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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幸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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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書房,停下手上的筆,伸手轉了轉左手食指上的婚戒。兩年前,我和阿征渡過了第三十年的珍珠婚,再有二十年,就是金婚了。我忍不住微笑起來。

三十年,眼一眨、嘴巴一張,就過了啊。

阿征說會牽著我的手不放,就真的不放,我甩他都不放。雖然這樣是有點變態,但是,果然是個好老公。搞到後來,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就算累都死不放手才是正確的選擇,是又被阿征將我的思維帶跑了吧。

手機突然響起來,我看著來電號碼,疑惑地一邊接通,一邊看著手表。怎麽會是阿征的號碼?這個時間,他應該和世緒他們一起乘直升機到法國女婿家的大宅才對啊。

“……”手機接通後,卻傳來嘈雜的聲音,轟轟作響,我差點就聽不見阿征的聲音,“……咲……”

“阿征?”我突然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在發冷。

──我的直覺向來很準。

“……咲,”阿征似在用手圍著話筒,歇盡所能地將外界的聲音隔開,將他的聲音傳達過來,“咲良,我愛你。”

我的手僵了一下,嘴上卻極快地道:“我愛你,征十郎。”

“……一天,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過得非常幸福,請不要懷疑。我愛你,咲良。”

“由你指著那對老夫婦說『我們都會這樣』,然後抱著我的時候起,阿征,我就一直過得非常幸福。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甚麽叫幸福,阿征,我愛你。”

“我愛你。請不要哭,只要你想的話,我會一直都在你身邊的,”阿征的聲音漸漸模糊不清,“記住,我愛你,咲。我愛你……”

“我也非常幸福,我愛你,阿征,我愛你,阿征?阿征!阿征!”一陣刺耳的轟嗚後,手機斷了線,我猛地站起來,對著斷了線的手機大叫,“阿征,阿征!”

“發生甚麽事了?”赤司征臣走了進來。

我沒回他的話,手下極快地回撥阿征的號碼,得到的回應卻是機主已經關機的機械式錄音。我接連打了三次都是同樣結果,也不敢再打,生怕阿征打回來卻被占線,便三步拼著兩步,跳到赤司征臣身邊搶了他的手機,用他存在手機中的電話簿打給阿征的秘書伊東直生。

“……夫人?”伊東直生疑惑地接通電話。

“你老板在哪裏?”

伊東直生楞了一下才答道:“哈?半個小時前先生和大小姐他們上了直升機啊。那個,赤司先生可從來都沒有背著您亂來,您實在不必打來查……”

我打斷伊東直生的話,眼淚已經滑了出來,語氣卻異常平靜,“給我查當地民航的紀錄,不管用甚麽關系都可以,給我馬上去查。”

掛上電話後,我面無表情地望向赤司征臣,“阿征剛才來了電話,然後斷了線。伊東說,他和世緒、阿裏安、征己都已經上了直升機。”

赤司征臣一怔,然後睜大了眼睛,幾不可信地望著我。

他當然明白我說的話代表甚麽意思。

我跟他對視著,眼淚不停地滑下,我卻一點痛都感受不到,連先前的寒冷都不覺,只覺得自己像是在看幻燈片一樣,恍惚是透過眼睛在看著另一個我在安排事務,而真正的自己,甚麽感覺都沒有,甚麽感覺都已被抽離。

其實,我大概真的是一個直覺派的笨蛋。

──十二月十九日,征十郎和年僅二十五歲的世緒、世緒的丈夫阿裏安,以及快要二十歲的征己,因為直升機失事在法國墜毀,毫無預兆地都離開了我。

結婚快要三十二年的時候,一直都沒離開過我的阿征,就這樣離開了我。

十二月二十日,是征十郎的生日,也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二十七日,靈堂之上,我穿著黑色的和服正跪著,赤司征臣一臉嚴肅地幫忙接待來客,只有兩歲的外孫赤司征次郎,坐在我身邊傻笑著。我伸手攬著他,手指輕輕搔了搔他的臉頰,征次郎咯咯笑著,引來旁人側目。

