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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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子揚從三無店離開，若想回家，還必須經過棲霞嶺。
約莫一個時辰後，天已昏暗，夜色如洗，月光泠泠。
冬季的夜裏，冷風淒淒，寒徹心扉，他走到棲霞嶺只覺又冷又累又餓。
棲霞嶺上有一片桃花林，此時，桃花卻開得如火如荼，猶如彩霞。
他雖覺得奇怪，但也只有硬著頭皮走過去，但在棲霞嶺走了許久，兜兜轉轉卻仍是同一個地方，他想著各種走出去的法子，但等天完全昏暗，他還在那一片桃花林中，猶如被施了魔咒一般。
桃林深處有棵桃樹，那是棵毫無特色的桃樹，唯一與其他桃樹不同的地方，就是那棵桃樹上綁了根紅綾。
溫子揚將它解下來，還來不及細看，便聽見一個女子哼著小曲走來，歌曰：“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其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聲音由遠及近，女子於暗處問他：“公子，請問三無店怎麽走？”說著從桃樹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借著朦朧的月光，溫子揚看清了她，她的手上提著一盞忽明忽暗的燈籠，黑發在腦後盤成一個墮馬髻，只簡單地插了朵紅色珠花，打扮雖是十分樸素，卻仍難以掩飾女子的秀麗，只是蒼白的臉上竟有一道淺淺的傷疤。
發現溫子揚盯著她看，她忽的低頭，整張臉便掩映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這麽晚了，一個婦人……溫子揚突然覺得他似乎又遇見鬼了。
他對她道：“你一路往西，看見最破的那個店就是了。”
女子笑，道了聲謝，正準備上路，卻見溫子揚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便好心地勸他：“公子，妾身勸你還是不要往前走了。妾身在這裏呆了很久，都沒找到出去的路。所以，公子你即便再走下去，也是走不出去的，不如改天再試一試吧！”
女子說完，溫子揚轉過頭，卻發現她已經消失不見，身後的桃花林竟出現了一條單獨的小徑，通向他來時的方向。
桃花林裏的花瓣紛紛落下，美景之中，似乎是掩藏了什麽。他手中的紅綾被風吹走，剛好吹到原先的那棵桃樹下。
如莫翎軒所料的一樣，溫子揚最終還是回到了三無店，只是他回來後，屁股一沾上椅子便不再動彈，還給她擺張臭臉，好像她和她祖祖輩輩都欠他好幾百兩銀子似的。
但莫翎軒才沒空理他，因為這次她的店裏又來了一位客人。
那是個芳華正茂的女鬼，身上還帶著幽幽的桃花香。可她並非桃木妖，莫翎軒可以肯定。
莫翎軒看見女鬼盤起秀發，猜到她定是有夫之婦，而她臉上的那個細長傷疤，應該是用什麽簪子之類的利器傷到的，這種東西只有女子有，但這個女鬼不帶簪子，這麽說就應該是其他女子劃破她的容顏。其實當莫翎軒第一眼見到她，已知她是被自己的夫君打死的，屍體未寒，無法去投胎，只能來這裏。
她看到莫翎軒淩厲的目光，心下微微一慌，便馬上告訴莫翎軒：“莫老板，妾身叫穆清凝，家族本是書香世家，可家道中落，家裏的長輩都一個個地去了，妾身沒了辦法只好嫁入陳員外家，成了他大兒子的第四房太太，夫君愛喝酒，妾身勸他不住，只記得最後一天，他打了……現在妾身是不是……”
她強忍悲傷，但仍是哽咽的說不出話來，莫翎軒料到她想知道什麽，毫無表情道：“其實你已經死了。”
關於那陳員外的大兒子，莫翎軒也還是知道一些的，聽說他不僅好賭嗜酒，還好色成性，憑著家裏的財勢便驕傲蠻橫，明明已到不惑，卻還打算在今年春節之際娶一個只有二八年華的少女，現今這世道，男子三妻四妾實在不算什麽稀奇事，而且一個有錢有勢的男子又怎會買不到一個貌美年輕的妻子？
“死了？”穆清凝喃喃著，苦笑一聲，“沒嫁給他的時候，他便想輕薄妾身，妾身明知道結果會是這樣，卻還是決定嫁給他。”
婚前都不會對你好的男人，那麽還奢望婚後，他會對你有多好？莫翎軒不禁流露出對她的憐憫之情。
穆清凝又道：“只是妾身家裏還有一個可憐的妹妹，她一向有眼疾，不能見強光，妾身死後，她便什麽親人都沒有了，莫老板，你可否幫妾身照顧她？”
她之所以會嫁給陳員外的大兒子，只是為了她的妹妹，希望讓她過得好些。
“我這裏可不是收容所，不是什麽要求都可以答應的。”莫翎軒淡淡道。
溫子揚坐不住了，指著她怒斥道：“莫翎軒，你這人還有沒有良心？”
莫翎軒完全忽視溫子揚，卻是問穆清凝：“你臉上的傷是？”
穆清凝突然緊緊抓著自己的手指，“這傷是婆婆弄的，因為妾身嫁入陳員外家時，夫君便大病了一場，婆婆說妾身是克夫命，還長了一副妖孽相，便毀了妾身的容貌。”
莫翎軒自然知道她的夫君之所以得病，只是他對桃花過敏，而穆清凝身上與生俱來便帶著桃花香，他們本就不該在一起。
穆清凝又道：“其實今日妾身來，是有另一事相求，妾身覺得自己似乎是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事，不是今生，或許是前世，妾身也記不得了，只是那似乎是一段對妾身來說十分重要的記憶。”
莫翎軒問：“你想記起前世的記憶？”
穆清凝點了點頭。
莫翎軒很幹脆地說道：“那也可以，不過你要用東西來換。”
“什麽東西？”
“你沒有錢，自然只能用你的魂魄，我要用你的魂魄來做藥酒。”莫翎軒知道穆清凝是個有故事的女鬼，用她的魂魄釀成的藥酒味道會十分甘醇。
“好。”穆清凝不曾猶豫。
溫子揚又站出來道：“不可。”他是覺得穆清凝實在可憐，莫翎軒卻還要讓她魂飛魄散，他自然不會讓她這麽做。
“你身上沒有錢，打算拿什麽來替她出頭？”莫翎軒神色冷漠，對溫子揚問道。
溫子揚義正言辭：“錢總會有的，能用錢解決的都是小事。”
“好，這錢可以由你來付，不過要十萬兩。”莫翎軒輕笑。
溫子揚一口答應，若在從前，十萬兩對他來說實在是一筆小數目，可他忘了，現在他可是身無分文，他父親根本不會輕易接他回去。莫翎軒深知這點才會和他說這一番話，說完，她拿出一張字據讓溫子揚簽下，看著他在字據上寫上自己的名字，便不懷好意地笑了。
收好字據，莫翎軒告訴穆清凝，她會幫她，穆清凝欣慰地笑了，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有兩個好看的梨渦。
傳說，臉上有酒窩的人是前世有什麽事不肯忘懷，便投入忘川河，受水淹火炙之苦千年，記著那段記憶千年之後，再喝下孟婆湯去投胎的。
莫翎軒看著溫子揚又道：“既然你這麽想幫她，那麽你就和我一起去趟三途河邊吧！”
“那是哪裏？”溫子揚不解。
“冥界。”莫翎軒說完，未等溫子揚說話，已勾出溫子揚的魂魄，帶他去了冥界。但在出發前，她囑咐小梅照看好穆清凝，她可不想他們還沒回來，穆清凝的魂魄就被黑白無常給勾走了。
