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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笛飛聲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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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

一個約莫四十的男子埋伏在三無店外的雜草叢中,舉止怪異,鬼鬼祟祟,身上穿著名貴的青綠色絲綢緞子制成的衣服,個子不高,但體型較胖,肚子圓的就像是個酒桶。面相平平,走在人群中絕對會被人海淹沒,但笑起來,露出滿嘴白牙,給人一種滑稽又親切的感覺。

溫子揚剛好與莫翎軒從葛嶺上趕回三無店,餘光瞥見這個人,馬上用寬大的袖子遮住自己的臉,但欲蓋彌彰,那人早已看見溫子揚,馬上笑著向溫子揚跑來。

但這人運氣稍背了些,一腳被藤蔓絆倒,一臉栽進了泥土中,擡頭時,泥土還粘在臉上。

溫子揚的餘光掃到他,見他如此狼狽,哎呀了聲,露出鄙夷的神色,心裏想著:若不去扶他,顯得自己沒度量,但扶了,又顯得有失身份。

他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這人,他自然是認識的,與他的關系更是非同一般,但地位沒他來的尊貴。

溫子揚的父親不僅是江南大莊獨劍山莊的主人,也是世襲的侯爵,母親則是北宋帝姬,他的血統自然是非常高貴的,又哪是這個人可以比的。

莫翎軒走上前,雖與他初次見面,但這人是誰,她心知肚明。

男子用衣袖抹了抹臉,對著溫子揚恭恭敬敬道:“少爺。”

“你認錯了。”溫子揚仍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臉,臉卻因撒謊,紅了起來。

“怎麽會,少爺,小人再怎麽樣也不會將你認錯的呀,您小時候的尿褲都是我幫忙換的,您屁股上還有一個螞蟻般大小的痣……”男子說完這些,溫子揚放下衣袖,臉色極差,怒視著眼前人,好似要將這個男子吃進肚子裏一般,恨得咬牙切齒,他怎麽可以這麽不知分寸,在莫翎軒面前亂說話,忘了溫子揚可是他主人了嗎?

男子好似沒註意到溫子揚憤怒的神色,將溫子揚私密的事一件件抖出來後,這才道:“所以,少爺,小人對您太了解,也太熟悉了,就算您是燒成灰,小人也認得出您啊!”

話音落下,莫翎軒揮舞折扇,噗嗤一聲笑了。

溫子揚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吼道:“齊木啊齊木,你真是塊木頭啊!”

這下在莫翎軒面前,臉可丟大了,他咬住下唇,甩袖向三無店內走去。

齊木跟在他的身後,身旁是莫翎軒。

“莫老板,少爺定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齊木嘆道,他是獨劍山莊的事務總管,也是溫子揚的貼身侍從,從小侍奉溫子揚,對溫以南和溫子揚可謂是忠心耿耿。

“剛開始的確如此,但現在的表現可好多了。”莫翎軒淡淡道,聽不出話語中的感情。

“哦,那就好,其實我這次來,是偷偷來看少爺的,上次送少爺過來時,我並未跟來,只因那是老爺的吩咐。老爺怕我下不了狠心,又將少爺帶回去了,他的苦心便都白費了。這次初次登門拜訪,也沒帶什麽東西來,實在是慚愧啊!”

“沒關系。”莫翎軒第一次大方起來,“若我猜的沒錯,齊總管這次來想必不是來看溫子揚這麽簡單,是因其他事來此的吧!”