跟在青峰大輝身邊的五月,眼淚嚓的一下就滑下來,我向她安撫地笑了笑,讓人帶她去一旁休息。

親戚、同事,以及舊友,逐一上前致意。

赤司征臣在門外待客,能留在靈堂中接受致意的,只剩下我和征次郎。

“夫人。”由阿征一進公司就跟著他的秘書長伊東直生,穿著筆挺的黑色西服急步走到我的旁邊,彎下腰在我的耳邊輕聲道:“夫人,今天早上一開市,赤司財團的股價便再次大跌四成,麻生理事正在聯絡其他股東,希望召開股東大會。”

要開也是赤司家召開,這種時候還想開甚麽股東大會,麻生是不懷好意吧。我將征次郎交給管家新田──他是前任管家井上太太的外甥,然後扶著地要站起來,右腳卻傳來尖銳的刺痛,伊東直生連忙伸手將我扶住,我才不致跌倒。

“謝了,”我被摻扶著走出去,在沒人的走廊上,這才捂了捂額,“伊東,我一直只負責服裝線,總公司的事只聽征十郎說過大概,你再說詳細一點。還有,這他媽的麻生有甚麽把柄錯處可以被利用的,也一並說了吧。”我一手扶著欄桿在圍欄上坐下,一手向上掃,想將額發掃開,卻才發現我一早已經將之夾好,配著假發盤起,正穿著最正式的和式喪服。

“是的,夫人。”

我們說了很久,我才將事情弄明白。我想了想,望著和我、征十郎差不多年紀的伊東直生,“老實說,我覺得你這人超煩,有事也從來拐個十七、八個彎才說出口,還非常不給我面子。”

伊東直生尷尬地扯了扯嘴角。

“但是,我不是真的討厭你,征十郎能用你這麽久,你也一定是非常有本事。現在公司是甚麽環境,你也知道,我真的非常需要你的幫助。你肯不肯留下幫我?先說明,不肯也沒關系,我會安排好你的退休後路,不用擔心。原諒我直說而沒三顧草蘆,現在我沒時間再磨蹭。伊東,給我一個準話吧。”

“……”從來都非常得體的伊東直生,意外地紅了眼。他緊繃著身體,向後退了一步,向我九十度躹躬,低下頭,“夫人,請您一定要讓我跟隨您!”

“謝謝。”我揚了一下手,“我站不起來,就不扶你了,自己起來吧。我知道你是為了征十郎才留下,不必勉強自己對我畢恭畢敬,我亦不喜歡這一套。嘛,姑且先這麽著,”我扶著欄,在伊東直生用力的摻扶下勉強站起,“先將那些人捏爆,後話再議。”

“是,夫人。”

今年的元旦晚會沒能辦起來,一月二日,股東大會便被人打鐵趁熱地召開。

車子一在公司大門停下,記者便一窩蜂地圍了上來,兩排保鏢連忙上前將人隔開來。司機小跑著下車將車門打開,秘書長伊東直生上前將我扶出來,各部部長排在門口向我躬下了身。

“到了?”我慢慢走過兩邊的人,問。

“是,各位理事都到了,”伊東直生在我的耳邊輕聲說著,“麻生理事……”

職員打開會議室的大門,我走進去,理事們向我望來,卻沒一個有想要站起來的意欲,就這樣譏諷地望著我。

盡管已經很努力,但我想,我對阿征的壓力還是不夠了解。

“先坐下,”我在伊東拉開的大椅上坐下,“矣?啊,沒人站起來,當然是沒人需要坐下是吧。”

“你……”

“別以為年紀比我大就可以讓我尊敬你,”我望向想說話的理事,“更何況這裏還有部分不過是些死小子。這裏是赤司財團,誰才是上位者,給我看清楚。他媽的這種時間開會,還想我給好臉?我心胸沒這麽大。說吧,想怎麽樣?不,我代你們說。”我擡起眼,笑了笑,“經營權我是不會交出來的。”

人模人樣的麻生道:“夫人,這不是你倔著不願意就可以決定的。理事會已經全體……”

我拿起案上屬於征十郎的水晶座名牌,扶著桌邊站起來,一把砸到麻生的腳邊,“少廢話,你給我閉嘴。理事會?要不要我馬上解除你們的職務?我手上有百分之九的股權,加上繼承征十郎的百分之二十五,以及爸爸手上的百分之十;世緒手上的百分之五和征己的百分之二全部由征次郎繼承,而我是征次郎的監護人,在他成年前擁有行使這部分股權的權力。我是懂得沒你們這些人多,但我對這部分的理解沒錯?超過百分之五十的股權,足以讓我辭退你們所有人,嘛,由於上市的緣故,要這樣做是很麻煩,但不代表我做不到。”