冥界內幽暗的像個地窖，卻空曠無比，有的地方仍隱隱透著光亮，溫子揚覺得全身好似都沾了鬼氣，渾身不適，看著前面模糊的白色人影，問：“為何非要帶我來這種鬼地方？”他自然是在氣頭上，誰讓莫翎軒不經過他的同意便帶他來了這裏。
“不過是讓你來熟悉一下環境。”
“不必。”溫子揚恨恨地說完，便聽見莫翎軒的一陣輕笑。
溫子揚的心裏還有諸多疑惑，便又問：“我們來這裏做什麽？”
“來采曼珠沙華。”
“那是什麽？”
“曼珠沙華又名彼岸花，紅如血色，只要有人聞到它的花香，便可記起前世的記憶。”
聽她這麽一說，溫子揚突然對那曼珠沙華來了一絲興趣，他自然也想看一看自己的前世。既然已在冥界，那也不能白來一趟。
走著走著，天漸漸亮了起來，只見前面有一條河阻隔了他們的去路，河上有一條青石板搭建成的小路，小路十分狹窄，只夠一人行走。河水依稀漫過了青石板。
彼岸邊長滿白色的花朵。
溫子揚記得莫翎軒說彼岸花是紅色的，可這裏的竟是白色的，不禁奇怪，便道：“翎軒……”叫出這個名字的時候，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什麽時候他與莫翎軒這麽熟了？明明他打心眼裏就不喜歡她。
莫翎軒聽見他叫她的名字，轉身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但她知道他為何會叫她“翎軒”，因為很早的時候，她便以入夢術走進他的夢中，他雖總在醒時將她忘了，但潛意識應是對她很熟才是。
眼前的她，墨色的鳳目，白皙的膚色，性感的薄唇，溫子揚竟不知不覺又將她當成女子，不禁脹紅了臉。
若說獨劍山莊的少公子會臉紅，其他人定不會相信，連溫子揚自己也定不會相信，可他這時卻真得紅了臉，還是對著他認為是男人的人。
溫子揚撇過臉去，故作鎮靜地問：“這是什麽花？”
莫翎軒看透他的心思，卻莫名的覺得好笑，便笑道：“這些白花名為曼陀羅花，生在彼岸，也是彼岸花的一種，而我們要找的花是曼珠沙華，是另一種彼岸花，生在三途河邊。”
溫子揚恍然大悟，見莫翎軒要走上青石板，馬上沖在她的面前。
莫翎軒不解：“你不識路，怎走在我前頭？”
“我是男人。”此話一出，溫子揚馬上覺得自己又說錯了話，在潛意識裏，他還是將她當成女子，溫子揚覺得自己實在不該。他看著莫翎軒帶笑的眼，立馬掩飾自己的尷尬，斬釘截鐵道：“誰說不認識路，就不能在前面，你既然要我熟悉這裏，那我自然要大膽地往前走，再說，這裏只有一條路，怎麽都不可能走錯。”
莫翎軒拗不過他，只得讓他先行，這也是她第一次被人帶著。從前，她都是一個人辦事，一個人看風景，一個人戰鬥……她本不需人保護，這次竟想做一個小女子，希望溫子揚可以保護她。她不知自己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麽，溫子揚只是個凡人，到時不是她來保護他就萬事大吉了。
她跟在他的身後，三途河的河水打濕了她的褲裙，蕩起陣陣漣漪。
“我來背你吧！”溫子揚轉身見她的褲腳被打濕，向她伸出手。
莫翎軒打開他的手，冷然道：“你的衣服也濕了，先看好你自己吧！”說這話時，一條水蛇正好從她的腳前游過，她剛好向前邁了一步，一個沒註意，被水蛇絆倒，水蛇受驚迅速游走。
她本可以輕點河面，不至於摔倒，可溫子揚卻好死不死地站在前頭，除非推開他，否則根本沒有空間施展飛天之術，他這時還好死不死地向她伸開雙手，她沒了轍，只能抓住他的手，但他卻如慣性一般將手中的人拉入懷中。莫翎軒很快反應過來，竟將他一把推開。旁邊沒有路，他便撲通一聲，掉進了三途河內。
他一連嗆了好幾口河水，浮上來大叫道：“咳咳……莫翎軒，你做什麽？我好心救你，你竟恩將仇報。”
“兩個大男人在這裏摟摟抱抱，成何體統？溫子揚，你不是連男人也喜歡吧？”莫翎軒戲謔著，想到剛才的一幕，心竟是一慌，便不耐道，“是個男人，現在就給我爬上來。”
說完，她頭也不轉地向前走去。要知道，那還是第一次有凡間男子抱她，即便活了幾千年，她卻還是看不穿紅塵俗世，也不能做到完全的超然脫俗。
溫子揚覺得很無辜，他不就是怕她摔了麽，才會情急之下抱她的，可他什麽時候這麽關心她了？
三途河有一條分支叫做忘川河，河內的景象完全與之前所見的河水不同。忘川河內的水呈血黃色，裏面盡是不能投胎的孤魂野鬼，蟲蛇遍布，腥風鋪面。
溫子揚又想起那日莫翎軒餵他吃下忘川河裏的淤泥，不禁又想作嘔，但當他聞到一陣芳香時，嘔心感頓時減了不少，擡頭，便看見岸邊長滿鮮紅的曼珠沙華，花色鮮艷如血。
一座木橋架在忘川河之上，那正是奈何橋。過了奈何橋便是三途河邊。
溫子揚心裏有一絲疑慮，忙問莫翎軒：“為何我聞到曼珠沙華的香味，卻記不得前世？”
莫翎軒腳步一停，笑道：“那是你嗅覺不夠靈敏，聞不到它真正的香味。”
溫子揚不解：“真正的香味？”
莫翎軒幽幽地嘆了口氣：“那香味是用心去聞的。”
“那你還說我嗅覺不夠靈敏？”溫子揚有點生氣。
“沒錯，靈敏的嗅覺才能讓花香直達人的內心，所以你的嗅覺的確不算好。”
溫子揚總覺得她就是在強詞奪理，他卻一直被她忽悠。現在他渾身濕漉，還是拜她所賜，想他堂堂男子漢，卻已丟盡了臉面。
因莫翎軒事先施了法，冥界的其他人都看不見他們，他們也看不見冥界的任何人，又因冥界大多都是鬼魂，而鬼魂只會穿透他們的身體，所以他們在整個冥界都是暢通無阻。
奈何橋的盡頭還有一塊三生石。
傳說，三生石能照出人前世的模樣，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宿命輪回，緣起緣滅，都重重地刻在了三生石上。溫子揚曾在說書人口中知道這些，便好奇地向那塊三生石走去。
石壁光潔，不染一絲塵埃，如一面明鏡。
三生石上倒映出他的身影，但石上的人突然變了，明明是同樣的容貌，可氣質完全不同，那是一個穿著銀盔鎧甲的男子，如畫的眉目，俊朗的容顏，他的嘴角微微揚起一絲笑，頓時日月生輝，華光普照大地。他立於九天之上，睥睨眾生，手上還拿著一把奇異的白劍，劍上祥輝般的光芒甚至可以灼傷人的靈魂。
溫子揚的腦海裏好像浮現出“長寧”二字。
他好似聽見那男子道：“九州之中，一把長寧劍，本君將以此劍護天下一世長寧。”聲音雄渾有力，震懾山河大地，在天際不斷回蕩。男子以淩厲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似是刺探到他的內心一般，溫子揚嚇了一跳，差點跌在地上。
那是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溫子揚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心裏是一陣慌亂，一時不知所措。
莫翎軒見溫子揚久久沒有趕上來，回頭看去，只見他怔怔地立在三生石前，她向他走去，三生石上倒映出她的原形——一條九尾白狐，白色的毛發就像天地間最聖潔的雪。
沒錯，她沒有前世。