齊木目光閃爍了下:“莫老板真是神機妙算,其實正如你猜的那樣,我是因其他事來的,前幾日老爺說了,如果莫老板對少爺如今的表現很滿意,那麽,少爺便可以回去了。”

齊木的意思很明確,他希望溫子揚可以回去。

回去嗎?莫翎軒看著溫子揚的背影,心裏有一絲說不出的感覺,道:“好,那麽,我等下去寫封書信,待你家老爺看了書信,想必自會帶溫子揚回去。”

“真是太感謝莫老板你了,你要知道,少爺從小就沒吃過什麽苦,養尊處優慣了,他留在這裏是過不慣的。”

“我知道齊總管你是擔心溫子揚,但是要不要回去,不是你我說的算的,還要看溫子揚如何決定,過不過的慣,也是他說的算的。”

齊木點了點頭,見三無店內整潔幹凈,問:“這些都是少爺打掃的嗎?”

“是的,小梅負責洗衣做飯,離殤負責看店,這些都是他打掃的。”莫翎軒將溫子揚這幾個月在三無店的情況都告訴了齊木。

齊木聽完,感嘆道:“變了,變了,少爺真是變了,看來老爺沒看錯人,莫老板,你真有本事,能將少爺治的服服帖帖。先前,老爺聽過你的名聲,知道你的為人,才這麽信任你,老爺這下沒信錯人啊!”

“是嗎?”莫翎軒難以置信,饒有深意地問道,“那你老爺可曾聽說我是白狐後裔?”

齊木吃驚:“怎麽會?老爺只說你有本事,可不曾說你是白狐啊!這白狐的稱謂不過是坊間的傳聞,莫老板,你不過是長得……太過俊俏了點,可絕不可能是白狐啊!再說,莫老板,你不是十多年前才來臨安,買下這荒宅,開了這三無店嗎?十多年容顏未變,道家可也有這種本事呢!”

莫翎軒淡淡一笑,並未反駁他。

在其他人眼裏,她是駐顏有術,十多年才來的臨安,但實際上,她卻已在臨安呆了千年之久,在這千年裏,她幾乎不曾與人打過交道。

溫子揚轉身,見兩人這麽久還沒走上來,催促道:“你們怎麽走的這麽慢?”

“來了,少爺。”齊木說著,向溫子揚跑去。

之後,莫翎軒交給齊木一封信。

齊木接過信後匆匆離去,但回去之前,千萬囑托莫翎軒要好好照顧溫子揚。

莫翎軒想:溫子揚在三無店也不過是個閑人,有他沒他都沒差,那麽,他就算回去了,對她又有什麽影響呢?

雖然她是這麽想,但內心深處真正的想法又是什麽?

溫子揚見齊木走了,才問:“他是為什麽而來?是爹的吩咐嗎?不對,若是爹的吩咐,他不可能什麽都不對我說。”

“別猜了,他是想將你帶回去,等他再次回來時,你便可以回去了。”莫翎軒淡淡道,說完,轉身離去。

是要回去了嗎?溫子揚立在原地,忘了挪步。

這本該是件開心事,但三無店裏卻沒有一個人為此高興。

溫子揚向另一個方向走去,失魂落魄地從穆離殤和小梅的身邊走過。

她們知道溫子揚要走,竟也一言不發。

那天,溫子揚在屋頂上躺了一夜,舉酒獨飲,那一次,他才發現這酒是如此苦澀,一點都沒有原先甘甜的味道。

這之後,莫翎軒沒讓溫子揚幹任何活,也沒有和他說一句話,有時甚至深夜出去獨自做生意。溫子揚是想見到她一面都難。

溫子揚見她如此,心裏越發的不好受,常常在屋子裏生著悶氣。

明明莫翎軒是男子,他卻這麽在乎她,這種感覺一點都不像是對待兄弟,對待朋友的感覺。

他開始混亂了,混亂了自己對她的心意。

現在,她就是這麽想他離開嗎?

那好啊,他這次離開就再也不會回來了,莫翎軒,你既然這麽討厭我,我就再也不回來了。千萬,千萬,不要後悔!

