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拜托鄰桌的好人淺川南美幫我請假，又再去了一次東京。我本來是約了桃井五月在周末見面的，但桐皇有集訓，我只能逃課在星期五的中午去找她。要說籃球隊出色的經理人，除了前隊友的成田奈奈，桃井也是。

戴著耳機在車上自習，再轉乘公交車，在中午時分我便到了桐皇學園。

“高橋學姐！”桃井向我揮著手，另一手拉著一個高大的黑皮青年。

矣，青峰又長高了。我將臉轉開──為什麽運動量同樣大的赤司依然長不高──再將臉轉回來，笑著向他們揚了一下手。

“唷，學姐。”青峰隨便地打了聲招呼。

桃井按著青峰的腦袋，“阿大！你在擅自唷甚麽！這是學姐，你給我有點禮貌！”

“餵，五月，你很煩耶！學姐現在也是同級的啦，同級！你別啰嗦啦。”

“但、但是！是高橋學姐哦，是給了你很多照顧的高橋學姐！你還欠著高橋學姐買雜志的錢吧！”

“啊啊，煩死了。”青峰挖挖耳朵，“聽不到啊聽不到～啊！痛！你這個暴力女！”

“你！”桃井狠拍著青峰，“你說誰啊！討厭鬼！”

我是一個多餘的存在。我雙手提著書包，臉上掛著微笑，看桐皇的校門前上演青春美麗又讓人無比蕭瑟的一幕。

“高橋學妹。”桐皇隊長今吉翔一跟他的隊友也走了出來。

“餵，腹黑眼鏡，”青峰一手格著在蹦跳的桃井，一邊道，“沒事你跑出來幹嘛？學校裏面有便當啦，釣女生給我滾遠點。釣高橋學姐，你還真有勇氣。”

“青峰，去死。”青峰向我翻了個白眼，我轉向今吉，“你好。”

腹、不，今吉翔一無視了青峰，笑瞇瞇地說：“我知道你中午約了桃井，所以出來跟你打聲招呼而已。桃井不願意給我你的聯絡方法呢，我也就沒辦法依上次所說，再約你了。”

“我也沒空。”

“哎呀，被拒絕了呢。”他笑了笑，“洛山打得非常不錯。恭喜。”他的風度倒不差。

“謝謝。”

“走啦，”青峰背過身向外走，“走慢了就該吃少了東西呢，難得學姐請吃飯，吃少了也不好意思嘛。”

我操。“我沒說要請，你愈長愈像流氓。”

青峰撇了一眼我的腳，摸著頭又撇開臉，“麻煩死啦，吃飯就吃飯，你真的是小氣耶。”腳步卻慢了下來。

我笑了笑，轉頭向桃井打了個眼色，桃井轉而協助攻擊青峰，成功讓青峰請我和桃井吃飯。在快餐店中點好餐，坐下後，青峰抱著空掉的錢包蹲在一旁哭，我和桃井對坐著。

“抱歉，擅自叫你出來。”我笑道，“因為在我認識的人當中，桃井是很出色的經理，所以有些事情我想請教你。我明白我們是對手學校的，不想回答的，直說無妨。”

“不不，”桃井緊張地擺著手，“高橋學姐，請您不要這樣說！您問吧。”

我笑了一下，“沒有冒犯之意，我想問，桃井作為經理，並非上場球員卻又為球隊剎費苦心，你有過不甘心的時候嗎？”我拿起可樂，將飲管塞進嘴，“不可以上場，又或是自己整理出來的策略不被采用、甚至被小看時，桃井，你有試過想要就這樣走人嗎？”這是我對經理這個輔助性位置的最後一個疑惑。

“當然有哦。”桃井氣鼓著臉頰，“青峰就老是不要我的資料呢，嚷嚷著沒用，一點都不體諒我的心情！”她順手打了青峰的頭一下，“真的是大笨蛋！”她伸出一只手指小小地搖了搖，“但是不留下的話，這個笨蛋一定會死掉的吧。我就勉為其難地留下一下下就好。”

“誰要你這個暴力女啦！我要大胸部經理啊，大胸部！”青峰捂住頭吼道。

全店的人都望了過來，我轉開臉當成不認識他。

桃井顯然是聽慣了，只見她挺起胸部，自信地道：“我已經是個很好的女人了，你就給我閉嘴吧！”