“夫人!你認清楚……”

“給我用敬語,”我敲了敲桌面,說,“除非你不打算繼續在這家公司混下去。你想說會有混亂?簡單,不解除你們的職務不就行了。前提是我擁有絕對否決權,無論你們怎麽蹦都只有一個下場,蹦個屁。你們只有兩個選擇,一,給我合作,將公司撐過去;二,我現在就將你們辭掉,你們在死之前可以睜大眼睛看,赤司財團是不是沒了你們就會垮。反正你們也是股東,我就是垮也會拉你們陪葬,當然,我不覺得我會走到這個地步,比起你們,我更重視等在會議室外的部長們,說白了你們現在就是吃白飯。有點腦子的,應該知道現在要做的是出工出力將公司的股價先穩住再說。”我一翻手腕,指向伊東,“伊東站在我這邊,有本事就將他策反,否則,你們就是走清光了我都不怕。嘛,伊東,”我轉頭望向他,“先說明,你就是走了我都不會說一個怕字。”

“是,”伊東直生維持著自喪禮那天起的態度,向我恭謹地躬下身,“夫人。”

──晉升為皇太後嗎。

我揚起下巴,“很好,夠靜,我就不砸東西了。伊東,拿來。”我在桌上放上刻有我名字的名牌,用料是石頭,“從今天起,赤司財團的董事長是我赤司咲良,我的外孫赤司征次郎是下任繼承人,有種給我再蹦蹦看,我看是你先死還是我赤司咲良先垮。”我望向麻生,“餵,給個準話,不用裝,全世界都知道是你指使。你以為你身處的是哪?這裏是傳承千年的赤司,這就垮也未免太簡單,不過是遲早會過去的事,除非你將整個總公司炸掉。不,”我勾起嘴角,“就是整家公司都沒了,我家還坐著赤司征臣。現在,可以全部坐下了嗎?”年紀大的理事已經都坐下,我亦坐了回來,“今天的議程不是他媽的經營權,而是怎麽穩住更他媽的股價……”

走出會議室時,等在外面的各部部長馬上站起來,向我彎腰。

被期待的重壓,早就知道了。

我呼出一口氣。

“夫人?”伊東連忙上前扶著我。

“沒事,不覺得我提起爸爸時他們的臉超好笑?”我冷笑一聲,揚了揚手跟部長們打招呼,走向阿征的辦公室,“欺負老弱婦孺,甚麽東西。”我走進升降機,向站在外面鐵青著臉的麻生道:“說的就是你,有膽做,沒膽認?”機門緩緩關上,“開會前也不打聽我手上的股份嗎。”太簡單是怎麽回事啊餵。

“他們不知道先生給了你百分之九和少爺百分之二,本來按他們的想法,是可以壓制赤司家的百分之四十。我想,這本來也是先生這樣做的意思。”

“……都不打聽這百分之十一跑哪嗎。”

“誰知道。”

我摸了摸下巴,“不對,不算我和征己,他們也只是百分之二十,其餘的是在股市和其他合作夥伴手上,赤司家怎看都是穩贏。”

“我已經讓人去查股市流向。”

“趁機壓價吸納游離股份,”我翻了個白眼,“賤人。查到就將證據揚出去,即使不羞愧自殺,日本企業也沒這種人立足之地,隨便他跑外國去,別來礙我的眼。把握時機來上進可不等於吃裏扒外。”

叮的一聲,機門打開,伊東扶著我走出,“夫人,那個,您現在也不應該直接跟麻生理事撕破臉。”

“他已經撕了我的臉,本來就沒共存的機會,結果反正都是對立,難道還要憋著氣給自己難受?”坐在門外的秘書小姐急步上前將辦公室的大門打開,伊東扶著我走進去,俯瞰東京的全景辦公室便出現在眼前,“我沒這麽好心。伊東,與其計較這些,”我笑了笑,“先想怎樣踢爆股價的事吧。在爸爸煩上這些前,先將它解決。”

“是,夫人。”

“伊東,你信我嗎?”