不經意間,他握緊了拳頭。

幾日後,齊木帶著一群人來了三無店,和原先說好的那樣,他是來接溫子揚回獨劍山莊的。

溫子揚已經離家五個月了,不算短,想來也該回去了。

那天,莫翎軒親自出門,給溫子揚送行。但不知為何,穆離殤始終沒有現身,溫子揚想她或許會在屋子裏哭吧!雖然他常與她發生嘴角,但她一直真心將他當作哥哥,如今他走了,她怎會不難過!

溫子揚離開時,見莫翎軒還是像從前那樣淡然的表情,不免有些生氣,便道:“莫翎軒,這次回去,我再也不會回三無店了。”說完,他表情冷漠地上車離去。

說的只是氣話,只要莫翎軒讓他留下,他定不會走,可到最後,她也沒有留他的意思。

直到再也看不見獨劍山莊的馬車,莫翎軒的眼神中才顯露出一絲悲涼。

千年之前,她將自己的心給了他,如今,看著他離開,怎會沒有感覺?

他是她這一生中最愛的人,也是最在乎的人啊!

她心裏想著:若他看見那樣東西,是否會回心轉意,回到她身邊?

小梅看著她,心裏也不好受,想說什麽安慰話,她卻道:“小梅,進去吧!有些人對我們來說只是過客,離別是在所難免的。”

她像個沒事人般,卻只是不想其他人擔心。

她很好,溫子揚走了,她不會哭,不會難過,不必擔心。

這一刻,漫長的猶如千年的時間。

就在她的前腳要邁進門檻的時候,一陣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莫翎軒……”

她詫異地轉身,看到身後的人,嘴角旋即揚起一絲笑。

只見那個熟悉的人影站在臺階下,手中拿著她的白狐玉墜。

他的身邊站在個可人的小丫頭,正是穆離殤。

——他回來了!

一切只因她之前讓穆離殤拿著她的白狐玉墜在溫子揚離開的途中等著。

白狐玉墜中藏著他缺失的一魂,她要還給他,而且,他來過三無店,已經被許多精怪盯上,白狐玉墜有辟邪的作用,就算是再也見不到面,她也希望他能夠幸福平安。

“莫翎軒,我不打算走了。”溫子揚握著白狐玉墜,不知為何,好像有種強烈的感情湧上他的心頭,這玉墜中好像有什麽聲音在告訴他,若他這麽一走了之,她會後悔,他也會後悔一輩子。

所以他又回來了。

此時,莫翎軒的眼神早已不再悲傷。

“我們還有五年之約,不是嗎?”

“沒錯。”

齊木跟在溫子揚的身後,氣喘籲籲,他哪裏知道少爺竟會在半路跳下馬車,直奔三無店。溫子揚好歹是個練武之人,他卻是個發福的老男人,早忘了鍛煉的意義,這一跑差點要去了他半條命。

溫子揚轉身對他道:“齊總管,我已經決定留在這裏了,你暫且回去,請告訴我爹,之後,我會回獨劍山莊看他的。”

見他心意已決,齊木低下頭,也不再說什麽,只道:“遵命。”

自從溫子揚決定留在三無店後,三無店熱鬧了不少。

店裏的人都開心了不少。

一切都顯得那麽祥和、溫馨。

不管莫翎軒是男是女,溫子揚都決定和她在一起,不違背自己的心,做自己想做。

如今,莫翎軒終於明白自己為何會喜歡瓊花,當初說厭惡,不過是她的一時氣話。

她對溫子揚道:“瓊花在一定的時間開放,又在一定的時間內雕謝,什麽時候開就什麽時候開,什麽時候謝就什麽時候謝,完成自己的使命,然後安然的脫離枝頭,雕零而去,這就是在做它們自己啊!”

莫翎軒喜歡瓊花,所以溫子揚也喜歡,他喜歡像瓊花一樣的她。

她喜歡現在這般率真的他。

永遠都不分開,好嗎?

又過了幾日,到了清明。

雨滴兒打在葉子上泛著晶瑩的光芒,白桐花在門外靜靜地開放,欲語還休。

正午時分,眾人吃過午飯後,莫翎軒突然問溫子揚:“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祭拜一下雪女?”