她姥姥曾告訴她，她的前世死後魂魄損傷嚴重，三魂僅存一魂，七魄僅存三魄，是依靠天地之靈的彌補才得以存於人世，轉世輪回。她本不是沒有前世，只是前塵已斷，她已不能算作是前世的那個人。
所以她沒有前世，唯有今生。
溫子揚從石中的景象中看見了莫翎軒，急忙從三生石前走開。但莫翎軒早已看見了溫子揚的前世，其實，她很早便知道溫子揚的前世是誰。
他聞到曼珠沙華的香味卻記不得前世的事，正是因為他前世的身份太過尊貴，又豈是這卑微的花香可以喚起。
溫子揚走到三生石的側方，卻見到石上刻著四個如血的大字——早登彼岸。
不知為何，他的心像是被揪住了，似乎他曾在這徘徊過很久很久。
待聽得莫翎軒急急喚他，他才真正從三生石邊走開。
走在一片曼珠沙華花海之中，他們回頭，看見彼岸的曼陀羅花，正與他們遙遙對望。
佛曰：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註定生死。
“你可知道彼岸花的故事？”莫翎軒突然出聲。
“什麽？”
看他不懂，莫翎軒便耐心地講了起來：“相傳，以前有兩個人，分別叫作彼和岸，上天規定他們永世不得相見，可他們心心相惜，互相欽慕，便私下偷會，兩人一見如故，很快墜入愛河，仙界知道後，詛咒他們，毒咒將他們分別變成一朵花的花瓣和葉子，這種花很奇怪，有花就不能有葉子，有葉子就不能有花，生生世世，花葉永相錯。這種花就叫作彼岸花。他們明明相愛，卻永世不得相見，這對相愛的人來說，的確是一件悲哀的事。”
“是嗎？”溫子揚苦笑，卻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一句“永世不得相見”似是勾起了他的什麽回憶。
莫翎軒自然知道，溫子揚也同樣是被仙界詛咒，被詛咒永世不得和那人相見。可那人並不是她，而是另一個女子。今世，這是他的劫，亦是她的劫。
冥界不宜久留，莫翎軒采摘了一株曼珠沙華便匆匆地趕回三無店。
店內，穆清凝看見他們回來，不禁欣喜。
莫翎軒從袖中拿出曼珠沙華，一陣幽香彌漫整個大廳。
穆清凝聞到花香，表情突然變得凝重起來，似乎是記起了什麽，那也正是她前世的記憶。她緊緊抓著自己的發，卻是低著頭問莫翎軒：“莫老板，你可曾愛過？”
莫翎軒不禁錯愕，過了半晌，才道：“或許曾經有過。”
溫子揚沒想到她竟然也愛過人，正尋思著她到底愛過誰，這時，穆清凝又問溫子揚：“那麽公子呢？”
溫子揚眉眼輕佻，幹脆說了句“沒有”。
穆清凝嘆了口氣，“果然，公子你還不懂情愛，就像曾經的我一樣。當年我也不懂，直到我懂得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已經錯過了他……”
靜靜地，穆清凝仔細地說起了自己的往事，似是要將它刻在心裏，永生永世都不要忘記。
穆清凝前世的故事發生在晉朝晚期，地點於吳州，當時，道教被很多士大夫所接受，許多士家子弟紛紛加入道教，女冠之風先在民間興起，其中還包括宦官人家的小姐，而穆清凝當時便是如此，她生於官宦家庭，卻信奉自由，不顧家人反對，毅然決然地出了家。
吳州城內，桃花塢中，穆清凝在一家名為桃花庵的道觀裏帶發修行，這一修便是五年。
那年春，她正值韶華，花一般的年紀，花一般的容貌。
庵內有無數棵桃樹，緋紅的桃花開得艷麗，它們緊緊簇擁，似乎是在笑，在庵內下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桃花雨。
她穿著一身淺色的灰色道服，拿著一把掃帚埋頭在桃花下掃地，當一片桃花輕柔地落到她的手上，綁於她發上的紅綾不知被誰解下，秀發如瀑布一般灑了下來，她忽地擡頭，卻剛好看見一個俊秀男子看著她笑著，他坐在一棵桃樹上，手中拿著她的紅綾，笑容純凈。
“你是誰？”她不記得自己有見過他，可他笑得卻是那麽親切，仿佛他們相識已久。
他縱身跳下，輕點她的鼻尖道：“我叫白術，小道姑，你呢？”
她見過的男子不多，如今見了他，不禁有點緊張，結結巴巴道：“我……我……叫……”
還未待她說完，白術便道：“我知道你，你叫穆清凝，以後便叫你清凝了。”
穆清凝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她的名字，但是她覺得他一定有什麽過人之處。這是他們第一次相見，之後，白術總來找她，她看見白術便誦《道德經》給他聽，他會耐心地聽她講完。他們常常互相調侃，互相講笑話給對方聽，互幫互助，漸漸地，她習慣了他在身邊的日子，喜歡他叫她的名字。他答應她以後永遠都不會欺騙她，她也答應他無論何時都會信任他。
門外的一棵桃樹上系著那根熟悉的紅綾，紅綾正隨風飄舞。
那段時光便成了他們最美好的回憶，感情也是這麽純潔，就像初戀般美好，只是沒想到這美好竟會這麽短暫。
有一次，他很認真地問她：“清凝，你打算一輩子當道姑嗎？”
穆清凝不知為何他會這麽問，可她發現自己竟答不上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出家明明是她自己的選擇，可遇到白術卻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他以為她是默認了，便悄然離開。她看著他的背影，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是喜歡上了他。
有一天，她決定要告訴他，她愛他。她將心裏話想了很多遍，也鼓搗了很多遍。
“白術，白術，我欲與君相知，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她看見他落寞的背影，正想將這話說出口，卻看見白術在她面前化成一棵桃樹。
白術沒想到穆清凝會突然出現，他本是修煉百年的桃樹妖，修為尚淺，不能化成人形太久，才會無可奈何地變成原形，他看見她立即幻化成人形，走到她的面前，她卻嚇得跌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她很失望，但心裏更多的是痛苦，是不解他為何這麽久都不和她說他是妖精的事實，如果他之前告訴她，她現在也不會這麽難過，他說過他永遠都不欺騙她，那麽，現在這又算什麽呢？
她真的好想能與他度過一生，原來這根本就不可能。
白術是桃木妖，人妖終究殊途，她縱然再愛他，可她終有一天會變老，而白術還會是現在這副模樣，古人雲：以色事人者，色衰則愛馳。到那時，他定會嫌棄她。
原來他們根本不可能在一起，這難道是上天和她開的一個玩笑嗎？
穆清凝明白了這點，便馬上轉身跑遠了。
白術沒有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久久不語，她到底還是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了。
