提。

但即便無人知曉後續,此舉也已足夠引得學子們交口稱讚。

這種稱讚來得洶湧,一時間詩詞文章紛至沓來。虞錦對這種花式誇獎不太適應,隨意看過兩篇就不再理會,但這氛圍倒恰到好處地沖散了年前斬殺官員帶來的“不吉利”,反為朝廷帶來了一份煥然一新。

據說一位位在禦史的三朝元老在與同僚的酒席上豎起拇指讚嘆說:“陛下這事辦得漂亮,雷厲風行,又舉重若輕,倒有先帝當年的風采。”

這句話倒實實在在地讓虞錦高興了一陣。

她的母親是個能人。與她自以為清明一世實則遺臭萬年不同,她母皇在史書裏也是一位明君。

現下能得朝臣這樣一句稱讚,大概說明她離名垂青史稍微近了那麽……一丟丟?

與此同時,楚傾的身子也漸漸好起來一些,眼睛是仍看不見,但能自己起來走一走路了。只是走不遠,距離長一些便仍會覺得酸痛。

虞錦還是松了口氣:腿可算是保住了!

不知不覺,就到了除夕。

這日於虞錦而言是難得清閑的一天,沒有早朝,朝臣們臨時有事也都會往後推一推,不會在這天進來擾她。

她上午只要應付一下宗親們的問安賀年就是了,中午悠哉哉地用個膳睡個覺,下午再見見來問安的後宮男眷。大家輕松地說說話,再各自回宮歇息半晌,晚上一並去鸞元殿赴宴。

虞錦慣會“珍惜”這樣的難得清閑,睡午覺時完全放松下來,好懸沒一睡不起。

醒來時就聽鄴風笑說:“陛下若再不起,臣看郎君們都要聊無可聊了。”

虞錦暗自吐舌,趕緊坐到妝臺前去梳妝。

然而內殿裏,大家終於還是把話題聊完了。

六人分坐兩側,在突然而然地安靜中都有點不自在,不約而同地執盞抿茶,心下思索還有沒有別的話可說。

放下茶盞,常侍楊宣明輕咳一聲:“聽聞元君一直在鸞棲殿裏養傷,今天大好的日子,是不是該請出來見見?”

另幾人面色都一變,姜離下意識的脧了眼側殿的方向:“不了吧,元君……”

“去請吧,平日都見不到元君,除夕佳節總該見見。”楊宣明似沒聽到貴君在說話,銜著笑自顧自地吩咐了身邊的宮侍。姜離眉心一跳,卻不好硬阻,閉口不言。

“篤篤”。

殿門被輕聲叩響,楚休打開門,便見外面是個眼生的宮侍。

他一楞,對方低眉順眼地拱手:“諸位郎君都在內殿正等著面聖,想請元君過去一見,不知方便否?”

楚休即道:“元君在養病,不便見人。”

說著就要關門,眼看要關上,卻被反手推住。

“這位公子。”對方擡了擡眼皮,“在下是楊常侍差來的 。今日除夕佳節,公子不妨勸元君給個面子。”

楚休聽得不快:“我管你是誰差……”

“楚休。”房裏的聲音沈沈傳來。

楚休噤聲回頭,看到兄長站在窗前的背影紋絲未動,聲音也平靜:“我也想出去走走,正好去見見他們吧。”

楚休鎖眉,餘光脧見門外那人笑容間的得意也無意理會,闔上門走到窗邊:“哥,我看他來者不善啊?”

楚傾聲音淡泊:“比你想的更來者不善。”

楚休不清楚那位楊常侍是什麽來頭,他卻清楚。

楊常侍的母親在大理寺當差,兩年前楚家被抄時還是個無名小卒,近兩年卻一路升遷,現下已官居要職。

她升遷,憑的便是挑楚家的罪名。子虛烏有的大罪小罪她總能羅織一些,一兩個月裏總能上個三兩道折子。

這些折子裏提及的罪名或許至今也沒有幾樣坐實,但又的確投上所好,一本本鋪成了她升官發財的康莊大道。

所以楚傾不想有話柄落在楊宣明手裏,亦不想像縮頭烏龜般躲著他。

楚休便見楚傾擡手抽開了腦後的系結,眼上的白絹頓時松下。

楚休一凜:“哥,你幹什麽?”