聽莫翎軒說,雪女曾是她的好友。這幾千年,讓她結識了很多朋友,雪女就是其中之一。

“好啊!”溫子揚答得幹脆,有她的地方,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闖一闖,更何況,只是祭拜雪女這麽簡單的事。

但之後他馬上開始後悔了。

“你拿著。”莫翎軒一把扔給他一大堆東西。

他“啊”了聲,卻也只能無奈地接了,誰讓莫翎軒如今是他的老板,哪有讓老板拿東西的道理。

穆離殤本也想跟著去,溫子揚馬上開心地道了句“好啊”,卻被莫翎軒瞪了一眼。

她看著穆離殤,柔聲道:“離殤,你不是要去祭拜你姐姐嗎?”

穆離殤聽了這話,才想起她今日有事。小丫頭識趣道:“裝裝哥哥要和莫老板去約會,所以我這個小孩子不能跟去。”

溫子揚立馬瞪了穆離殤一眼,臉卻羞紅了。

莫翎軒只笑不語,但之後,她卻沒有馬上帶他上路。

這日,三無店外荒蕪一人,細雨蒙蒙。

一級臺階上,莫翎軒先取了一張符箓黃紙,用飽蘸朱砂的筆在黃紙上畫下一個馬車的形狀。她用食中二指扣住這張黃紙,凝神聚氣,嘴中念著什麽,黃紙突然脫離她的手指,飛到了半空中,在半空中緩緩降落,最終消失。

消失的地方,竟出現了一輛朱簾繡幔的馬車。

車夫的臉被蓑笠遮住,看不清容貌。

溫子揚總覺得那車夫身上帶著一股陰冷的氣息,仿佛是個死人。

那車夫突然擡頭,沖他一笑,與人無異。

溫子揚和莫翎軒坐上了馬車,莫翎軒便對那車夫道:“去白水澗。”

她放下簾子,溫子揚開口道:“白水澗這個地方,我知道,聽說那裏青山綠水,是個避暑的好地方,你要去的那個和我知道的那個是同一個地方嗎?”

“可以說相同,也可以說不同。”

“此話何解?”

“這解釋起來比較覆雜,你可以將它理解為同一個地方,卻是不同的時空。”

“什麽意思?”

“同一個地方是沒錯的,但凡人只能看見表象,但有的人卻可以看見他們所看不見的東西。”

溫子揚哦了聲,卻還是沒弄明白。

這時,窗外飛過了一對白紋蝶。

莫翎軒看著它們蝶舞翩翩,突然想到了梁祝的故事。

“你在想什麽?”溫子揚看她盯著窗外不語,這才問道。

“沒什麽,我只是看見了這對蝴蝶,想到了某個故事。”

“你說的是梁祝的故事吧!”溫子揚也看見了那對蝴蝶。

“沒錯。”

溫子揚點了點頭,“話說那是真人真事,生難同守,死當同穴,感人至深啊!”

莫翎軒卻嘆了口氣:“子揚,那其實就是個騙人的泡沫愛情,梁山伯和祝英臺根本就不是同一時期的人。”

“是嗎?”溫子揚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也不知真假。

他向來對情情愛愛不上心,自然也沒深入調查這個故事。

“是。”莫翎軒說完,不再說話。

此時的她倒更加希望梁祝的故事是真實存在的。

曾經覺得若生無法相擁,又何苦追尋這虛幻的同穴呢?

但現在,她明白了,人的一生無非就是在追求幸福,理想、愛情等都只是希望人生最終能變得圓滿,追求愛情,便也是追求幸福。若生無法得到幸福,死了倒幹脆了。

所以,她應該牢牢的抓住自己的幸福,否則都白來世間一趟了。

千年前,她沒有做到,失去了上官鈺澤,千年後,她要守護溫子揚,不能再失去他了。

“子揚,,你喜歡在三無店裏的日子嗎?”