“小麻衣那樣才夠完美！你還差遠啦！”

──我果然是多餘。

我托著下巴喝了一口可樂，咬著漢堡包觀看青春劇。

還是媽媽PLAY的答案？但我不是這樣的人。我已經厭倦總是要罵人或是耍心機才能讓大家聽話。經理不能下場，再有實力也總是難以被認同，尤其是那群心高氣傲的熊孩子。換位思考，說來容易，實際做來很難，而我需要做一個好經理。

“高橋學姐，”回程的時候，桃井道，“我是不是沒幫上忙？”

“不，已經幫大忙了，謝謝。”

“五月真沒用。”青峰擺了個鬼臉。在我對這兩個人風中蕭瑟之際，青峰轉開了臉，不耐煩地道：“這種事怎麽樣都好啦，想打就隨便打打，反正籃球這種東西，說到底不過是個游戲罷了。學姐以前是很能打，現在還留在學界籃球，我是很敬佩啦，但果然還是沒有意義的吧。”

桃井一腳將青峰踢走，“抱歉！”

我笑了笑，“不。”青峰。

“我是不明白學姐的心情。”桃井低下頭，表情有點難過，“以前也有想過啦，看著學姐可以和虹村學長對打，真的很帥，有想過我是不是也可以做到。但是，我其實沒很喜歡下場啦，我還是想和阿大一起，而且，”她略略皺眉，卻又同時笑起來，“我覺得這樣也挺開心的啊。用資料打贏對手，也很有成功感。不重視我，我會再加把勁；不聽話也沒關系啦，這是大家的團隊，大家都有自己的意見啊，我只是盡我的能力去說出我的想法。其他的，也就沒想這麽多啦。”

和他們道別後，我慢慢朝公車站走著，垂下眼簾，笑起來。

贏的不是我，而是整個團隊，為什麽一定要完全采用我的方法才能算是贏？到頭來，是我不夠重視平日輔助性的工作，只著眼於賽場上，只著眼於自己。我笑了出聲。將自己看得太高，不愉快都是自找的。我剛上公車，手機就響起。

“咲，社團活動時間來得及回來嗎？”是赤司。

“能。你不懷疑我是真的病了？”我讓淺川南美幫忙請的是病假。

“病不是突然間的事。”

──啊，就像中二病一樣。

“我們每個工作天都見面，周末也有聯絡，不可能你病了而我不知道。下午我要和監督、教練開會，但也是物資存量點算的時間，你要來開會還是去寺澤那邊？暫時交給他也不是問題。”

“我去寺澤那邊吧，”我將裙擺的皺折翻好，擡起眼，“放學後你將開會內容告訴我，我正好給你匯報物資的事。”

“今天就匯報嗎？”

“以我們的人數，兩個小時就可以清點完。整理資料方面，我先前已經做好電腦化的工作，現在不會太花時間。你懷疑我的工作能力？”

“不，不是懷疑，我當然是相信咲的。”他低笑了聲，“你的心情不錯？”

我勾起嘴角，手肘撐在車窗邊托著頭，“桃井剛才說我帥。”自動吞下以前這種字眼，“阿征，他們要見到我被你虐待的樣子，他們會幻想破滅，嚇死吧。”

“要說這個問題，”赤司輕呼出一口氣，“你可以先考慮班上的同學。我剛才到你班上幫你拿功課時，替你收下了非常多的慰問，老師也說，你可以先放一放學業，身體要緊。”

“……你吐槽了嗎。”不知道從甚麽時候起，班上的同學認為我相當體弱多病。

“……回來後我們要談練習賽的事。”

“遜死，不要逃避問題。”

“我們之間沒任何問題。你會和我一起拿下冬季杯，勝利是洛山的。”

你轉移話題了。我失笑出聲。

“還有，咲，我沒虐待你。這次之後，不需要再回去東京了？”

“你暫時可以繼續差勁下去，我已經習慣了。”我剛打起精神來的眼，又憔悴了一下，“嗯，已經可以了。”我已經找到要做的事。

“那就好。咲，不要總是誤會我。”

“只是開玩笑。”他又要逃避自己的病了嗎。

“其他的沒關系，你覺得開心就可以，但只有這一點，我不希望你用來開玩笑。而且，你應該很清楚被誤解的感受，咲，不要成為那些人的一員。我已經在了解咲的想法，我也希望你能夠嘗試了解我，當然，前提是，如果你對我們的關系是認真的話。”