“沒事。”楚傾將白絹塞給他,“走吧。”

言畢他就走向房門,楚休忙上前扶他,替他將門推開。

“元君。”楊宣明差來的宮侍一揖,楚傾沒有理他,信步行向內殿。

有什麽事,來就是了,反正他也躲不過去。

楚傾這般想著。

他一直沒告訴楚休自己為何不想去參除夕宮宴。傷病未好不過是個輔因罷了,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想再在眾目睽睽之下顏面掃地。

與女皇成婚兩年,他們總也不是每一次見面都爭吵不休。平和地說上幾句話的時候雖然少,但總歸也有。

只是這份平和,從不會當眾出現。

在人多的時候,她總是樂於讓他無地自容。

成婚後的第一次除夕宮宴便是這樣。那時貴君姜離取了新釀成的杏酒四處敬酒,而他自幼對杏有敏癥,只得委婉推拒。

姜離也沒說什麽,女皇卻側首看過來,明眸裏慍意分明:“大好的日子,元君成心掃興?”

他不得不離席謝罪,她卻又像看不見他一樣,繼續與旁人談笑風生,獨留他一個人頂著滿殿饒有興味的註視跪在禦案之前。

還好那場宮宴沒過多久就散了席,在她離殿之後他自能起身,否則那般局面不知還要持續多久。

後來他慢慢明白了,他就像她手裏的一面鏡子,她要用他向滿宮滿朝投射出她對楚家到底有多麽厭惡。

只要楚家的罪名尚未定下,這種事在他身上就不會終止。

邁過內殿門檻,楚傾聽到一片問安聲:“元君。”

“坐。”他頷首輕聲。楚休自知他不願讓旁人看出他還瞎著,一語不發地直接扶他去右首的位子落座,不必他多看路。

坐在對面的姜離打量著他:“元君氣色好多了。”

楚傾應了聲嗯,聽得耳邊有奉茶的輕響聲,搭在矮幾上的手一探,穩穩地端起茶盞來抿了口。

氛圍著實有點尷尬。

楚傾心下一數,屋裏七個人,除他以外餘下六位近來個個被女皇翻過牌子。

六人則也都打量著他,心裏存著一股說不出的氣,暗想憑什麽他一個罪臣之子住進了鸞棲殿,還弄得陛下翻牌子都不肯行|房了。

其中當屬楊宣明最是不忿。

楚家一案上,他家功勳最盛,如何看得了楚傾翻盤?

他無聲地睇了眼楚傾,又看了看楚傾身側與他有五六分像的楚休,銜笑起身:“元君。”

楚傾擡眸,楊宣明在離他兩步遠的地方停住腳:“聽聞元君少時習過劍,臣近來得了柄上好的寶劍,只放著不免可惜了,便想獻給元君。”

楚傾自知他沒安好心:“我也多年不碰這些了,常侍不如獻給陛下。”

楊宣明答應得卻快:“也好。”

楚傾鎖眉,不由得探其心事,方知這劍原就要獻給陛下,心下只好笑這番虛偽客套。又聞楊宣明著人去取了劍來,很快再度向他開口:“還勞元君先行一觀,看看究竟好是不好。免得在下眼拙不識貨,倒讓陛下笑話。”

這倒不好拒絕。楚傾想想,誇就是了,饒是看不見也照樣能誇。

他便頷了頷首,示意楚休上前接劍。楊宣明也並無更多廢話,回身從宮人手中接過劍來,就要遞給楚休。

還有半步遠時楚休伸手欲接——卻眼見楊宣明手上寶劍猛地一松,脫手墜落。

楚休下意識裏想抓,終是沒來得及。咣地一聲,寶劍落地。

響聲直令殿中唰然一靜,楊宣明退開半步,面色難看:“元君你……這是何必?”

楚傾神情微變:“常侍何出此言?”

“是下奴沒拿住。”楚休看出楊宣明成心,唯恐兄長再惹上麻煩,幹脆跪地,“不關大哥的事。”

這聲“大哥”又令眾人都一滯。

顧文淩是個素來不喜這等算計的人,更厭煩楊宣明這樣拙劣的找茬手段,便鎖眉調和:“罷了,一時失手。今天過年,常侍就……”

話音未落,驟聞啪地一聲脆響。

滿屋再度一靜,楚休捂著臉擡起頭,驚怒交集。

“押去外殿。”楊宣明居高臨下地淡看楚休,“掌嘴五十。”

即刻便有宮人上前,剛拉起楚休,楚傾拍案而起:“楊宣明!”