人妖殊途，他真不該出現在她的面前。她在桃花庵內修行五年，他也看了她五年，她的一顰一笑都已經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頭。他孤獨的心被她打破，有了一絲溫暖，可他只是個妖精，根本不該奢求人間的情愛，也許他的人生註定孤獨。
清凝，我白術這一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祝福你，保護你。
他從此決定只在遠處看著她，不再幹涉她的生活。
從那天之後，穆清凝再也沒見過白術，日子就這麽一天天地過去，生活又變得枯燥起來，穆清凝終於明白，即便她知道白術是妖，可她還是愛他。現在她只是一個道姑罷了，本就不可能擁有愛情，所以她決定將這份愛藏在心底。
她愛他，以為他不懂；他愛她，她卻不知。
直到有一天，她的家人跑來桃花庵，告訴了穆清凝一個不幸的消息，來的人是奶娘——蘭姑，蘭姑告訴她，她的父親現在命在旦夕，活不了多久了，讓她趕快回去一趟。她聽完這個消息，便急忙趕往穆府，而到穆府之後，她看見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父親，一時間不知所措起來，雖然多年之前她出了家，家人斷絕和她的所有關系，可她想到小時候，父親捧著書給她講著一個個意蘊深長的故事的時候，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大夫，求你救救我爹。”她跪在地上，抓住那個年輕大夫的腳，不斷地哀求著。
“姑娘，不是我不想救，只是穆大人得的是一種很難醫治的怪病，還需要一種珍貴的藥材來治，可是……”大夫面露難色。
“可是什麽？”她急忙問道。
“這種藥材世間罕見，我也只在古書上看到過。”
“什麽藥材？”
“百年的桃木根。”
穆清凝突然呆在了原地，一般桃樹活過二三十年便會自然老去，能活過百年的桃樹屈指可數，她現在去哪裏找什麽百年桃木根。這時，她想到了白術，白術正是修煉了百年的桃木妖。可沒了根，他怎麽活？
穆清凝的娘親走到了她的面前，抓住她的手，道：“清凝，你一定知道這百年的桃木根在哪裏的，對嗎？”
她娘怎麽知道這事？她含淚搖了搖頭，她娘又道：“你不說，你是想看著你爹死嗎？你想想我們這一家子，我們可都靠你爹了，清凝啊，乖，就看在我生過你，也養過你的分上，你就告訴我們那百年的桃木根在哪吧！”
她見過白術變成桃樹的地方，自然也知道有著百年桃木根的地方是哪。她看著床上的父親，還有求著她的母親，以及這個屋子裏的一家老小，不知道該怎麽辦。
在她娘和其他人的不斷哀求下，她最終還是將白術在的地方說了。
可一說完，她便後悔了，她怎麽可以這麽做，她怎麽可以害白術？
不過，她回頭細想，她想白術是妖，一定能順利逃脫的。
為了照顧自己的父親，穆清凝住回了穆府，而她常常在穆府遇到之前的那個大夫，她會問他，她爹的病怎麽樣了，他會耐心地與她解說，還順便說一些其他的趣事，只是穆清凝對其他事都不感興趣，她只想她爹的病能早日康覆，她可以早日回到桃花庵，去找白術。
已經很久沒見到白術了，不知他過得怎樣？
一日清晨，她出門剛好看見父親神清氣爽地站在門外，與自己的母親說說笑笑，她沖過去問：“爹，白術呢？”她爹的病好了，那白術現在怎麽樣了？
“什麽白術？”她爹的臉色馬上沈了下來，帶著怒意。
穆清凝不禁嚇得呆在了原地。
或許是發現自己的語氣重了，他爹的怒氣漸漸平覆下來，平心靜氣地對她道：“清凝啊，爹爹呢已經幫你還俗，你可知道城北富商張裕風已經傾慕你很久了嗎？”
“什麽張裕風？”穆清凝想自己從未見過他，他怎會對她有好感？
“你肯定見過，你忘了，替我治病的那個大夫了嗎？”
穆清凝記起了那個大夫長得十分年輕，還喜歡和她聊天，她不禁錯愕：“他不是大夫嗎？”
她爹笑：“傻孩子，他怎麽會是個大夫呢？我告訴這小子啊，我家有一個如花似玉的閨女，他不信，我便帶他去桃花庵見你，他見到你啊，就對你一見傾心了，為了讓你回來，爹便想了這個法子，你可別怪爹啊！爹還要把你許配給他，這樣你就可以幸福一輩子了。”
她終於明白，她爹的病只是他裝出來的，為得只是讓她還俗，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就不需要什麽百年桃木根，她想這麽一來，白術就安全了。
“我不嫁。”她斬釘截鐵道。
“別以為爹不知道你喜歡那個叫做白術的妖精。”
白術？穆清凝呆在原地，她現在才明白原來她爹一直在監視她，“爹，白術怎麽樣了？”
“我命道士毀了他的道行，他已經不存在這個世上了，你可以死心了。”
她爹的一字一句都刺痛著她的心。
“不可能的。”她不信，白術是妖，如果他想逃，他怎會逃不掉呢？
“怎麽不可能？那妖精愛上了你，妄圖成人，修為大減，他也沒膽傷害你爹，怎可能逃過？可爹這麽做都是為了你好啊！”她爹輕撫著她的肩。
白術愛她？她這時才明白他的心，可一切好像都太晚了，她也突然明白，是爹要殺白術，白術不願傷她爹，才沒躲過的，可她還是不肯相信白術已死的事實。她愛他，她還沒告訴他，他怎麽可以先走？
她想逃走，可她爹卻將她關在房間內，直到她要嫁給張裕風的那天。她自然知道她爹是為了她好，愛上白術本就是個錯誤，可放手對她來說實在太難，如今白術死了，她怎能讓他一個人走？
爹，請原諒女兒的不孝，出嫁的前一天，她跪在地上朝天地拜了三拜。
雖知父親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好，但他可曾問過她願不願意。她的心早在聽到白術死去的那一瞬死了。
出嫁的那天，她一身嫁衣，鳳衣上繡著開得艷麗的牡丹花，頭上的珠冠隨著她的腳步顫動著，大家都笑，說她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
她也笑，笑得是那麽美。一塊紅蓋頭似乎讓她與外面的世界阻隔。她被人領著，走進了花轎。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順利。
可她不是為張裕風穿的嫁衣，因為她的心裏只有一個人，一直都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她的白術，他的笑是那麽幹凈。
花轎行至半路，正好經過桃花塢，她對轎夫道：“停轎，我要出去。”她不管轎子有沒有停，卻已經沖了出去。在桃花庵裏修行的那幾年，早使得她不像其他千金小姐那般嬌貴，她丟下紅蓋頭，提起裙子，拼盡全力向桃花庵跑去，其他人哪裏想得到她會跑這麽快。
張裕風見她跑了，立即下馬追了上去。
鳳冠被她丟於地上，嫁衣被風吹跑，身上唯留下一件喪服，她只有一個念頭，她要去見白術，對他說出自己心裏的那句話，看似絕望的奔跑，而她其實是在奔向自己的幸福！
桃花庵內，桃花依舊，人卻非昨。
她看見一棵桃樹上綁著她的紅綾，紅綾迎風飛舞，就如曾經一樣。可那棵桃樹如今已經枯萎，枝上沒有一朵花、一片葉。
“白術……”她倒在那棵樹下，凝眸處是那根紅綾，深情繾綣道，“吾心悅君，寧死不負。”