“……”伊東直生尷尬地撇開臉,“不信。”

我望著玻璃窗,探頭去看腳底下恍如螞蟻的行人,抱著手臂笑道:“肯對著我說這句也不錯。跟著我來吧,看我們可以相互信任到甚麽程度。”我直起身,一手將額發捋起,睜大眼睛了好一會兒。半晌,我轉頭望向他,“看我們又可以做到哪個程度。最後一次先說明,我和征十郎不是一個類型的人,我沒他變態,他也沒我白癡,你現在跑還來得及。”

“……是,夫人。”

“利落點。”

“是,夫人。”

我皺了皺眉,“氣勢。”

“是,夫人!”

“乖。”

“……”

“誰叫你在征十郎面前說我的壞話。”我聳聳肩,拉開椅子坐在辦公桌前,“不玩了,來吧。”

“是、是!夫人!”

回到家中,我去看了一下征次郎便要進書房向赤司征臣報告今天的事,卻在門縫中看見他坐在書桌後,捂著雙眼,低頭啜泣。赤司征臣今年已經快要八十歲了,心臟也不好,我好不容易才將他勸下,沒讓他回公司操心。

書房的窗簾被重重拉上,房裏也沒亮燈。

我放輕腳步,慢慢退出去。

阿征。

我有點跌撞地扶著邊上的欄桿,深呼吸了幾次,重新站起來,走到安放靈位的房間。詩織媽媽的照片早已發黃褪色,旁邊的卻還簇新。

世緒的性格其實更像征十郎,不到目的誓不罷休,如若必要,是不會介意手段,該狠的時候,眼都不會眨一下。卻不是亂來的人,品行尚算端正,世緒是赤司征臣和征十郎最滿意的大小姐。嘛,爸爸對世緒的舉止比較不滿,加上她長得像我,每當世緒爆臟話,赤司征臣的眼刀子就會朝我身上飛,倒是阿征不介意。

長得像征十郎的兒子征己,性格卻有幾分像我,為人最是天馬行空,舉止看著像個合格的大少爺,卻又不時洩露出痞氣。他自己都知道這點,卻有意無意地不管束自己的言行,裝著好少爺又故意讓人知道他是裝的,誰都不知道他在想甚麽。論才華,其實征己比世緒更優,但他的心性的確不適合當繼承人,否則,哪天赤司家就被他玩沒了,待家中長輩死盡後,他發瘋將家產都捐出去也未可知。這方面可不像我,也不知道像誰。

其實這兩貨的缺點一籮筐,大小姐和小少爺的脾氣,一樣不缺,但看在我和阿征眼裏,總有理由幫他們開脫,反正將說法換個角度就變成優點了,啊哈。

有一次我進醫院時,擔心過我和阿征過世後倆孩子會如何。那時,阿征明明很累,卻還是折起衣袖,背著我走到醫院的花園曬太陽,一邊溫聲說,管他倆去死,別煩到我們就行。我打了他一下,籍口說他說得太過分,鬧著要下地,其實是不想他再背著我。阿征笑著向上托了一下手臂,說,至少讓他背到他再也背不動的時候,到時再想其他方法吧。然後,我就真的不再廢話,任性地趴在他背上,指揮他背我去買蛋糕。他倒好,完全不惱,路人詭異的目光也不管,累出一身汗還是微笑著問我要草莓的還是巧克力。

其實不踩到他的時候,阿征的脾氣好到讓人下嘴咬的地方都沒有。

但那天,我還是下嘴咬他了。

因為,總覺得老是戳心臟的他很可恨。那時,阿征苦笑著揉我的頭,乖乖地貢獻手臂讓我咬。

亦難怪征己懂事後總說媽媽像個孩子,世緒再不耐煩,也總是讓著我,像是生怕一根牙簽都會將我戳死的樣子,覺得要是讓我看見她不好的一面,我的世界就會崩塌。

真是天大的誤會。

卻是我和阿征的其中一個PLAY吧。

我望著供桌上征十郎的照片,怔住,在眼淚掉出來以前,拉開門跳出去,落荒而逃。

第二天早上,我站在窗前,扶著窗框微微分開雙腳至等肩闊度,穩穩地站好,然後叉著腰,擡頭望天,深吸一口氣,將眼睛睜大。

房門被管家新田敲響,“夫人,請您用早飯。”

我將氣緩緩呼出,扶著拐杖打開門走出去,“謝了。爸爸?”