我楞了一下，“抱歉。”我說話的方式很隨便，最多是避開對方不喜歡的地方，但我沒想到赤司會介意這種玩笑。平心而論，他當然是對我很好。

“明白就可以了，我很高興你的答案是願意改進。”

“但老實說，”我望向車窗外，“不是拋開不去想你的想法，我是不會理你的。一想就知道你肯定會覺得我白癡加多事。”多想對方的反應，通常結果是自己卻步。

“但你已經踏了進來，就要承擔你做的事。當然，你也可以不理會其他人的感受，自我感覺良好後就轉身離開，這是旁人無法阻止的，也是你的自由。要如何選擇，是你的決定。”

這是甚麽見鬼的語氣？我皺了皺眉，“等一下，我不是輕忽你，你知道我不是隨便就伸手管閑事的人。是有熱血上腦考慮不周的時候，但管和不管我是有考慮過的。對不起。”我明白他的意思，我都有自己對於不同人的範圍分界，他只是比我更嚴謹得多。

“這樣，你的決定沒改變？”

“當然。”

“那就好。咲，我是不是嚇著你了？我不是要誤會你，如果不是知道咲的心意，我是不會讓你進來的，我當然是知道你的決定的。但是，我認為你需要提醒。你被其他人影響了，也被印象和想象限制了。咲，這不是難以理解的事，其他人以前是如何理解你的，就像是你現在如何理解我一樣。越是仰望，距離就越遠，但這是自然的，本來就不是同一個層次，也就無法相互理解，所以我才讓你拋下不同級的人。”

“餵，赤司征十郎，不要越說越過，關於這點我記得我提醒過你。”

“咲，先聽我說，你自己想想你最能相互理解的朋友，都是誰？在女籃，不是跟你認識最久的二、三軍，而是僅次於你的市川朝日；在級中，不是其他女生，而是成績僅次於你的金城學長。沒對你徹底跪下的，是他們，和你關系最近的也就是他們。誰可以看見真實的你，就是跟你最親近的人。看你崩潰後想接觸的人是誰，一目了然。”

“夠了。”我冷下了臉，“不是同不同級數的問題，是擅長和興趣之處不同的問題，有相同興趣的人，關系好也很自然。赤司，說夠了。就憑我會因為這些你口中『不同級數』的人而對你發脾氣，就足證不是關系不好，我也很重視他們，但能夠理解到甚麽程度，看的是緣份。他媽的最了解自己的是敵人，那我又要和敵人親近了嗎。”

“不需要生氣，我們的角度不同。但是，咲，你如果對我是認真的，那就要理解我。說緣份是太過虛無縹緲，人只可以掌握可以掌握的東西，而我們現在可以做的是，踏出來理解對方。”

“我知道，但我現在也很生氣，我說過你不能夠再這樣說我的朋友。其他事以後再說，再見。”我掛了他的電話。

回到學校的時候，赤司等了在校門口。

“我只是坦白，而這是你喜歡的方式。”他說。

“所以我沒跟你翻臉。”我抱起了手臂，“可我現在吵煩了，死開。”

他笑了笑，“我們只是在溝通。咲。”他將手伸給我。

我一巴掌拍上去，“很抱歉誤解你，但你這個蠢貨也沒好到哪裏去。”所以到底我們是哪裏相同啊。就算我們都有翼，但我寧可上天堂被單純之光打擊到掉血量，而他一定是在地獄裏如魚得水的路西法。

“所以，”他的手繼續伸著，“才需要溝通。咲，跟我來。”

“你真的是變態。”我再次拍上去。

赤司卻適時收緊手將我捉住，“是你交上來的。”

“……”哈？

“我只是快得足以將你捉住。”

“阿征，”我抽了一下嘴角，“去死。”一般會有這種解釋的嗎。

他牽著我往體育館的方向慢慢走，“咲，反抗我是不必要的。”

“……”說他是人渣會不會惹他生氣……

“我是不會介意你開玩笑的，我只是在提醒你。”

“人渣。”

“……”

我翻了個白眼，“不反抗這種話踩到我。你以為你是誰。”