穆清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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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一個時辰後，天已昏暗，夜色如洗，月光泠泠。
冬季的夜裏，冷風淒淒，寒徹心扉，他走到棲霞嶺只覺又冷又累又餓。
棲霞嶺上有一片桃花林，此時，桃花卻開得如火如荼，猶如彩霞。
他雖覺得奇怪，但也只有硬著頭皮走過去，但在棲霞嶺走了許久，兜兜轉轉卻仍是同一個地方，他想著各種走出去的法子，但等天完全昏暗，他還在那一片桃花林中，猶如被施了魔咒一般。
桃林深處有棵桃樹，那是棵毫無特色的桃樹，唯一與其他桃樹不同的地方，就是那棵桃樹上綁了根紅綾。
溫子揚將它解下來，還來不及細看，便聽見一個女子哼著小曲走來，歌曰：“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其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聲音由遠及近，女子於暗處問他：“公子，請問三無店怎麽走？”說著從桃樹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借著朦朧的月光，溫子揚看清了她，她的手上提著一盞忽明忽暗的燈籠，黑發在腦後盤成一個墮馬髻，只簡單地插了朵紅色珠花，打扮雖是十分樸素，卻仍難以掩飾女子的秀麗，只是蒼白的臉上竟有一道淺淺的傷疤。
發現溫子揚盯著她看，她忽的低頭，整張臉便掩映在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這麽晚了，一個婦人……溫子揚突然覺得他似乎又遇見鬼了。
他對她道：“你一路往西，看見最破的那個店就是了。”
女子笑，道了聲謝，正準備上路，卻見溫子揚往另一個方向走去，便好心地勸他：“公子，妾身勸你還是不要往前走了。妾身在這裏呆了很久，都沒找到出去的路。所以，公子你即便再走下去，也是走不出去的，不如改天再試一試吧！”
女子說完，溫子揚轉過頭，卻發現她已經消失不見，身後的桃花林竟出現了一條單獨的小徑，通向他來時的方向。
桃花林裏的花瓣紛紛落下，美景之中，似乎是掩藏了什麽。他手中的紅綾被風吹走，剛好吹到原先的那棵桃樹下。
如莫翎軒所料的一樣，溫子揚最終還是回到了三無店，只是他回來後，屁股一沾上椅子便不再動彈，還給她擺張臭臉，好像她和她祖祖輩輩都欠他好幾百兩銀子似的。
但莫翎軒才沒空理他，因為這次她的店裏又來了一位客人。
那是個芳華正茂的女鬼，身上還帶著幽幽的桃花香。可她並非桃木妖，莫翎軒可以肯定。
莫翎軒看見女鬼盤起秀發，猜到她定是有夫之婦，而她臉上的那個細長傷疤，應該是用什麽簪子之類的利器傷到的，這種東西只有女子有，但這個女鬼不帶簪子，這麽說就應該是其他女子劃破她的容顏。其實當莫翎軒第一眼見到她，已知她是被自己的夫君打死的，屍體未寒，無法去投胎，只能來這裏。
她看到莫翎軒淩厲的目光，心下微微一慌，便馬上告訴莫翎軒：“莫老板，妾身叫穆清凝，家族本是書香世家，可家道中落，家裏的長輩都一個個地去了，妾身沒了辦法只好嫁入陳員外家，成了他大兒子的第四房太太，夫君愛喝酒，妾身勸他不住，只記得最後一天，他打了……現在妾身是不是……”
她強忍悲傷，但仍是哽咽的說不出話來，莫翎軒料到她想知道什麽，毫無表情道：“其實你已經死了。”
關於那陳員外的大兒子，莫翎軒也還是知道一些的，聽說他不僅好賭嗜酒，還好色成性，憑著家裏的財勢便驕傲蠻橫，明明已到不惑，卻還打算在今年春節之際娶一個只有二八年華的少女，現今這世道，男子三妻四妾實在不算什麽稀奇事，而且一個有錢有勢的男子又怎會買不到一個貌美年輕的妻子？
“死了？”穆清凝喃喃著，苦笑一聲，“沒嫁給他的時候，他便想輕薄妾身，妾身明知道結果會是這樣，卻還是決定嫁給他。”
婚前都不會對你好的男人，那麽還奢望婚後，他會對你有多好？莫翎軒不禁流露出對她的憐憫之情。
穆清凝又道：“只是妾身家裏還有一個可憐的妹妹，她一向有眼疾，不能見強光，妾身死後，她便什麽親人都沒有了，莫老板，你可否幫妾身照顧她？”
她之所以會嫁給陳員外的大兒子，只是為了她的妹妹，希望讓她過得好些。
“我這裏可不是收容所，不是什麽要求都可以答應的。”莫翎軒淡淡道。
溫子揚坐不住了，指著她怒斥道：“莫翎軒，你這人還有沒有良心？”
莫翎軒完全忽視溫子揚，卻是問穆清凝：“你臉上的傷是？”
穆清凝突然緊緊抓著自己的手指，“這傷是婆婆弄的，因為妾身嫁入陳員外家時，夫君便大病了一場，婆婆說妾身是克夫命，還長了一副妖孽相，便毀了妾身的容貌。”
莫翎軒自然知道她的夫君之所以得病，只是他對桃花過敏，而穆清凝身上與生俱來便帶著桃花香，他們本就不該在一起。
穆清凝又道：“其實今日妾身來，是有另一事相求，妾身覺得自己似乎是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事，不是今生，或許是前世，妾身也記不得了，只是那似乎是一段對妾身來說十分重要的記憶。”
莫翎軒問：“你想記起前世的記憶？”
穆清凝點了點頭。
莫翎軒很幹脆地說道：“那也可以，不過你要用東西來換。”
“什麽東西？”
“你沒有錢，自然只能用你的魂魄，我要用你的魂魄來做藥酒。”莫翎軒知道穆清凝是個有故事的女鬼，用她的魂魄釀成的藥酒味道會十分甘醇。
“好。”穆清凝不曾猶豫。
溫子揚又站出來道：“不可。”他是覺得穆清凝實在可憐，莫翎軒卻還要讓她魂飛魄散，他自然不會讓她這麽做。
“你身上沒有錢，打算拿什麽來替她出頭？”莫翎軒神色冷漠，對溫子揚問道。
溫子揚義正言辭：“錢總會有的，能用錢解決的都是小事。”
“好，這錢可以由你來付，不過要十萬兩。”莫翎軒輕笑。
溫子揚一口答應，若在從前，十萬兩對他來說實在是一筆小數目，可他忘了，現在他可是身無分文，他父親根本不會輕易接他回去。莫翎軒深知這點才會和他說這一番話，說完，她拿出一張字據讓溫子揚簽下，看著他在字據上寫上自己的名字，便不懷好意地笑了。
收好字據，莫翎軒告訴穆清凝，她會幫她，穆清凝欣慰地笑了，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有兩個好看的梨渦。
傳說，臉上有酒窩的人是前世有什麽事不肯忘懷，便投入忘川河，受水淹火炙之苦千年，記著那段記憶千年之後，再喝下孟婆湯去投胎的。
莫翎軒看著溫子揚又道：“既然你這麽想幫她，那麽你就和我一起去趟三途河邊吧！”
“那是哪裏？”溫子揚不解。
“冥界。”莫翎軒說完，未等溫子揚說話，已勾出溫子揚的魂魄，帶他去了冥界。但在出發前，她囑咐小梅照看好穆清凝，她可不想他們還沒回來，穆清凝的魂魄就被黑白無常給勾走了。
冥界內幽暗的像個地窖，卻空曠無比，有的地方仍隱隱透著光亮，溫子揚覺得全身好似都沾了鬼氣，渾身不適，看著前面模糊的白色人影，問：“為何非要帶我來這種鬼地方？”他自然是在氣頭上，誰讓莫翎軒不經過他的同意便帶他來了這裏。