“老太爺已經在樓下,小少爺還在睡。”

“知道了。”赤司征臣也在打起精神。我想了想,道:“明天早點叫我,早餐我來做。”

“……夫人?您還要回公司……”

我打斷他的話,“我說了是我來做。”

“是的。”

“謝謝。抱歉,我最近的脾氣不好。”

“不,請您不要這樣說。”

又開始回到公司的一天。好在我的服裝品牌是在赤司財團旗下,我現在也不致於對總公司的事兩眼一抹黑,可盡管如此,我還是被這些事纏到焦頭爛額,在我不停犯錯和赤司征臣、伊東直生的指導下,艱難地總算將局面兜住,坐穩董事長的位置。

一年後,元旦晚會再次辦起來,我穿著和服在會場轉了一圈,便先行離席,自然沒人敢攔我。我像是沒辦法控制自己般,再次走進我一年沒進過的供桌房間。

阿征的照片依舊放在同樣的位置。

依舊是我熟悉的清秀輪廓。

我的眼淚就這樣流了下來。

征十郎。

赤司征十郎。

呯的一聲,我反手關上門,然後用左腳拖著右腳,快步走到供桌邊,拿起燭臺狠狠地一把砸到地上,咣當一聲。不夠。我又拿起盛著糕點的碟子,擡手猛地摔到地上,點心撒到一地,瓷片四散。我再雙手捧起香爐,高舉過頭,砸下去,咣當,灰燼灑出,揚起一陣白霧。

我楞了楞,然後尖叫出聲,“啊───────────!”我趴在供桌上,將桌上的所有東西全部掃落到地上,一腳踩在阿征的照片上,不停地踩,相框都被我踩爆,尖利的斷處將我的腳底刺到鮮血橫流,血紅浸濕了白色的襪套。我還是不停地踩,然後摔倒在地上。

我的視線早被淚水模糊,但我還是朝著供桌爬過去,一把將整座供桌推倒,再爬回來,不顧刺傷手,用蠻力將所有相框都拆掉,將玻璃片和木框丟開,拿著相片就不停地撕扯,將所有照片都撕個稀巴爛。

“啊────!啊啊───────!”我毫無意義地大聲尖叫,“啊!!!!!!!!!!”伏在地上,我只懂得尖叫和嚎哭。

“啊─────!!!!!!”

“啊!!!!!!!!!!!!!!”

過了一陣子,我忍著抽搐的呼吸,爬去逐張撿回照片的碎片,看見其中一張有著阿征的赤紅眼眸。我又楞了一下,然後抱著碎片縮到角落,抱著膝,眼淚、鼻涕和鬢邊碎發,塞了我一口。

“嗚……”我閉上眼睛,用力地捂著胸口,“阿征,嗚哇!!!啊────!啊!!!!!嗚……”我用頭撞向墻壁,用力地撞。我不知道要怎做才能讓自己可以呼吸過來。

認識了有你在的幸福,我還要怎樣活在沒你的世界?

你以為教了我怎樣工作、怎麽控制飲食、怎麽養活自己,我就可以自己一個人活下去了嗎?

我要的不是這些。

我要的是你!

是我到現在都沒法理解、正在摧毀我,所謂的愛。

我愛你,阿征。

我愛你。

“啊─────────!!!!!!!!!啊─────────────!”

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我是在醫院。望著純白色的天花板,我動了動右腳。

然後,我知道我再也沒辦法站起來了。

誰都沒說過,愈幸福就會帶來愈大的災難。

我翻身,背對著站在門邊的赤司征臣,將臉埋在枕頭上,咬著牙關,眼淚再次滑下。

阿征,我現在,幸福到錐心刺痛。

先走的人是你,狡猾死了。

一個月後,我如舊回到總公司上班,坐進征十郎坐過的辦公室,埋頭彌補被我丟下一個月的工作。除了赤司大宅,現在連總公司都被改建成無障礙空間,各地的分公司也在著手改建,倒是因此而可以多請不少殘障的雇員。

嗯,是的,我再亦站不起來,需要坐在輪椅上了,視力也大減,脖子上掛上了眼鏡,看文件的時候需要戴上。

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到來。

早知道就不經常和阿征吵架了,每一分、每一秒,多浪費啊。

這就溜走了的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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