赤司卻是笑了出聲，“我不是容不下討論，但既然我是正確的，討論也就不必要了。”

“有病就去看醫生。”精神病人的腦子要都這麽有邏輯性，世界肯定早就滅亡。

“關於練習賽……”

──餵。

回到部室，我將書包放好，然後看著足有二十人的經理團隊，一起擼起袖子。

洛山，上吧。

但當我看到更衣室中的慘況後，我板著臉走出來，將所有隊員都趕去清潔，趁赤司去開會不在，訓練暫停一日。經理是負責清查物資，只是順道看更衣室中有沒有需要更換的東西，不是清潔工。真當我是媽媽嗎，不要讓我打掃打格子物，我可沒這個大愛。

我呯的一聲將更衣室的門關上，上鎖，讓隊員們在其中困獸鬥。

“高橋！”葉山小太郎拍著門吼道，“我可是正選耶！操！放我出去！我要練習啦！”

我笑了笑，抱著手臂說：“正選就不用穿衣、不用吃飯、不用上洗手間？你敢答我是的我就放你出來。自己打掃自己的垃圾，否則以後更衣室有東西壞了不要讓經理幫你換。另外，黛千尋，不要假裝你不存在，我剛才已經清楚地看見你在更衣室的墻角。實話跟你說，你和奇跡世代的第六人還差得遠，我或許會漏掉他，但不包括你。”

更衣室傳來一片鬼嚎之聲。

我望向以寺澤颯太為首的經理們，“不準幫他們，還有，預備一千根竹簽。”

“為什麽？”一年級的經理橫川歪著頭問。

“他們有誰收拾不好，就叫他們吞下去，了解了嗎？很好，現在照先前的清單分三組，一軍體育館的跟我來，二軍體育館拜托深田學長，三軍由寺澤處理。按清單點算好後，再回來部室的電腦中保留紀錄，我會去準備補充物資的問題。四點三十分，無論工作進度如何都要回部室報告。現在對手表。好，謝謝。拜托大家一起努力了。”我稍稍仰著下巴，拿著更衣室的鑰匙繞著食指在轉，然後在鑰匙飛出去前一把握住。

他們莫名地集體向後退了一步。

看著經理們合作清理物資，拿著清單和筆一起點算和檢查東西，井井有條而又充滿幹勁，這一刻，我知道我找到了自己的地盤。

“……”赤司開完會出來的時候，望著被鎖上的更衣室，沈默。

“阿征，”經理們瑟縮在我的身後，我微抽了一下嘴角，“除非你打算在部費預算中增加聘請清潔工一項，否則就叫他們收拾。要不然，”我將目光投向窗外，“到年末時絕對會一發不可收拾。”再將眼珠轉回來，“順道讓大家在密室中培養默契。”

“我明白了。”赤司轉身面向更衣室，道：“那今天落下的訓練，就在放學後補回來吧，我們的隊伍是不會出現任何問題的。”

背景的慘叫聲更加響亮。

我點頭，“做得非常好。”操你媽，尤其是這些正選真當自己是大爺。

“咲，”他望了我一眼，“跟我來。”

矣。

經理們給我揮揮小手帕。

“阿征，”一離開眾人的視線，我馬上伸手拉上他的衣尾，“你真的打算殺了我？”突然覺得自己超丟臉。

“……”他望著我。

我翻了個白眼，“我不會讓。他們經常把寺澤他們當仆人使喚，過分了。”

“沒出現問題，我就算了。你今天不用去美術室吧。”他遞上新牌子的按摩膏。

──我還是女仆嗎。

“阿征，我們不是朋友嗎餵。”我扭開頭，順手拿出小手帕擦一下被灰塵弄到的眼睛──經理們中不知是誰定制了洛山籃球隊手帕系列，現在我們是人手一條。

“你是球隊經理。有甚麽問題嗎？”

“……”秒殺。“赤司，我們還是去說說看剛才的開會內容吧。”

“……”他拿過我的手帕幫我擦了一下眼睛後，再將手遞給我。

“變成你家的狗了吧。”我將手遞給他。

──手手甚麽的。

“沒養，也沒打算養。不聽話就太麻煩了。”他牽著我往回走。

“你適合養熊。”心理變態的熊孩子。

“剛才監督說到，冬季杯的出場隊伍中……”

作者有話要說： 在近二十四萬字之際，一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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