“不過是讓你來熟悉一下環境。”
“不必。”溫子揚恨恨地說完，便聽見莫翎軒的一陣輕笑。
溫子揚的心裏還有諸多疑惑，便又問：“我們來這裏做什麽？”
“來采曼珠沙華。”
“那是什麽？”
“曼珠沙華又名彼岸花，紅如血色，只要有人聞到它的花香，便可記起前世的記憶。”
聽她這麽一說，溫子揚突然對那曼珠沙華來了一絲興趣，他自然也想看一看自己的前世。既然已在冥界，那也不能白來一趟。
走著走著，天漸漸亮了起來，只見前面有一條河阻隔了他們的去路，河上有一條青石板搭建成的小路，小路十分狹窄，只夠一人行走。河水依稀漫過了青石板。
彼岸邊長滿白色的花朵。
溫子揚記得莫翎軒說彼岸花是紅色的，可這裏的竟是白色的，不禁奇怪，便道：“翎軒……”叫出這個名字的時候，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什麽時候他與莫翎軒這麽熟了？明明他打心眼裏就不喜歡她。
莫翎軒聽見他叫她的名字，轉身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但她知道他為何會叫她“翎軒”，因為很早的時候，她便以入夢術走進他的夢中，他雖總在醒時將她忘了，但潛意識應是對她很熟才是。
眼前的她，墨色的鳳目，白皙的膚色，性感的薄唇，溫子揚竟不知不覺又將她當成女子，不禁脹紅了臉。
若說獨劍山莊的少公子會臉紅，其他人定不會相信，連溫子揚自己也定不會相信，可他這時卻真得紅了臉，還是對著他認為是男人的人。
溫子揚撇過臉去，故作鎮靜地問：“這是什麽花？”
莫翎軒看透他的心思，卻莫名的覺得好笑，便笑道：“這些白花名為曼陀羅花，生在彼岸，也是彼岸花的一種，而我們要找的花是曼珠沙華，是另一種彼岸花，生在三途河邊。”
溫子揚恍然大悟，見莫翎軒要走上青石板，馬上沖在她的面前。
莫翎軒不解：“你不識路，怎走在我前頭？”
“我是男人。”此話一出，溫子揚馬上覺得自己又說錯了話，在潛意識裏，他還是將她當成女子，溫子揚覺得自己實在不該。他看著莫翎軒帶笑的眼，立馬掩飾自己的尷尬，斬釘截鐵道：“誰說不認識路，就不能在前面，你既然要我熟悉這裏，那我自然要大膽地往前走，再說，這裏只有一條路，怎麽都不可能走錯。”
莫翎軒拗不過他，只得讓他先行，這也是她第一次被人帶著。從前，她都是一個人辦事，一個人看風景，一個人戰鬥……她本不需人保護，這次竟想做一個小女子，希望溫子揚可以保護她。她不知自己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麽，溫子揚只是個凡人，到時不是她來保護他就萬事大吉了。
她跟在他的身後，三途河的河水打濕了她的褲裙，蕩起陣陣漣漪。
“我來背你吧！”溫子揚轉身見她的褲腳被打濕，向她伸出手。
莫翎軒打開他的手，冷然道：“你的衣服也濕了，先看好你自己吧！”說這話時，一條水蛇正好從她的腳前游過，她剛好向前邁了一步，一個沒註意，被水蛇絆倒，水蛇受驚迅速游走。
她本可以輕點河面，不至於摔倒，可溫子揚卻好死不死地站在前頭，除非推開他，否則根本沒有空間施展飛天之術，他這時還好死不死地向她伸開雙手，她沒了轍，只能抓住他的手，但他卻如慣性一般將手中的人拉入懷中。莫翎軒很快反應過來，竟將他一把推開。旁邊沒有路，他便撲通一聲，掉進了三途河內。
他一連嗆了好幾口河水，浮上來大叫道：“咳咳……莫翎軒，你做什麽？我好心救你，你竟恩將仇報。”
“兩個大男人在這裏摟摟抱抱，成何體統？溫子揚，你不是連男人也喜歡吧？”莫翎軒戲謔著，想到剛才的一幕，心竟是一慌，便不耐道，“是個男人，現在就給我爬上來。”
說完，她頭也不轉地向前走去。要知道，那還是第一次有凡間男子抱她，即便活了幾千年，她卻還是看不穿紅塵俗世，也不能做到完全的超然脫俗。
溫子揚覺得很無辜，他不就是怕她摔了麽，才會情急之下抱她的，可他什麽時候這麽關心她了？
三途河有一條分支叫做忘川河，河內的景象完全與之前所見的河水不同。忘川河內的水呈血黃色，裏面盡是不能投胎的孤魂野鬼，蟲蛇遍布，腥風鋪面。
溫子揚又想起那日莫翎軒餵他吃下忘川河裏的淤泥，不禁又想作嘔，但當他聞到一陣芳香時，嘔心感頓時減了不少，擡頭，便看見岸邊長滿鮮紅的曼珠沙華，花色鮮艷如血。
一座木橋架在忘川河之上，那正是奈何橋。過了奈何橋便是三途河邊。
溫子揚心裏有一絲疑慮，忙問莫翎軒：“為何我聞到曼珠沙華的香味，卻記不得前世？”
莫翎軒腳步一停，笑道：“那是你嗅覺不夠靈敏，聞不到它真正的香味。”
溫子揚不解：“真正的香味？”
莫翎軒幽幽地嘆了口氣：“那香味是用心去聞的。”
“那你還說我嗅覺不夠靈敏？”溫子揚有點生氣。
“沒錯，靈敏的嗅覺才能讓花香直達人的內心，所以你的嗅覺的確不算好。”
溫子揚總覺得她就是在強詞奪理，他卻一直被她忽悠。現在他渾身濕漉，還是拜她所賜，想他堂堂男子漢，卻已丟盡了臉面。
因莫翎軒事先施了法，冥界的其他人都看不見他們，他們也看不見冥界的任何人，又因冥界大多都是鬼魂，而鬼魂只會穿透他們的身體，所以他們在整個冥界都是暢通無阻。
奈何橋的盡頭還有一塊三生石。
傳說，三生石能照出人前世的模樣，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宿命輪回，緣起緣滅，都重重地刻在了三生石上。溫子揚曾在說書人口中知道這些，便好奇地向那塊三生石走去。
石壁光潔，不染一絲塵埃，如一面明鏡。
三生石上倒映出他的身影，但石上的人突然變了，明明是同樣的容貌，可氣質完全不同，那是一個穿著銀盔鎧甲的男子，如畫的眉目，俊朗的容顏，他的嘴角微微揚起一絲笑，頓時日月生輝，華光普照大地。他立於九天之上，睥睨眾生，手上還拿著一把奇異的白劍，劍上祥輝般的光芒甚至可以灼傷人的靈魂。
溫子揚的腦海裏好像浮現出“長寧”二字。
他好似聽見那男子道：“九州之中，一把長寧劍，本君將以此劍護天下一世長寧。”聲音雄渾有力，震懾山河大地，在天際不斷回蕩。男子以淩厲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似是刺探到他的內心一般，溫子揚嚇了一跳，差點跌在地上。
那是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溫子揚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心裏是一陣慌亂，一時不知所措。
莫翎軒見溫子揚久久沒有趕上來，回頭看去，只見他怔怔地立在三生石前，她向他走去，三生石上倒映出她的原形——一條九尾白狐，白色的毛發就像天地間最聖潔的雪。
沒錯，她沒有前世。
她姥姥曾告訴她，她的前世死後魂魄損傷嚴重，三魂僅存一魂，七魄僅存三魄，是依靠天地之靈的彌補才得以存於人世，轉世輪回。她本不是沒有前世，只是前塵已斷，她已不能算作是前世的那個人。