“當然喜歡啦。”

“那你會一直呆下去嗎?”

“不能說會一直,但會常常呆下去的,而且我還想知道很多關於妖妖鬼鬼的故事呢?”

“有趣嗎?”

“有趣啊,只要有你在,這些妖妖鬼鬼都變得可愛起來了呢。”

“傻瓜。”莫翎軒嗔笑道。

接下來的一段路,溫子揚沒有聽見馬車在地上馳過的聲音,想必車子沒從地面上行進。

可能是空中,可能是水上……他說不清。

馬車慢慢地停下,看來目的地已到。

下了車,映入眼簾的是一座被白霧繚繞的高山。

白水澗被掩蓋在一陣白霧之中,猶如幻境。

身後的馬打了一個響啼,不久,溫子揚又聽到咕嚕嚕的馬車行駛聲。

他轉過身,只見茫茫白霧,馬車的身影已再也看不見了。

上山的路上,溫子揚一手為她撐著油紙傘,另一只手拿著一堆東西,問道:“剛才那車夫是什麽人?”

莫翎軒道:“他不是人。”

溫子揚蹙眉,又問:“那他是?”

莫翎軒淡淡道:“來自冥界的使者。”

溫子揚環顧四周,問:“那這裏到底是什麽地方?”

“簡單的說來是現實外的另一個空間,也可以說是處於冥界和人間之間。”

果然,跟著她,不是去冥界就是這奇怪地方,不是見鬼就是捉妖。雖然如此,他卻興致勃勃,心裏一陣暖意。

漸漸地,白霧散去,山上的景色也明朗起來。

白水澗上山清水秀,竹翠林煙,紅色的杜鵑花開滿山崖,十分秀麗,一點也不比人間的美景遜色多少。雖然白水澗是個極美的地方,但危崖絕壁,十分險峻。

這時,這裏除了他們,別無他人。

他們走到一座橋上,橋下流過娟秀的流水,清澈的可以見到河底青青的石子,一道清泉猶如瀑布一般從山頂落下,垂在崖壁上,形成了一道水簾。

突然她輕踏地面,飛身到了白水澗中央,白衣翻飛,猶如仙子。

她對溫子揚道:“跟著。”

她的臉上沾了雨水,青絲被打亂,顯得楚楚動人。

溫子揚看呆了,只見她穿入了水簾,消失在他眼前,溫子揚想那水簾裏定有乾坤,回過神來,馬上跟了上去。

簾內,只見天地一片潔白,白雪鋪滿的大地,卻是一處墓穴。白雪之中有一座墓碑,墓碑上刻著“好友雪女之墓”幾個紅色的字體,字由血所刻,精心雕琢,墓碑旁插了根青色的玉笛,笛上系著莫翎軒親手編織的流蘇。

她向前走去,將手中的鮮花放在墓碑前。

白水澗是個美麗又安詳的地方,莫翎軒想雪女定會喜歡這個地方。

他們將紙錢放在雪女的墳前,然後焚香,虔誠地祭拜。

溫子揚註意到雪女墓碑上竟有一滴晶瑩的水珠,他用手將其擦拭幹凈,未覺有什麽怪異。

他問:“雪女是怎麽走的?”

莫翎軒道:“這是二千多年前的事情了,當年上官……哦。”發現說錯了話,她改口道:“當年年少,四處飄零,路中結識了雪女。人們都說雪女惡毒,諸不知,她本性善良,與她結伴同行的一路,她救了很多人,真的是個好人啊!”