楊宣明從容回視,楚傾竭力冷靜:“我的人不勞常侍費心,放開他!”

楊宣明笑一聲:“可他失手摔了的是獻給陛下的東西。”

楚傾切齒:“他是我親弟弟。”

“哦?”楊宣明滿意地瞇起雙眸,“可是陛下親自下旨沒為宮奴的那一位?”

幾句話的工夫,耳光聲已傳了進來。

楊宣明吩咐得巧妙,不是“押出去”而是“押去外殿”,這聲音便恰好讓殿中每個人都聽得清楚。

楚傾身形一震,雖看不到面前什麽情形,卻也能憑方位判斷近在咫尺的楊宣明身在何處。箭步上前,一把將他衣領拎住:“放開他!”

殿裏,虞錦正親手調著最後一支發釵的位置,忽見谷風匆匆進殿。

“公子。”谷風向鄴風壓音稟話,虞錦不自覺地側耳傾聽,隱約聽到“楚休”“掌嘴”一類的字眼。

“怎麽了?”她眉心一跳,谷風便直接上前向她稟了話。

虞錦驚然起身,疾步向內殿趕。

內殿中,楚傾再度一喝:“放開他!”

楊宣明只蔑然輕笑:“元君自重。”

楚傾咬牙,謔地擡手,一拳打下。

寢殿殿門在此時哐地推開,虞錦驚吸涼氣:“楚傾!”

眾人一震,轉而便是下拜問安聲四起。

楚傾紋絲未動,手上仍攥著楊宣明的衣領,虞錦面色微沈,又一聲低喝:“元君!”

楚傾終於松開楊宣明,漠然回身跪地:“陛下。”

只這兩字而已,也不問安。

虞錦不滿地看他,卻微微一滯。

他近來眼睛上都纏著白絹,讓她忘了他本來的樣子。現下黑眸重現,眉如遠山,面容清雋,搭著一身華服端端正正地跪在那兒,好似一尊玉人。

虞錦盡快收回神思,沈聲斥道:“除夕佳節,你們要幹什麽!”

言罷又揚音:“楚休過來!”

楚休連忙進殿,雙頰又脹又疼,滿口鐵銹般的血腥味,也不敢吭聲,行至女皇跟前跪地:“陛下恕罪。”

虞錦擡起他的下巴一看——楚傾匯聚在她身上的註意力就聽到心音砸來:“打這麽重?!”

不遠處被一拳打得頭暈眼花的楊宣明終於緩過神,泰然自若地跪地,一聲冷笑:“陛下,元君實在……”

楚休咬牙:“是下奴的錯,不關大哥的事。”

楚傾垂眸:“是臣讓楚休摔的東西,臣對楊宣明存怨已久。”

他想若她覺得楚休挨的罰已夠重了,聽到這話應該不會再對楚休下手了。

反正她真正看不順眼的,始終是他。

虞錦挑眉,依稀辨出他語中有份渾不在意的戲謔。

這口吻似曾相識——在她發現他看不見了的時候,他也是以這樣的口吻對她說出的那句“陛下若是想廢了臣,現在正是時候”。

是故作從容,也是疲於應對。

虞錦忽而如鯁在喉,看著他這副樣子,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原本明明厭極了他這副模樣,厭極了他這寧折不彎的性子,現在竟生不起氣來,心底在不忍之餘還生了點……或許該稱為欣賞的情緒?

楚傾便聽到她心下一句意味難辨的自嘲揶揄:“我怕不是腦子壞了!”

又聞她慵懶開口:“元君倒很豁得出去。那這大過年的,元君覺得怎樣合適?”

楚休一慌:“陛……”

被女皇伸手捂住嘴。

楚傾短暫沈默:“陛下如何吩咐,臣聽命就是。”

“好。”虞錦點點頭,擡眸一睇,“楊常侍。”

作者有話要說:  虞錦:你們男人之間的宮鬥,太特麽硬核了,我再晚兩分鐘出來是不是能看到打群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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