所以她沒有前世，唯有今生。
溫子揚從石中的景象中看見了莫翎軒，急忙從三生石前走開。但莫翎軒早已看見了溫子揚的前世，其實，她很早便知道溫子揚的前世是誰。
他聞到曼珠沙華的香味卻記不得前世的事，正是因為他前世的身份太過尊貴，又豈是這卑微的花香可以喚起。
溫子揚走到三生石的側方，卻見到石上刻著四個如血的大字——早登彼岸。
不知為何，他的心像是被揪住了，似乎他曾在這徘徊過很久很久。
待聽得莫翎軒急急喚他，他才真正從三生石邊走開。
走在一片曼珠沙華花海之中，他們回頭，看見彼岸的曼陀羅花，正與他們遙遙對望。
佛曰：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註定生死。
“你可知道彼岸花的故事？”莫翎軒突然出聲。
“什麽？”
看他不懂，莫翎軒便耐心地講了起來：“相傳，以前有兩個人，分別叫作彼和岸，上天規定他們永世不得相見，可他們心心相惜，互相欽慕，便私下偷會，兩人一見如故，很快墜入愛河，仙界知道後，詛咒他們，毒咒將他們分別變成一朵花的花瓣和葉子，這種花很奇怪，有花就不能有葉子，有葉子就不能有花，生生世世，花葉永相錯。這種花就叫作彼岸花。他們明明相愛，卻永世不得相見，這對相愛的人來說，的確是一件悲哀的事。”
“是嗎？”溫子揚苦笑，卻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一句“永世不得相見”似是勾起了他的什麽回憶。
莫翎軒自然知道，溫子揚也同樣是被仙界詛咒，被詛咒永世不得和那人相見。可那人並不是她，而是另一個女子。今世，這是他的劫，亦是她的劫。
冥界不宜久留，莫翎軒采摘了一株曼珠沙華便匆匆地趕回三無店。
店內，穆清凝看見他們回來，不禁欣喜。
莫翎軒從袖中拿出曼珠沙華，一陣幽香彌漫整個大廳。
穆清凝聞到花香，表情突然變得凝重起來，似乎是記起了什麽，那也正是她前世的記憶。她緊緊抓著自己的發，卻是低著頭問莫翎軒：“莫老板，你可曾愛過？”
莫翎軒不禁錯愕，過了半晌，才道：“或許曾經有過。”
溫子揚沒想到她竟然也愛過人，正尋思著她到底愛過誰，這時，穆清凝又問溫子揚：“那麽公子呢？”
溫子揚眉眼輕佻，幹脆說了句“沒有”。
穆清凝嘆了口氣，“果然，公子你還不懂情愛，就像曾經的我一樣。當年我也不懂，直到我懂得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已經錯過了他……”
靜靜地，穆清凝仔細地說起了自己的往事，似是要將它刻在心裏，永生永世都不要忘記。
穆清凝前世的故事發生在晉朝晚期，地點於吳州，當時，道教被很多士大夫所接受，許多士家子弟紛紛加入道教，女冠之風先在民間興起，其中還包括宦官人家的小姐，而穆清凝當時便是如此，她生於官宦家庭，卻信奉自由，不顧家人反對，毅然決然地出了家。
吳州城內，桃花塢中，穆清凝在一家名為桃花庵的道觀裏帶發修行，這一修便是五年。
那年春，她正值韶華，花一般的年紀，花一般的容貌。
庵內有無數棵桃樹，緋紅的桃花開得艷麗，它們緊緊簇擁，似乎是在笑，在庵內下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桃花雨。
她穿著一身淺色的灰色道服，拿著一把掃帚埋頭在桃花下掃地，當一片桃花輕柔地落到她的手上，綁於她發上的紅綾不知被誰解下，秀發如瀑布一般灑了下來，她忽地擡頭，卻剛好看見一個俊秀男子看著她笑著，他坐在一棵桃樹上，手中拿著她的紅綾，笑容純凈。
“你是誰？”她不記得自己有見過他，可他笑得卻是那麽親切，仿佛他們相識已久。
他縱身跳下，輕點她的鼻尖道：“我叫白術，小道姑，你呢？”
她見過的男子不多，如今見了他，不禁有點緊張，結結巴巴道：“我……我……叫……”
還未待她說完，白術便道：“我知道你，你叫穆清凝，以後便叫你清凝了。”
穆清凝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她的名字，但是她覺得他一定有什麽過人之處。這是他們第一次相見，之後，白術總來找她，她看見白術便誦《道德經》給他聽，他會耐心地聽她講完。他們常常互相調侃，互相講笑話給對方聽，互幫互助，漸漸地，她習慣了他在身邊的日子，喜歡他叫她的名字。他答應她以後永遠都不會欺騙她，她也答應他無論何時都會信任他。
門外的一棵桃樹上系著那根熟悉的紅綾，紅綾正隨風飄舞。
那段時光便成了他們最美好的回憶，感情也是這麽純潔，就像初戀般美好，只是沒想到這美好竟會這麽短暫。
有一次，他很認真地問她：“清凝，你打算一輩子當道姑嗎？”
穆清凝不知為何他會這麽問，可她發現自己竟答不上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出家明明是她自己的選擇，可遇到白術卻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他以為她是默認了，便悄然離開。她看著他的背影，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是喜歡上了他。
有一天，她決定要告訴他，她愛他。她將心裏話想了很多遍，也鼓搗了很多遍。
“白術，白術，我欲與君相知，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她看見他落寞的背影，正想將這話說出口，卻看見白術在她面前化成一棵桃樹。
白術沒想到穆清凝會突然出現，他本是修煉百年的桃樹妖，修為尚淺，不能化成人形太久，才會無可奈何地變成原形，他看見她立即幻化成人形，走到她的面前，她卻嚇得跌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她很失望，但心裏更多的是痛苦，是不解他為何這麽久都不和她說他是妖精的事實，如果他之前告訴她，她現在也不會這麽難過，他說過他永遠都不欺騙她，那麽，現在這又算什麽呢？
她真的好想能與他度過一生，原來這根本就不可能。
白術是桃木妖，人妖終究殊途，她縱然再愛他，可她終有一天會變老，而白術還會是現在這副模樣，古人雲：以色事人者，色衰則愛馳。到那時，他定會嫌棄她。
原來他們根本不可能在一起，這難道是上天和她開的一個玩笑嗎？
穆清凝明白了這點，便馬上轉身跑遠了。
白術沒有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久久不語，她到底還是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了。
人妖殊途，他真不該出現在她的面前。她在桃花庵內修行五年，他也看了她五年，她的一顰一笑都已經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頭。他孤獨的心被她打破，有了一絲溫暖，可他只是個妖精，根本不該奢求人間的情愛，也許他的人生註定孤獨。