記憶回到那年,她初遇雪女,但也是在那年,雪女被無知的人們所殺。雪女生活在雪域,火是她的克星,人們說她是妖精,怕她害人,將她抓了起來,就如當年莫翎軒被自己的村民抓起來那樣,只是莫翎軒沒有死,但雪女卻死了。

當捉妖人來抓她們的時候,雪女和莫翎軒商量好兵分兩路,走了不同的方向,莫翎軒幸運,沒有被抓,但雪女卻被抓住,被人架在火上烤,雪女就是這麽去了的。

莫翎軒的心裏一直對她有著愧意,常常想著,雪女會不會恨她。在雪女最需要她時,她卻不在她身邊。

當年,莫翎軒回去找到雪女,她已氣若游絲,殘存最後一絲精魄。雪女勉強扯出一抹笑容,將自己雙眼挖下,千萬叮囑莫翎軒將之交予有緣人。說完臨終遺言,她閉眼,身體化為白雪,飄灑大地,連屍骨都不曾留下。

玉笛是雪女隨身之物,莫翎軒帶著它,來到這裏,立了墓碑。

等一切結束後,他們離開墓穴,但這時他們的衣服都已經濕透了。

溫子揚突然感受全身一陣冰冷,不禁咳嗽了一聲,可並沒有將這事告訴莫翎軒,而是用內力壓制著這股寒意。

他可不想事事都讓莫翎軒操心。

下山的時候,天漸漸暗了下來,莫翎軒無奈道:“此處連通人間的路已經關閉,我們今夜只能在山上過夜了!”

“什麽?”溫子揚現在已經冷得發顫,可她竟然說要在荒郊野外過夜,他想她是不是又在作弄他,但看到她平靜如水的眸子,明白了她從來就不是要作弄他。

夜裏,明亮的火煹旁,幹草垛上。

莫翎軒說要將他的衣服拿去烤一烤,他卻說不必,她觸摸到他冰冷的手,才發現是寒氣進入了他的體內。可雪女墓其實並不是很冷,他怎還會被寒氣侵襲。

莫翎軒問:“你是不是在那墓穴裏碰了什麽東西?”

溫子揚想了許久,才道:“只是碰了一滴水。”

莫翎軒嘆了口氣,“其實那是雪女淚,每年我去祭拜她,那裏都會出現她的眼淚。”

溫子揚不解:“可她的眼淚為何會這麽冰冷?”

莫翎軒卻也不知,大概猜到怕是雪女在恨她吧,冰冷的心才會流下冰冷的眼淚,若當年,她一直陪著雪女,不是逃走的話,或是那些人沒有抓到雪女,而是抓到了她,那麽一切都不會是這樣了。

說到底,雪女之死,她也有一定的責任。

若雪女真要恨她的話,她不會有任何怨言。

莫翎軒在溫子揚的額上輕輕一點,他便感覺全身不再冰冷。

他脫下外衣交給她,她將衣服都晾在了火煹上的架子上。

他們坐得很近,清冷月光下,她就如廣寒宮裏的嫦娥仙子,寂寞淒冷。

她突然問:“子揚,若有一天,我離開了,你會不會難過?”

溫子揚本暢意地躺在草垛上,看著天上的星月,聽她這麽一問,才轉過頭,看著她,不解她為何會這麽問,若莫翎軒離開了,他會難過嗎?本應是很簡單的問題,他和她不過相識五月,非親非故,他定會道“不會”,可經過這些事後,他卻什麽都說不出口。

他喃喃道:“離開?”

莫翎軒神情安然,平靜道:“沒錯,離開,不是身體的離開,而是生命的終結。”

溫子揚看著她,甚至連眼睛也沒有眨,一臉茫然,半晌後卻是起身笑道:“翎軒,你怎麽會死呢?你別騙人了。”

他想,莫翎軒這麽強,還是白狐後裔,怎麽會死呢?怎麽都應該是他死在她的前頭。

會離開的人,也只有他罷了!待他老了,或許莫翎軒還是如今這副模樣吧!一股悲涼湧上心頭,溫子揚卻仍是笑著:“翎軒,你別開玩笑了,你是不會離開的。”

莫翎軒見他笑了,不知怎地,自己竟也笑了,說死啊什麽的真是煞風景!未知的事,誰都說不準。

“翎軒,不管怎樣,我們都會是最好的朋友。”溫子揚信誓旦旦地說著,表情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好啊。”莫翎軒拍了拍他的胸脯,兩人親密就像是無話不談的兄弟。

兩人笑完,莫翎軒突然道:“子揚,你抱著我好嗎?”

他怔了會兒,看到她清澈的眸子,竟發現自己拒絕不了,便道了句“好”,將手輕輕地攬上了她的細腰,卻感覺手心都冒出了汗。一想到莫翎軒是個男子,他有些心慌意亂,手也不敢亂動。

他想到當初離殤跟他說的那一番話,他喜歡莫翎軒嗎?他真得喜歡她嗎?

溫子揚看著她安詳睡去的側臉,心砰砰亂跳,這還是他第一次有這種心動的感覺,即便曾經見過那麽多貌美的女子,卻都不曾有過這種感覺。難道他的心裏真得對她是有那種情感嗎?

莫翎軒,我該拿你怎麽辦?為何你偏偏找上我呢?

他不想被人說成是有龍陽之癖的男子。可現在,他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心。接受她,定會遭人唾棄,不接受,卻不是他本意。到底是世人的看法重要,還是自己的想法重要?

溫子揚想著想著,又躺了下去,漸漸睡了過去。

一切都顯得如此的祥和,但莫翎軒心裏很怕,怕他記起前世會離她而去。所有人都知道當初的容宇帝君姜黎喜歡的是東海龍宮的八公主,根本不是她。

愛情本就是兩個人的事,她可以強求嗎?

現在,她只想霸占著他,帶著一些自私,哪怕只有此刻也好。

早在許久之前,她就忘了被人抱著的感覺,一直都想再體驗一下,原來這是一種很溫暖,很踏實的感覺。

其實,她一直都不想一個人。沒人願意孤獨,可孤獨必不可免。

當一個人自力自強,便註定了孤獨。

白水澗的上空有道黑影像一只黑色蝙蝠悄無聲息地從天空中掠過,俯瞰著底下的一對人兒。當他穩穩地降落在白水澗山頂時,他向著一玄衣男子下跪。

玄衣男子負手而立,問道:“本座吩咐下去的事情完成了嗎?”

黑影雙手抱拳道:“主人吩咐的事,已順利完成。”

“很好。”邪魅的雙目透著一絲陰險,玄衣男子又道,“本座還有一事要你完成。”說完,丟了根青色的玉笛給那黑影。

玉笛看起來與雪女墓裏的玉笛無異。

黑影一把接過,問:“這個是?”

玄衣男子淡淡道:“陪他們玩玩。”

黑影明白了男子的計劃,卻仍舊不走。

玄衣男子轉過身來,看著他道:“這件事事成之後,本座自然會滿足你的要求。”

黑影這才松了口氣,道:“是,主人。”