清凝，我白術這一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祝福你，保護你。
他從此決定只在遠處看著她，不再幹涉她的生活。
從那天之後，穆清凝再也沒見過白術，日子就這麽一天天地過去，生活又變得枯燥起來，穆清凝終於明白，即便她知道白術是妖，可她還是愛他。現在她只是一個道姑罷了，本就不可能擁有愛情，所以她決定將這份愛藏在心底。
她愛他，以為他不懂；他愛她，她卻不知。
直到有一天，她的家人跑來桃花庵，告訴了穆清凝一個不幸的消息，來的人是奶娘——蘭姑，蘭姑告訴她，她的父親現在命在旦夕，活不了多久了，讓她趕快回去一趟。她聽完這個消息，便急忙趕往穆府，而到穆府之後，她看見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父親，一時間不知所措起來，雖然多年之前她出了家，家人斷絕和她的所有關系，可她想到小時候，父親捧著書給她講著一個個意蘊深長的故事的時候，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大夫，求你救救我爹。”她跪在地上，抓住那個年輕大夫的腳，不斷地哀求著。
“姑娘，不是我不想救，只是穆大人得的是一種很難醫治的怪病，還需要一種珍貴的藥材來治，可是……”大夫面露難色。
“可是什麽？”她急忙問道。
“這種藥材世間罕見，我也只在古書上看到過。”
“什麽藥材？”
“百年的桃木根。”
穆清凝突然呆在了原地，一般桃樹活過二三十年便會自然老去，能活過百年的桃樹屈指可數，她現在去哪裏找什麽百年桃木根。這時，她想到了白術，白術正是修煉了百年的桃木妖。可沒了根，他怎麽活？
穆清凝的娘親走到了她的面前，抓住她的手，道：“清凝，你一定知道這百年的桃木根在哪裏的，對嗎？”
她娘怎麽知道這事？她含淚搖了搖頭，她娘又道：“你不說，你是想看著你爹死嗎？你想想我們這一家子，我們可都靠你爹了，清凝啊，乖，就看在我生過你，也養過你的分上，你就告訴我們那百年的桃木根在哪吧！”
她見過白術變成桃樹的地方，自然也知道有著百年桃木根的地方是哪。她看著床上的父親，還有求著她的母親，以及這個屋子裏的一家老小，不知道該怎麽辦。
在她娘和其他人的不斷哀求下，她最終還是將白術在的地方說了。
可一說完，她便後悔了，她怎麽可以這麽做，她怎麽可以害白術？
不過，她回頭細想，她想白術是妖，一定能順利逃脫的。
為了照顧自己的父親，穆清凝住回了穆府，而她常常在穆府遇到之前的那個大夫，她會問他，她爹的病怎麽樣了，他會耐心地與她解說，還順便說一些其他的趣事，只是穆清凝對其他事都不感興趣，她只想她爹的病能早日康覆，她可以早日回到桃花庵，去找白術。
已經很久沒見到白術了，不知他過得怎樣？
一日清晨，她出門剛好看見父親神清氣爽地站在門外，與自己的母親說說笑笑，她沖過去問：“爹，白術呢？”她爹的病好了，那白術現在怎麽樣了？
“什麽白術？”她爹的臉色馬上沈了下來，帶著怒意。
穆清凝不禁嚇得呆在了原地。
或許是發現自己的語氣重了，他爹的怒氣漸漸平覆下來，平心靜氣地對她道：“清凝啊，爹爹呢已經幫你還俗，你可知道城北富商張裕風已經傾慕你很久了嗎？”
“什麽張裕風？”穆清凝想自己從未見過他，他怎會對她有好感？
“你肯定見過，你忘了，替我治病的那個大夫了嗎？”
穆清凝記起了那個大夫長得十分年輕，還喜歡和她聊天，她不禁錯愕：“他不是大夫嗎？”
她爹笑：“傻孩子，他怎麽會是個大夫呢？我告訴這小子啊，我家有一個如花似玉的閨女，他不信，我便帶他去桃花庵見你，他見到你啊，就對你一見傾心了，為了讓你回來，爹便想了這個法子，你可別怪爹啊！爹還要把你許配給他，這樣你就可以幸福一輩子了。”
她終於明白，她爹的病只是他裝出來的，為得只是讓她還俗，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就不需要什麽百年桃木根，她想這麽一來，白術就安全了。
“我不嫁。”她斬釘截鐵道。
“別以為爹不知道你喜歡那個叫做白術的妖精。”
白術？穆清凝呆在原地，她現在才明白原來她爹一直在監視她，“爹，白術怎麽樣了？”
“我命道士毀了他的道行，他已經不存在這個世上了，你可以死心了。”
她爹的一字一句都刺痛著她的心。
“不可能的。”她不信，白術是妖，如果他想逃，他怎會逃不掉呢？
“怎麽不可能？那妖精愛上了你，妄圖成人，修為大減，他也沒膽傷害你爹，怎可能逃過？可爹這麽做都是為了你好啊！”她爹輕撫著她的肩。
白術愛她？她這時才明白他的心，可一切好像都太晚了，她也突然明白，是爹要殺白術，白術不願傷她爹，才沒躲過的，可她還是不肯相信白術已死的事實。她愛他，她還沒告訴他，他怎麽可以先走？
她想逃走，可她爹卻將她關在房間內，直到她要嫁給張裕風的那天。她自然知道她爹是為了她好，愛上白術本就是個錯誤，可放手對她來說實在太難，如今白術死了，她怎能讓他一個人走？
爹，請原諒女兒的不孝，出嫁的前一天，她跪在地上朝天地拜了三拜。
雖知父親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好，但他可曾問過她願不願意。她的心早在聽到白術死去的那一瞬死了。
出嫁的那天，她一身嫁衣，鳳衣上繡著開得艷麗的牡丹花，頭上的珠冠隨著她的腳步顫動著，大家都笑，說她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
她也笑，笑得是那麽美。一塊紅蓋頭似乎讓她與外面的世界阻隔。她被人領著，走進了花轎。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順利。
可她不是為張裕風穿的嫁衣，因為她的心裏只有一個人，一直都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她的白術，他的笑是那麽幹凈。
花轎行至半路，正好經過桃花塢，她對轎夫道：“停轎，我要出去。”她不管轎子有沒有停，卻已經沖了出去。在桃花庵裏修行的那幾年，早使得她不像其他千金小姐那般嬌貴，她丟下紅蓋頭，提起裙子，拼盡全力向桃花庵跑去，其他人哪裏想得到她會跑這麽快。
張裕風見她跑了，立即下馬追了上去。
鳳冠被她丟於地上，嫁衣被風吹跑，身上唯留下一件喪服，她只有一個念頭，她要去見白術，對他說出自己心裏的那句話，看似絕望的奔跑，而她其實是在奔向自己的幸福！
桃花庵內，桃花依舊，人卻非昨。
她看見一棵桃樹上綁著她的紅綾，紅綾迎風飛舞，就如曾經一樣。可那棵桃樹如今已經枯萎，枝上沒有一朵花、一片葉。
“白術……”她倒在那棵樹下，凝眸處是那根紅綾，深情繾綣道，“吾心悅君，寧死不負。”
穆清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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