語畢,黑影退下,消失不見,就像是一陣風吹過。

玄衣男子卻輕捂自己的胸口,輕輕地咳了幾聲。當年,上官鈺澤死在他手裏,但他卻也受了重傷,若上官鈺澤不是一縷殘魂的話,死的人應該是他吧!他不禁冷笑。

雨夜,涼風,落花,笛聲。

一陣優美的笛聲在這種寂夜裏響起,本該是觸動人心的感動。

但此時卻是詭異。

溫子揚連連打著哈欠,雙手交叉放於胸口,靠著門柱,看著站在門外的莫翎軒。

此時,他的體內有她的內丹,感覺自己和她的關系一下子拉近了一般。

當他可以了解她的時候,他能站在她的角度思考問題的時候,就感覺自己成了她。

他現在最想對她說的,便是一句“對不起”。

請原諒我第一次的無禮——

他的道歉,莫翎軒早已感覺到了,但她並未明說。

有些事,的確是不必說出口的,免得雙方都尷尬。既然雙方能夠互相理解,自然不需千言萬語。

當一群穿著素白衣裳的“人”走過,溫子揚因吃驚,帶著睡意的眼睛倏地睜大。

那些人不是沒有腦袋就是斷手斷腳,尤為可怖,其中一人發現溫子揚在盯著她看,馬上轉過臉來,那張臉怎麽都不能說是一張人臉,臉上的人皮趿拉著,可以看見骨頭,兩只眼珠只留了一只,缺少眼珠的那個眼眶空洞無神,盯久了只覺自己陷入她黑漆漆的眼眶中。

溫子揚想著想著,心裏就是莫名的悸動。

好在那人馬上又轉過臉去,跟著人群,似是有人在呼喚著他們。

溫子揚問:“那些都是什麽人?”

“那都是怨靈,生前不管是枉死還是老死,只要心中有恨,不能散去,便會化成怨靈。怨靈不能去投胎,只能在冥界受盡折磨。”莫翎軒展開折扇,不緊不慢道。

溫子揚馬上問:“那他們不在冥界呆著,怎麽來了人間?”他想起莫翎軒前些天對他說的,清明節本是鬼節,容易招鬼,但清明節後,一切都會恢覆正常。

按理說,這幾天,他很難有機會再看見鬼怪的。

眼前的一切或許也證明了,莫翎軒的解釋不一定正確。

但莫翎軒不會說錯,至少至今還未有過。

莫翎軒淡淡道:“在距離中原不遠有座島,名叫東島國,島國人對這種現象稱為‘百鬼夜行’。如今,怨靈行於人間,自然不會有什麽好事發生!我們跟去看看吧!”

溫子揚當時無奈地扯了扯嘴角,似是不願,但他並非是一個膽小怕事的人。

“會有危險嗎?”他問。

“嗯,這些怨靈可是會吃人的,若被他們發現周圍有人的氣息,他們就會想盡辦法去抓住那人,然後吸他的眼珠,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直到那人成了一堆白骨,才會散去。”

“那你還讓我跟去,豈不是送死?”

“你沒發現他們現在是有規律的在行走嗎?”

“嗯,發現了。”

“既然他們是有自己的目的,自然無暇來抓人了。但發生這種事,一定非同尋常,所以有必要去看一看。”

“哦。”

他們兩人跟著那群怨靈,走得不快,也不算慢,剛好和那群怨靈保持著大約十丈的距離。

這個距離很好,可以讓他們清晰地判斷出怨靈的行走軌跡,也不會因太近而產生些許不適,就算怨靈突然掉頭,他們也可以很快地退去。

果不然,當他們走到一個密林深處時,那群怨靈突然掉頭,盯著他們。

可他們卻沒有後退。

因為無路可退,那些怨靈居然已用最快的速度堵住了所有去路,將他們團團圍住。

形勢危急之際,莫翎軒卻是平靜地看了一眼溫子揚,道:“這裏就交給你了。”

說完,她的身形突然散去,消失在溫子揚的眼前,待他再次看見她時,她卻早已在那怨靈圍成的圈外。

那是移形換影之術,可以瞬間轉移自己的身體到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

溫子揚是人,他不懂得這種玄妙的法術,只有被怨靈夾擊的分,他扯了扯嘴角,覺得自己甚是苦命。

莫翎軒淡淡一笑,徑直向前走去,這些怨靈竟也不去追她。

溫子揚這才註意到,那些怨靈的腳下是一道紅色的圈,說的再準確些,其實是一個縛鬼陣,此陣和八卦陣有些相似,不同的就是它的邊緣呈血紅色,是用鬼魂為引困住陣中的所有人。

他和莫翎軒處了這麽久,對這些奇門遁甲之術好歹也了解了些。

破陣並不難,卻很少有人能辦到,關鍵在於——

他不能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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